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楓」主題徵文活動第二彈丨 磕糧開心到昏厥.jpg

「唐青枫」主题征文活动第二弹丨 磕粮开心到昏厥.jpg

【唐青楓】主題徵文活動

第二彈推薦作品來啦~

各位大大筆下的唐青楓會是怎樣的呢?

快來看看這期的腦洞吧

磕糧開心到昏厥.jpg

||ヽ(* ̄▽ ̄*)ノミ

點擊語音

1.“蘇前輩為了救我……哎……(玩家露出慚愧的神色)誒?你不必愧疚,錯不在你(唐二安慰)。”

注意:口號中的內容為註釋,非語音內容!!

【思路:劇情中唐二被公子羽重傷後,被送往移花宮。然後蘇霜華以命換命才救下了唐二。唐二對於親朋的死感到悲傷。

而唐二是因為在戰鬥中拿出一隻傀儡保護少俠,分心了,防禦力也削弱了(本是八個傀儡的防禦牆,少了一個肯定不結實),才受傷的。所以少俠也肯定會愧疚。而唐二那麼細心又暖心的人肯定會發現少俠的神情不對,然後去安慰TA的啦。】

2.“紅葉有很多把,可落竹送的紅楓墜子只有一個。”

【思路:劇情裡的紅葉碎了兩次,但墜子卻沒事……我推測紅葉有很多備用的,碎了之後把墜子留下可以再繫上去。而紅葉的扇墜是摯友齊落竹所制,用十分難尋的紅楓琥珀製成的,意義極重,所以唐青楓一定會十分珍惜。】

3.“恩?想聽我說巴蜀話?哈哈。瓜娃兒,你想我咋個說?”(最後一句是四川話)

【思路:身為四川人,怎麼可以不說四川話!!】

4.“紅泥暖鍋涮菜、麻婆豆腐、辣子雞 都很好吃……當然,涼拌明玉子也不錯。”

【思路:紅泥暖鍋涮菜、麻婆豆腐、辣子雞都是川菜,出身巴蜀的唐青楓肯定都愛吃。不過在移花島生活了有一段時間,也會喜歡上吃明玉子。(明玉子是移花島特產,又可以駐顏,味道應該也還不錯,移花宮弟子強力推薦。)】

5.“噓……別告訴紅渠我在哪裡,姐姐也不行!”

【思路:李紅渠和唐青容是唐青楓最怕的兩個人,唐青楓每時每刻不是在躲她們的途中,就是走在從她們手中逃走的路上~】

6.“他們總說我像唐藍姑姑,我到底哪裡像了?”

【思路:唐青楓總是被說很像她的姑姑唐藍,但他卻對此十分疑惑。】

7.“嘲天宮好玩兒嗎?”

【思路:唐青楓還未目睹過朝天宮中景色(我覺得挺壯觀的),這宮便坍塌了。所以唐青楓可能會心生好奇,出口詢問。】

醉來忘卻移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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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唐青楓第一次去東海移花時,子桑不壽指著蘇霜華道:“快叫師叔祖。”

幼年唐青楓看著風華正茂的蘇霜華,再瞅了瞅子桑不壽,隨即學著方才看到的移花弟子行的古禮,拱手一本正經地叫了一聲:“大總管。”

結果被子桑不壽一掌拍在腦袋上。他說他以前不肯叫師叔的時候,他爹就是這麼幹的。

然而在子桑不壽不知曉的時候,唐青楓卻常以師叔祖稱之。

那時他一年中有一半時間待在移花,白天跟著蘇霜華學掌習劍,晚上同蘇霜華一起給蕭曼聲和沈醉花記譜制譜,順道研習樂理。

只是蕭沈二人常因理念不合產生分歧,雖皆彬彬有禮,卻是各不相讓。蘇霜華間或從中調停幾句無果,唐青楓卻每每能哄得二人心悅。

唐青楓風趣豁達,既討得長輩歡心,又受弟子們喜愛,在移花過得肆意瀟灑,時常教蘇霜華摸不著人影。剛聽弟子說見他在風伯雨妾處觀畫習字,到了觀瀾居卻聽雨妾笑盈盈道人已經跟著星月將軍的戰艦出了海,待艦隊星夜歸來,卻又聞他回程途中輕功下了船直往橫霞部去了,說是要看看暮火焚霞......數次之後,因移花宮事務繁多而無法時時看顧的蘇霜華面無表情地喚來了蘇小白,如此這般地囑咐了一番。從那以後,無論唐青楓在移花島上何處,只要一回頭多半能看見蘇小白不遠不近地跟著。

彼時少年白衣勝雪,一身清然之氣已隱隱可見他父親的風姿。

多年後唐青楓同子桑不壽提起此事,換來一陣哈哈大笑。子桑笑得差點掀翻了山藥百合粥,笑罷卻默然良久,最終慨然長嘆。

(二)

巴蜀之地多奇山險峰,唐青楓幼時便能攀高攬月,但他在去東海移花前卻是個地地道道的旱鴨子。

子桑不壽還是上船之後才想起此事,但他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學就是。

唐青楓不解:“輕功高絕者自可登萍度水,於水面如履平地。既然如此,我只要把輕功練好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學泅水?”

子桑不壽大手一揮,斬釘截鐵道:“我移花弟子怎麼能不會水!”

