我在海昏侯工作站整理漆器

2017年夏,我參與了導師武家璧教授主持的海昏侯出土漆器access數據庫的建設工作,此項工作涉及到漆器的製作工藝描述、器物辨認、漆器銘文的識讀、籤牌及奏讀文字的識讀、木俑的種類識別、文物保存狀況記錄等。海昏侯墓出土的漆器是目前國內出土最多,種類最豐富,最為精美的。這也直接影響了我研究生階段對秦漢漆器方向的研究。

我在海昏侯工作站整理漆器

仲夏時節,海昏侯陵園所在的大塘坪鄉漫野是青油油的稻田,青竹挺拔參天,鴨嬉於塘,蛙鳴於溪。文物保護工作站坐落在陵園的不遠處,齊整整的鋼構倉庫擺了一大片,周圍幾點黑瓦木牆的農屋半掩在竹林中,時而傳來的幾聲狗吠才讓人注意到這裡藏著幾戶農家。工作站也有一隻犬,但從不跟村裡的那幾只混在一起吠叫,它有自己的意志,我們叫它大黃。我們來之前,大黃只被稱呼為自己的種屬名稱:狗。“大黃”是我們給命名的,不知大黃是否喜歡,因為它確實不是條黃狗,但“大黃”與原名相比至少更像個名字。大黃是德牧犬,它的工作就是看護這座工作站的水陸空。

漆器儲放在靠大門的三間倉庫,這也是我工作的地方。倉庫呈東西方向的方形,靠北牆開出五間藏室,餘下空出是大廳。各藏室內皆碼放六排文物架,四面牆各一排,中央置兩排,架上排放文物箱,箱內有無菌水,浸泡漆器。出土漆器長時間缺水漆皮會乾裂、變形,目前保護出土漆器的唯一方法就是無菌浸泡。藏室恆溫恆溼,每日都需檢測記錄,溫度恆在16℃,相對溼度恆在90%。室外的大廳修了幾座水池,儲放大件漆器,如海昏侯墓的漆棺槨板、盾牌等。幾間漆器倉庫中,一號倉庫的五號藏室儲放出土木俑,三號倉庫的大廳儲放竹簡,這二者的儲存條件與漆器相同,和漆器們在一起儲放。

我在海昏侯工作站整理漆器

這時節是常有雨的,天只要是能想起來,便好好地下上一陣雨。晴天會熱的過分,大地將空氣煎得熱氣升騰。這兩個天氣對大黃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雨天大黃的頭頂只有一塊半遮半掩的木板;晴天更糟,那身曾讓自己驕傲的德牧毛皮,似乎給大黃帶來了不少麻煩。大黃常見我們在一號倉庫外釋讀漆器銘文,這似乎讓大黃不太放心,畢竟我們動了它的保護對象,雖離得老遠,也要盡責地吠上兩聲。我和其中一位姑娘負責銘文釋讀和器物描述工作,另一位負責記錄。大黃盯著我們的工作看,似乎有些枯燥,便悻悻的用前爪墊著下巴趴著睡著了。

漆器大部分是殘的,但從工作上來說,每一件都是平等的,皆按照工作流程一一記錄。室內溫度很低,白大褂內必得穿上兩三層方可,二位姑娘甚至我都曾凍得感冒過。箱內的水溫也極低,即使戴了手套也能覺出涼意,那二位雖是姑娘,但也堅持下水撈文物,這點是我之後才意識到的。驚奇的小發現是我們流程化工作中最大的快樂,每次都能讓二位姑娘的臉上開出花兒一大朵。尤其是未曾見過的新器物和帶文字器物,這讓她們既謹慎而又有一點小興奮。我們最熱衷於對陌生器物的討論,這大概是考古工作者特有的嗜好,雖並不見能得出多好的結論,但總能開成一個小的學術研討會。

工作站裡部分工作人員是當地的民工,雖未見得受到過多少文物與考古的教育,但對文物的保護意識卻好得出奇。負責一號倉庫的大姐每見我們從倉庫出來,便眉眼嘴角笑作一團,用她不太普通的江西普通話十分努力地說給我們:“娃,可有要加水的不?”,“娃”這個稱呼讓二位姑娘聽著最舒服,也使二位姑娘平日工作中更關注箱內的水量,這樣下次她們能給稱她們為“娃”的大姐不一樣的答覆了。大姐並不懂什麼是漆器,她只知道三點:一是這很貴重;二、這些都是國家的;三、這個不能缺水。除了缺水,換水也是一項讓大姐緊張謹慎的工作,存儲箱內的水中很多都摻雜著漆皮碎屑,如果不是萬分仔細,漆皮是有可能因換水而丟失的。尤其是我們告訴大姐個別箱內還有細碎的金箔後,讓大姐對這項工作更加莊重,必有虔誠的祈禱才不致失誤。

生活區在這排漆器倉庫的盡頭,穿過旋轉的閘門便能離開文物保護區。生活區內有專家宿舍樓、食堂、健身房、會議室,還有員工們自己種植的瓜果蔬菜和飼養的家禽。生活區與文物區相比儼然是兩種生活狀態,文物區的工作是謹慎的,生活區則可以讓人完全放鬆。食堂開飯時間是極嚴格的,做飯阿姨會在冰箱上放一枚鬧鐘,必是分針走到指定位置才肯放飯。菜品很豐富,海鮮、水產、家禽、蔬菜每餐都要湊齊,主食是米飯,並再輔一味湯。飯後,東北的大哥會去菜園摘些果蔬,或陪妻子沿著稻田間的小道四處走走,徐大哥會去村屋前的小池塘中釣釣魚。武教授必須要在院內沿著工作站的帶電網院牆走上整三圈,然後回房間繼續做他的研究工作或等我們去彙報今日的工作。二位姑娘喜歡沿著院牆彙報工作,所以也會陪著武教授走上這三圈整。走完這三圈後我們的安排一般有兩種,一是回宿舍休息或去會議室做研究工作,二是遠遠地走上二十分鐘去村裡的超市購物。二位姑娘最願意選擇後者,雖然村裡的超市並沒有琳琅滿目的商品,也不見得每次必要買些東西,但就願意走這麼一遭。入了深夜,大黃會隨保安在工作站各處巡邏,這是大黃最期盼的時刻,大黃喜歡昂首闊步,巡視它的水陸空。

文物工作站的嚴謹讓這裡的一切都有了規矩:倉庫大姐換水時萬不能讓換出的水中有一片漆皮;食堂阿姨的飯菜必是菜品全齊,且必準點放餐;徐大哥準點封閉文物區;武教授的三圈要整;大黃必按照自己的意志才吠叫;天想好下雨了,就得下上三五天。

*來源:《中國文物報》2018.7.17第七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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