唐青楓思索片刻,深以為然。

然而自小長於東海的子桑不壽並不明白泅水有什麼好教的——往海里一扔,快淹死了就撈起來,多撲騰幾下肯定就會了。

折騰了一路,等他們到了移花島,唐青楓還是沒學會。

最後還是蘇小白教的他。

移花宮樣樣精通的少總管年少時便能深海獵鯊,見堂堂少宮主竟連泅水都不會,於是毛遂自薦。

此後接連數日,在海邊修行的移花弟子都能見到他們的少總管一次次兢兢業業、不厭其煩地把少宮主從海里撈起來。

唐青楓一邊學泅水,一邊又讓蘇小白教他駛船。等他終於學會了這兩樣,便時常駕著小船滿海上亂漂,船上還有一個蘇小白。

蘇霜華觀察了幾日,而後便隨他們去了。

直至某日他從島上事務中抽出身來,才發覺少宮主已經丟了好幾天了,連帶著一起不見的還有自己的義子。

等蘇霜華幾乎派出全部艦隊並親自操著主艦在海上搜尋,才在一座小嶼上找到了兩人。

他們遇到了風浪,船隻不得已擱淺在小嶼上。奇的是那片海域多暗礁,他們偏偏一個都沒撞上,毫髮無損。

得知此事後,他們倆一人抱著一碗涼拌明玉子坐在海邊看潮起潮落,唐青楓拍著蘇小白的肩膀笑道:“看吧,我就說我的運氣一直很好。”

蘇小白默默點頭。

唐青楓咂咂嘴,不知道第幾次碎碎念道:“啊鹹了點,如果能再加點辣就好了......唉,我想吃紅鍋涮肉了。”

那個什麼紅鍋涮肉怎麼可能比涼拌明玉子更好吃。蘇小白如是想道,又吃了一口。嗯,涼拌明玉子最好吃。

明淨月色在海面上泛起柔波,兩個少年並肩坐在大礁石上,偶一抬頭,入眼便是星河低垂,漫天清輝。

(三)

唐青楓一年裡中原東海兩頭跑,玩得不亦樂乎。他有時會帶一些中原的東西來,千奇百怪什麼都有,既有價值千金的奇珍異寶,也有路邊小攤上看到的有趣小玩意兒。

有一回他帶了一對金剛鸚鵡,原本是養在唐門的,但是唐青容看到後訓斥了他一頓,說他耽於享樂不務正業,他便索性送到移花來了。

島上的移花弟子大多沒見過這種鳥,見其羽毛豔麗,還能摹人言語,一個個的好奇得很。但他們又不好意思直接想向唐青楓開口,於是紛紛表示自己可以幫忙照看鳥兒。

唐青楓知曉他們的心思,笑眯眯地搖著扇子說那就謝過師弟師妹了。

過了一段時日,蘇小白親自拎著籠子把鳥還回來了。唐青楓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弟子們成天逗鳥,懈怠了練功。

“那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他們。”唐青楓一臉正經。

蘇小白還未開口,卻聽其中一隻鸚鵡突然張口來了一句:“涼拌明玉子真的很好吃。”

唐青楓合扇大笑:“這肯定是那些弟子教的。成天唸叨,怪不得鳥兒記住了。”

另一隻鸚鵡接著開口:“我覺得鹽漬明玉子也不錯。”

唐青楓又笑:“這估計是花雪襟那丫頭說的。”

這時,最先開口的那隻鸚鵡似模似樣地嘆了口氣:“唉,還是紅鍋涮肉最好吃。”

唐青楓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這是我說的。”

蘇小白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把鳥還給唐青楓也不是一個好主意,便道:“還是交給我來照顧吧。”

說完拎著籠子又走了。

次年唐青楓再至東海,想起自己還有對鸚鵡養在蘇小白那,便興致勃勃地去瞧如今是個什麼模樣。

“明者——”一身羽毛油光水滑的鸚鵡搖頭晃腦。

“日月也。”另一隻接得抑揚頓挫。

“玉者——”

“天地之精也。”

蘇小白頗為滿意。

唐青楓拿著扇子哭笑不得:“你這是怎麼教出來的?”

蘇小白搖搖頭,決定不告訴他自己對著這兩隻鳥兒唸了多久才讓它們不再張口“明玉子”、閉口“紅鍋涮肉”。

(四)

東海移花與世隔絕,大多弟子都不曾去過中原,蘇小白亦是。蘇霜華雖然去過,但從不曾向他提起過中原風物。

唐青楓倒是經常說起中原之事,在秦川的飛雪重嶺間和公孫劍飲過酒,在燕雲的石林綠洲裡馴過獵鷹,在巴蜀的萬頃竹海中吹過長笛......偌大的江湖於他眼中皆是自在逍遙的天地。

他有時也會說起其他,譬如他千里迢迢前去鑄神谷找齊小谷主討論扇墜,齊落竹明明一臉無語,卻仍是好脾氣地許諾為他親自打造一枚扇墜。又譬如自家姐姐養了一隻叫唐三的熊貓還不算,還養了一隻閃電貂。

“你說巧不巧,”唐青楓搖著扇子,笑道:“她養的那隻貂也叫小白。”

蘇小白覺得唐青容的起名方式很有趣,便問道:“可有何寓意?”

唐青楓信口胡謅:“大概是因為毛是白的吧。你也挺白的。”

蘇小白無奈一笑,道:“在下之名,取自春秋五霸之首的......”

“齊桓公,他叫姜小白,我知道。咱倆第一次見的時候你就說過。”唐青楓順口接道,又笑,“可我知曉,別人又不知曉。難不成以後你見著誰都要這麼解釋一番?”

他本是無心之言,卻不想啟發了蘇小白。與其讓人在心裡揣測何意,不如直截了當地告知。

自此,蘇小白同人打交道,第一件事便是道明自己名字的出處。聞者莫不感慨:移花真乃淵博崇古之所在。

(五)

唐青楓十七歲那年,某一日蘇霜華觀他和蘇小白練功,忽然提出讓他們二人比試一番。

蘇小白應允,唐青楓卻一個勁兒地搖頭:“不行不行,奶奶嚴令不許我跟人比武。”

自他十二歲時在唐門內部弟子比試中連平六十四場,王郅君便不讓他再同任何人比試。

蘇霜華聽他道出緣由,亦未強求,只是轉頭卻將花無缺的軟劍“缺月”給了他。

倒是蘇小白好奇當年之事。

其時唐青楓正挽了衣衫下水用暗器打魚,聽了蘇小白所惑,便道:“切磋比試本就是為衡量武學,點到即止,我既已知曉自己身手在對方之上,又何必非要在面上爭出個高下?我這麼低調的人——”

暗器在陽光下一閃,“咻”地沒入了水中,很快唐青楓便從水裡拎起了那條尾巴被釘住的大魚。他抓住猶自掙扎不停彈跳的魚,高興道:“走走走,烤魚去!我這次來帶了花椒和茴香——哎不是侍女——這回讓你嚐嚐我的手藝,正宗的巴蜀風味!”

聞言,蘇小白想起他上次拉著自己吃的紅鍋涮肉,頓時臉色微變,隨即婉言謝絕,藉口還有要事便忙不迭地走了。

徒留唐青楓一人在原地長嘆,移花弟子個個口味清淡,簡直不識人間至味!

等到第二年,唐青楓才明白為何蘇霜華想看他同蘇小白的比試,又將“缺月”贈予了他。

子桑不壽突然提出要攜妻歸隱,把水龍吟和移花宮通通扔給了他。

“......師父真是不厚道。”唐青楓獨自躺在海面的小船上,望著頭頂圓盤似的明月悠悠嘆氣。

忽有踏水輕靈之聲傳來,不過幾息之間,來人便輕巧地落在了船尾。

唐青楓笑道:“紅渠若是有你找人的一半本事,我怕是要天天被拉去開會。”

蘇小白自腰間卸下一支冰藍色玉笛遞去,道:“賀禮。”

唐青楓一個打挺坐起來,接過玉笛摩挲了半晌。

“我向副總管請教製法,用的是近日新採出的玉料。”蘇小白點了點醉心花形的花墜,“裡面已經裝填了醉心花粉,你此番回去多帶一些,缺時再補即是。”

玉笛入手溫潤冰涼,除了笛身上纏著的花墜以外別無贅飾。唐青楓又看了一會兒,才珍而重之地把它掛到腰間,同新添了琥珀扇墜的“紅葉”系在一處。

“謝了。”他拍了拍身側,示意蘇小白一起坐下。

一時無人出聲,耳畔海潮聲綿延起伏。

唐青楓望著璀璨的星河,驀然開口:“你說身在江湖,是否真的能做到自在逍遙?”

蘇小白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心若自在,何懼身在何處?”

唐青楓朗聲一笑:“是極。”

他偏頭去看蘇小白,一瞬間彷彿以為身旁的是蘇霜華。雖眉眼神情皆不似,卻都如這皎皎明輝,光風霽月。

青焰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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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楓纖細修長眉毛下緊閉的雙目,讓所有人都讀不懂,靜默溫柔,卻帶著微微的力量感。

“總有人要去開會做事的,其他人才能飲酒作樂。”

開篇語

【壹】

雍熙九年,仲夏,唐門。

這年唐青楓六歲,還是個聰穎靈氣的小少年。他學起東西來毫不費力,閒來無趣的時候就思考人生,年紀雖小,卻早已看透了許多東西。此時正一個人坐在山中,腦海裡迴響著唐雅一年前的話。

“你真像她……”姑姑唐雅曾在他質疑唐門不用毒時無意間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用毒、用暗器、用傀儡、用刀尖,不都是傷人殺人之道麼?有何不同呢?”——持著這份與常人不同的過分理智,他甚至在比武時預判出對手打不過自己的情況下不出手。

她,指的是唐藍。不,應該叫她,明月心。

其實他很羨慕明月心,儘管他們骨子裡流淌著一樣的血。明月心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可他心中沒有火焰。

真正刺亂了他的心,乃至改變了他一生走向的火焰,是一個名叫荊紅葉的少年。

他早就找到了那個可為之燃燒的信念,只是不願說與他人。從來人問起來,也只言自己沒有找到。

眾人皆知唐青楓日後有三次發怒:為唐夭,齊落梅,何不逢。當可以稱作是為門派,為情誼,為至親之怒。可從未有人知道,他六歲下山入移花宮秘境之前,已經怒過一次。

他並不是個生來就灑脫的孩子,試問又有什麼人能夠生來灑脫?更何況是如此早熟和理智的他了。

“開朗豁達,風趣出塵”——這便是另一個人,在他身上活下去的寫照。

【貳】

唐門從祖宗唐郢起就定居在巴蜀。除了唐門之外,巴蜀這山環水繞中依然隱匿著許多不知名的小村落。

唐青楓沒事兒的時候就跑進山裡獨自玩耍,偏偏在這一天,讓他撞見了荊紅葉。

山環水繞,山邊有河。

他迷路了。

在這條清澈的河邊有幾個玩耍的少年,他們嘰嘰喳喳的吵鬧聲聽起來頗為歡快。這河的旁邊,有一塊碩大的青黑色石頭,石頭的影子足夠擋住整個孩子的身軀。在歡笑和吵鬧聲之間,突然迸出一聲嘶吼:“滾開,滾開啊!”

十歲的荊紅葉蜷縮著身體阻擋來自四面八方的拳頭,他渾身是血,後背已經被石頭磨出印記,不時還有孩子往他身上潑水。

血混著清澈的河水,從那單薄的衣衫上滲出,觸目驚心。他臉上有髒兮兮的印記,卻沒有一滴眼淚。

“住手!”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唐青楓幾步並做一步快速跑下山來,他瞥了荊紅葉一眼,又瞪著面前五六個孩子,用手將他護在身後。

“你,哪裡來的?”其中一個大個子問。

“我是唐門弟子唐青楓,你們一群人欺負他一個算什麼本事!”他那雙秀氣的小眼睛微微眯起,泛著正氣的光芒。

“就欺負了你能怎麼樣?”

聽到這句挑釁,唐青楓手腕一轉,從扇子裡飛出數十個暗器,他身形雖小卻力度驚人,速度也只在彈指之間。只聽得那樹枝“啪”地一聲撕裂開來,砸在一群人面前。

“唐門的小少爺,你最好不要和他在一起,免得染了他阿姐的穢氣……”話音未落,身後的荊紅葉就騰起身子抄起小石塊往那幾個孩子身上砸去:“不許你們說我阿姐!”

幾個孩子嚇得趕緊跑散了。

話剛說完,這氣勢就瞬間軟下去一半,他靠著石頭滑坐在地上,眼睛裡含著淚水:“我阿姐她,一點也不穢氣……她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姐。”唐青楓詫異,方才這血水交雜的痛楚沒讓他有反應,反倒這句侮辱一下把他氣得流淚。

怎麼能有人是這樣的呢?小小的他心裡產生了大大的疑惑。

長大後他才明白,有些人性子硬,油鹽不進——可若戳到了他的痛處,卻一下能把人整個刺穿。

“你沒事吧。”

唐青楓見狀不好,慌忙把他背在自己身上,找了個有草地的山頭放下。從雜草中找了幾種藥撕碎了,連著破了的衣服一纏,敷在傷口上。

“謝謝,我叫荊紅葉。”

那少年趴在草上,望向遠處的目光忽而沒了雜質,褪去了怒氣和委屈,安靜下來。唐青楓坐在他身旁,兩人瑣瑣碎碎的話語消散在巴蜀的風中。

原來荊紅葉有個姐姐,名叫沈清歌。兩人並不是親姐弟,都是從巴蜀邊境逃難而來的,在紛亂的天災中遺失了親人。如今長途跋涉,找到這小村落定居下來。

沈清歌人如其名——歌喉清亮婉轉,是個難得的好苗子,前些日子有人請她去鎮上唱歌。她想賺點錢貼補姐弟兩的生活便去了,哪知這一去就是一年。

【叄】

一年,整整一年。

對於相依為命的姐弟兩來說,一年真的太過漫長了——像是跨過不知多長的星河,周圍的浮光掠影也讓人眼花繚亂。這一年裡,荊紅葉沒有一天不思念著阿姐。

他給村子裡的人幫工,自己打獵做飯,勉強能支撐下去。

辛苦也好,孤獨也罷。箇中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

春日遲遲,採野花的時候會想起阿姐戴上她的漂亮模樣。夏日炎熱,捉到新鮮的魚做好端到院兒中,卻看不到熟悉的身影。秋日清冷,一個人躲在屋子裡燒火取暖。冬日漫長,索性有阿姐留下的一床褥子陪他度過長夜。

他盼啊盼啊,只怕阿姐有一天享了福,忘了他這個弟弟。

畢竟這煎熬的日子太過折磨人,人總是要往高處過的。可他也不想阿姐回來,若她能一切安好,也不必再回來了。他希望他最好的阿姐幸福。

夢裡都是阿姐絕世無雙的模樣,她上了大轎子,披上了紅蓋頭,自己對著她痴痴地笑……

醒來的時候卻只見到一片荒蕪,眼角的淚痕清晰,全身痠痛得難受。

人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他們會習慣痛苦。但他們最特別的地方,是儘管痛苦也會堅持著心中的一線光。

一年過去,如今已是將近六月酷暑之時,荊紅葉同往日一樣上山打獵。

他看那山上那野花開了一茬又一茬,樹林漸漸豐茂起來,村口那條小河也不息地流淌著,流向遙遠的外面。

“阿姐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紅葉想你做的烙餅了……魚兒啊魚兒你能告訴我麼?可惜你聽不懂我說話,唉……”他蹲在河水旁,望著在手中跳動的小魚喃喃唸叨著。

“紅葉,你阿姐回來了,快去看看吧!”村口的黃大叔挑著一擔剛摘下來的水果,對少年喊道。

“真的?”他眼裡透出欣喜的光芒,腳步瞬時輕盈起來,那魚兒飛身一躍在空中形成一個完美的弧線,落入水中。

熟悉的小院兒裡坐著個還算乾淨的背影,她髮髻雜亂,身形也瘦削了不少——但不難看出還是個美人。荊紅葉興奮地從背後抱住沈清歌:“阿姐!紅葉好想你啊!”

沈清歌眼眶溼潤了,她握住荊紅葉的手在顫抖,因為她的肚子已經挺起來……

他覺察出不對,慌忙跑到前面,這一看,卻痛得他撕心裂肺——面前這個形若枯槁、面若死灰的女人,哪裡是她漂亮溫柔的阿姐!身上亂七八糟的衣物裡隱隱約約有血跡,而那雙眼睛,已然只剩下一隻,黑色的窟窿裡沾著灰塵。

一開口,原本清脆的歌喉卻只剩下粗啞的嗚咽:“紅葉,對不起……我……”

“嗚,嗚嗚——啊……”他的眼淚洶湧而下,跪在地上抱住沈清歌的腿,把頭埋進她的臂彎裡,這個堅強的少年從未有一刻覺得自己的世界像這般崩塌過。如今這沉重的生活卻只剩下一根小木棍在負隅頑抗了。

那夜巴蜀的風很冷,月光很亮,兩個身影依偎在一起哭了一整夜。

荊紅葉決心自己撐起這個四分五裂的家,他每天去給人幫工,用掙來的錢養活自己和阿姐,順便攢下一些碎錢,留著照顧阿姐的孩子。

可這看笑話的人哪裡都有,落井下石大概是人間最普遍的本能。從前阿姐送過東西的街坊鄰居,如今都嫌棄她穢氣,從外面給人唱歌卻帶來了野種——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也不知是得罪了誰,還被弄瞎了一隻眼。

風言風語一下就傳遍了整個村子。有的說她是去青樓了,還有的說是被正房打瞎的……

沒有人願意再僱荊紅葉做工了,他只能靠著自己打獵,微薄地撐起一切。

“阿姐,你說咱們能不能過上好日子呢?”每當他問起這句話,沈清歌就揉著他的腦袋,把手搭在他的肩頭,紅著眼眶安慰他:“紅葉,都會過去的……就像幾年前的災難一樣,都會過去的……”

阿姐還有一隻眼睛能看,也拼盡全力自己繡了些小東西讓荊紅葉拿去賣。日子雖然清苦,可也多了些希望。

他幾乎每日都是帶著傷回去的,但不敢告訴沈清歌。孩子們總會聚眾打他,他幾乎是不還手的——若這些能夠抵消別人對阿姐的眼光,他願意捱打。

【肆】

如今阿姐快要臨盆了,他也得多做些活計才能保證不捱餓,請得起接生婆來為阿姐接生。此刻他平靜地對唐青楓訴說著一切。

“原來你……可我現在不知道回去的路,沒辦法回唐門,我身上還有些銀子,你先拿去。”唐青楓掏了掏衣襟,拿出一個錢袋,把為數不多的銀子遞給他。

“青楓,我不要銀子,只求你幫我一個忙。”荊紅葉掙扎著起身,向唐青楓行了一個大禮。

“你說,青楓能做到的,一定幫!”

唐青楓拉他起來,慌忙檢查他的傷口有沒被撕開。

“阿姐就要臨盆了,但是有人說,明日那邊要來人了——就是請阿姐去唱歌的人,我怕他們……你武功高強……”他知道此事有些為難唐青楓,因為兩個人都瘦弱,若是人多怕是鬥不過他們。

“嗯。紅葉你可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別的地方,能夠困住他們?”強攻不行,只能智取。

“我聽長輩們說,有一個地方,沒人能活著出來……我這就帶你去!”

兩人互相攙扶著,往林子深處走去。

一路上,唐青楓也說起自己門派和明月心的事,說起唐雅姑姑對自己的評價。他很苦惱,因為他始終找不到心中的火焰。

“你若找不到,又能怎麼樣呢?不如隨它去吧……若真有一天找到了,也許發現它並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樣熊熊燃燒,會失望的。不如走走看看,灑脫地面對擁有的一切,做好自己該做的。”荊

紅葉若有所思地說,他心裡羨慕唐青楓這樣生來就被命運眷顧的人,可也誠心為他感到開心。

“我名青楓,你名紅葉,你當真能解開我的心結!”唐青楓豁然開朗,許久沒有這麼興奮過了,他架起荊紅葉的肩膀,歡快的蹦了幾步。

心中那團火有了苗頭。

兩個少年晃悠著晃悠著,眼前的樹漸漸密集起來,荊紅葉小心翼翼地看著樹的生長方向,指引著唐青楓方向。

忽而眼前開闊起來,樹木也稀疏了下去。越來越多的灌木阻擋了他們的腳步,中間是個荒廢了已久的祭壇模樣的建築,周圍幾根高高的竹子已長滿青苔,泛著幽綠色的光芒。

唐青楓把荊紅葉放在地上,自己湊近了祭壇,上面是一個石圓盤,有諸多看不懂的雕刻——清晰可見的是上面被樹藤天然地分割為眾多大小相同的扇形,每一個扇形中央,都有一個圓形的坑。

他剛要探出腿去一試究竟,卻聽到荊紅葉一聲尖銳的喊叫:“青楓,不要!”

【伍】

唐青楓的腳懸在半空:“怎麼了?”

“據說這圓盤裡,每個孔都是一扇門,且有諸多死門,你若是踩錯了,裡面的機關當即就會把你殺掉的!”荊紅葉嚴肅地皺起眉頭,伸手撿起一塊石頭往其中一個孔砸去。扇形震動著打開,石塊掉了下去……轉瞬之間被抬上來,已經化成粉末。

唐青楓一驚,迅速縮回了腳,心有餘悸地問:“那有沒有破解之法?比如用石塊試試之類?”

“沒,沒有……我只是想,要是能把他們引到這兒來,必死無疑,這樣我阿姐就有救了……”荊紅葉哽咽著,他不願意害人,可是這也沒辦法。

“嗯,那我們得好好謀劃謀劃,如何把他們引過來……”

兩個孩子商量了許久,天色漸晚,夜風也涼起來。他們攙扶著回到荊紅葉家的小院兒,唐青楓算是真正見到了沈清歌本人——確實是個美人,心靈手巧,給兩個孩子做了好吃的烙餅。雖是粗茶淡飯,簡陋得不行,唐青楓心裡卻是暖暖的。

多年以後,他的姐姐唐青容和小妹們來他的紅泥小築喝酒時,他與大家分開去開會,唐青容說:“總有人要去開會做事的,其他人才能飲酒作樂。”

也許在這時,年少的他就已悟透了這句話的真諦。

可這紅顏也確實讓人心疼,她瞎掉的眼睛用乾淨的布條擋上了,仍能看見些許黑黑的印子。談笑之間,能感覺到無盡的溫柔。

小小的唐青楓發誓,自己今後一定要對姐姐唐青容好——後她一人執掌唐門,硬生生從溫柔的“青蓉”改成了英氣的“青容”,唐青楓更為愛惜這親姐姐。

月光皎皎,一如很久前那個蒼涼悲愴的晚上。荊紅葉與唐青楓坐在院子裡,兩兩沉默,無言的默契讓兩人相視一笑,又各自望向天上。

徐徐清風,送來令人安心的塵土味道,沈清歌咿咿呀呀地哼唱著不知名的小調。她的嗓子雖然嘶啞,可傳來的歌聲那樣讓人沉醉。原來真正動人的不是歌聲本身,而是那聲音背後那人眼中凝滯的深情和溫柔啊。

直到兩個孩子沉沉睡去,沈清歌才給他們蓋上薄薄的被褥,獨自一人回到屋裡流下淚來。她深知自己明日要面對的,也早已做好了了斷的心理準備。她無力再次逃亡,也不能放下紅葉不管,

若是找不到自己,整個村子可能都要遭殃。

可生生死死,竟要在一瞬間全全向自己湧來,她活這許多年,第一次感到被叫做“生活”的東西壓彎了脊樑。

喘不過氣來的深淵,和無盡的恐懼。

【陸】

他們來了。

幾個來勢洶洶的大漢剛到村口就被唐青楓和荊紅葉兩個小鬼攔下了。荊紅葉道:“我阿姐沈清歌知道你們要來,特地在林中準備了酒菜,給各位好漢唱一曲,不知幾位意下如何?”

他們面面相覷,沒想到這種情況發生。

唐青楓和荊紅葉也大眼瞪小眼,生怕他們不中計,唐青楓補上一句:“我乃蜀山唐門弟子唐青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騙你們是小狗!”

隨即對著荊紅葉使了個眼色,荊紅葉道:“難道你們還信不過唐門的名義嗎?”

“帶路!”其中一個大漢道,隨即幾個人便跟著兩個少年在林中繞了幾圈,眼見著快要到那祭壇了,眾人卻起了疑:“此地越來越偏僻,你們這兩個小鬼,不會是耍我們吧啊?”其中一個揪住荊紅葉的衣領就往地上摔去。

“我們走!沈清歌肯定還在村子裡!什麼唐門,就這臭小鬼也敢冒充唐門?”後面有人叫喊道。

“你們!你們別走啊……我阿姐真在這裡!”荊紅葉吃痛地站起來,雙手抓住後面那漢子卻又被一手肘打在臉上。他無助地看著唐青楓,唐青楓卻異常冷靜:“我們走,他們休想帶走阿姐!”

六歲,十歲,如此稚嫩的心又怎能騙得過經驗豐富的大老爺們兒。

“你這傻女人,瞎了眼還敢跑。我們大爺這是抬舉你才請你回去,別給臉不要了還!”幾個人架著瘦弱的沈清歌,一下把她推搡在地上。她乾嘔著趴在地上,吃了一口灰。

腹中突然痛起來,身體忍不住發抖,看到荊紅葉,卻又喊起來:“紅葉你快走!莫要再管我了,你自己還可以生活下去……”

她早就看到了結局,眼裡失去溫柔的神色,此刻含著淚水的雙眸帶著一絲抽刀出鞘的決絕。

“阿姐——”荊紅葉叫喊起來,不顧唐青楓的阻攔要和這群人拼命,唐青楓摟著他的腰,在他耳邊安撫:“紅葉!紅葉你冷靜一點!”

年僅六歲的他除了會打架,涉世不深。他那一刻的冷靜僅僅是怕荊紅葉被打。

“哼!”後一個漢子把沈清歌粗暴地拉起來:“我們要一個瘦小孩沒什麼用,你弟弟最好不要來搗亂,否則也別怪我們不給你面子!”這時候,沈清歌的裙子上已經染上了猩紅的鮮血,在地上落下幾滴。

“血!阿姐你流血了!青楓,我求你救救阿姐吧!”他滿臉淚水,一面求身邊的唐青楓,一面掙脫他的懷抱直直向幾個大漢撲過去。唐青楓攔不住他,只得跟著他一路往前跑。還未到沈清歌面前,就被漢子們重重摔在地上。

——“小鬼,別自討沒趣了!”

這是唐青楓第一次發怒。

他忍著巨大的疼痛強撐著站起身來,使出唐門暗器和幾個大漢直接打起來。這背後傷人有幾分厲害,趁其不備竟打倒兩個。其他人迅速反應過來:“這小鬼真是唐門的人?”

可這齊刷刷十幾個漢子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圍攻起唐青楓來。他雖有些本事,但年紀始終是小了點,六歲的體格鬥不過這群人的拳打腳踢,被打得滿臉青腫扔在一旁的路上。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嘴角留下一縷血跡。

他高估了自己的“成熟”,也嚐到了失敗。

荊紅葉也站起身來,當即就與那幾個漢子拼起命來,好不容易來到阿姐身邊,卻被面前的壯漢狠狠一腳踢在肚子上。

他跪坐在沈清歌面前,傷痕累累卻排開手臂,像一堵矮小的人牆,直直屹立不倒。

讓所有人驚恐的一幕出現了,沈清歌忽然抽搐起來。她整個下身落下血來,將地上染紅了一塊兒,痛苦的叫聲抓心撓肺。

“阿姐!她要生了,有沒有人能幫幫忙!”荊紅葉抱住沈清歌,她已經痛得臉色慘白,汗流滿面。漢子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剛才抓住她的人害怕得趕緊放下手來,連拉都不敢拉她一把。

“咚”的一聲,只見荊紅葉起身,向背後的村民跪了下去……

他乾啞的嗓子裡勉強擠出耗盡氣力的聲音,一句一頓,伸出的兩隻手沾滿血和泥土:“求求你們,救救我阿姐吧……”

淒厲無助的一聲嚎哭,在這一片靜寂中格外刺耳。

村子後面早就圍滿了來看熱鬧的人,人們開始是好奇,然後是害怕,最後竟集體陷入沉默。他們不約而同地低下頭,甚至有的捂住自家孩子的眼睛躲得遠遠的,躲進屋子裡假裝不知道這一切。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沈清歌的叫聲越來越微弱,最後只剩下低低的嗚咽。荊紅葉跪在地上,將阿姐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臉頰落滿沈清歌的手。直到她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一點一點感受著自己從下半身開始失去知覺。

終於,她的獨眼失去了最後一絲神采。

一屍兩命。

“阿姐——!!!”唐青楓能看清荊紅葉的嘴型說了這兩個字,可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第一次見到死亡,竟是這般模樣。

巨大的恐懼打垮了他幼小的心。崩潰地躺在地上哭得不成人形,眼淚混著泥土把整個臉都染得花裡胡哨。

活著的人為死去的人痛苦,活著的人也為活著的人痛苦。

【柒】

那群人走了,所有人都走了。

只剩下日復一日靜靜流淌的河水,發出溫柔的“嘩嘩聲”流向遠方。死去的沈清秋和孩子,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荊紅葉和渾身是傷動彈不得的唐青楓構成一幅畫卷。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傍晚的時候唐青楓再一次甦醒過來。

筋疲力盡的他還是踉踉蹌蹌來到姐弟兩身邊。夕陽的餘暉打在荊紅葉臉上,他流乾了淚水,眼神麻木,安靜地望向天空。

“紅……紅葉,我定……為你阿姐報仇。”他靠在荊紅葉身上,稚嫩的肩膀很輕,幾乎沒有重量。

“青楓,不必了,”只見紅葉頓了頓,握住他的手,氣息起伏得微弱:“你送我去見阿姐吧……”

唐青楓猶豫了。他不太明白荊紅葉的意思。

——“求你……殺了我吧。”

他從衣中取出一把短刀,閉上眼睛,舉起刀的手不斷顫抖。終於,還是朝著紅葉傷痕斑駁的脖子上,劃下了致命一刀。

鮮血濺在兩人臉上,和那天邊的殘陽一個顏色,美得妖冶。

唐青楓的眼底含著淚映出琥珀色,荊紅葉嘴角掛著微笑。

手起刀落的一瞬間,他心裡那團火滅了。

小小的他也曾經有那一刻,太想了斷自己年輕的生命。可他沒有勇氣,想讓老天來決定這一切。

他回到祭壇,閉上眼登上那個圓盤,憑著自身的方向隨意地踩下上面的諸多的孔,連踩了47下,終於從一扇門中落下……

他耳畔有風聲,張開的雙手上有泥土,稚嫩的臉上沒有表情,恍若釋然。

【捌】

老天不願讓他死。

唐青楓福大命大,47下皆踩中了生門,落入移花的秘境地宮之後被子桑不壽帶回東海移花救治,後開始了半年在移花宮,半年在唐門學武的傳奇經歷。

十二歲那年與唐門弟子比武竟連平六十四場,唐家只知他功力深厚,卻無人知曉他每次打贏之前腦海裡都會迴響起荊紅葉的“青楓,不要!”

十四歲時給自己的武器扇子取名為“紅葉”並親自去鑄神谷請齊落竹打造了一枚由山中紅楓葉製成墜子。

十八歲成年後繼承移花宮,成為天下四盟中水龍吟的盟主。接掌移花宮當日,丟下賓客們不知所去。原來只是為了襯托紅葉在扇面上畫了知了。

親姐姐唐青容與他談心,也只道自己沒有可以為之燃燒的人或事物,其他不再多言。

沒有人知道,他的灑脫背後,是一對姐弟的生命。他替荊紅葉活了下去,帶著他最初教給他的開朗豁達,隨世出塵。

他不是一個人。

也沒有人知道,這個惹人喜愛的逍遙浪子,總在月圓之夜悄悄來到移花宮秘境的空地上,對著一個凸起的小山包:

像個孩子一樣痛哭流涕。

(完結)

逆旅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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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識唐青楓嗎?

如果你認識他,那你一定知道我,我叫紅葉,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夥伴。

嘿嘿,以前我不叫紅葉哦。

時候我叫扇子,對,就是扇子。那時候唐青楓十二歲,別人問他,你的扇子叫什麼名字,他說扇子不用有名字,人家列舉如薔薇劍諸如此類炫酷霸氣的名字之後,唐青楓摸了摸他的下巴,咂了咂嘴說:“那我的扇子,就叫扇子。”

那時候我本人是非常不以為然的,我覺得我的主人可能就差在沒文化這件事上了。

後來我才明白,原來我叫扇子,等同於昭告天下,我是天下無敵的,唯一的,無可取代的扇子,唐青楓向來不是這樣高調的人。

於是我有了我真正的名字。

我叫紅葉。

而我真正成為紅葉,是唐青楓當上水龍吟盟主的那天,鑄神谷的齊少爺送了他一個琥珀紅葉的墜子 ,從那一天開始 ,我才真正成為江湖上遠近聞名許多宵小之輩聞風喪膽的紅葉。

而我也在那一天,第一次明白,原來那個以自在瀟灑聞名八荒的少年盟主,也有一腔熱火,可終年藏於那灑然的笑容背後,我終於明白,原來他也孤獨,原來他也不是不寂寞。

那天他趁著微醺,偷偷告訴唐青容他翻閱唐門卷宗,知道了明月心就是他們的姑姑唐蘭的事。他語氣微微揶揄,似是有些壓抑的情緒。唐青容盯著她的弟弟,神情有些肅穆,她問他是否羨慕她。

我的少年盟主眼圈有些發紅,他輕輕地說:“我羨慕她心中能燃起如此火焰,熊熊不悔,為一人而燒。我亦嚮往轟轟烈烈的歲月,但在江湖中尋尋覓覓,卻並找不到能點燃我內心火焰的人”

唐青容沉默,無言以對。

人人都說唐青楓的性子,像極了他那個不能提的姑姑。可我卻覺得不同,他那個姑姑,只給了一個人愛,為之赴湯蹈火做盡了天下大惡之事。而我那個少年盟主,給了整個江湖的是,他與生俱來的責任和承擔,是他全部的大愛。所以世人只見他武功絕頂,肆意灑然又或者是年少成名,卻從未見他大戰之中的竭盡全力。

那場大戰之後,唐青楓重傷逃亡移花宮。

我也幾乎半毀。

但那一天,他眼裡的光卻讓我覺得那麼真實的快樂和雀躍,對八荒的付出,好像是他心裡烈火熊熊的一種宣洩,這條路他沒有選擇,也許從十四歲那年誤入移花宮總壇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

不過好在,他終歸是福大命大,身體也漸漸好了起來。

他遇見一個女孩,他跟她說別來無恙,她說她想和唐師兄並肩作戰,保護這個江湖。那個女孩瘦瘦小小的,穿一條白色的紗裙,手裡那個笛子看起來和唐青楓藏起來不肯用的冰笛差不多。唐青楓看著她的眼神有些寵溺,卻佯裝冷漠的告訴她:“好阿,先打過我再說”

女孩沒有打過他,因為唐青楓這個死直男用八個傀儡打人家!

女孩走了,氣鼓鼓的樣子。

我以為我這個少年盟主要失去脫單的機會了。

但我還是低估了現在的小姑娘,第二天她帶著9個姐妹又來了!有拿刀的有拿劍的,甚至還有一個唐門的小妹妹呢。

唐青楓問她,帶這麼多人是否不公平?

小姑娘秀氣的眉毛皺起來,嘟著嘴問他帶八個傀儡是不是也不公平。

這個一向風流肆意的少年盟主竟然有些臉紅,他沒有再說什麼。

這一次小姑娘贏了。

我保證我沒有看人家小姑娘長得漂亮就悄悄把暗器都丟偏了。

唐青楓終究沒有留她和他一起並肩作戰,他坐在移花宮裡溫潤如玉的石桌上,看著站在他身邊的那個瘦小的姑娘,他牽了牽她的手。

他沒說什麼,只是很沉默很沉默的看著她。眼神裡似乎有點什麼,卻又感覺什麼都沒有。

小姑娘輕輕哼了一首歌,歌詞我已經記得不清楚了,只是記得有幾句:

” 你看我多麼渺小一個我

因為你有夢可做

也許你不會為我停留

那就讓我站在你的背後

唐青楓不言語,只是握著我的那隻手有些顫抖。他的笑容裡有光閃過,卻更多的是我看不懂的暗淡。

之後我再沒見過那女孩,聽人說偶爾還會來移花島偷偷看唐青楓,可我卻沒再見到過了。我的主人好像沒有因為這件事有什麼情緒。

只不過是坐在房頂發呆的時間變多了而已。

我一早就明白,這江湖裡想寫攜唐青楓的手去闖蕩未知的江湖是一等一的難事,我也從未必對那個女孩抱過期待,可是不知怎麼的,我竟也沒來由的覺得難過,不知道是不是和我的主人呆久了產生了心理感應呢?

我不知道。

【唐齊唐】霜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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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落竹第一次見唐青楓,是在鑄神谷的一棵樹上。那時候已近黃昏,江南天邊的紅霞似燒著了一般,山水樓閣都鍍著一層金色。

那日唐掌門親攜其妻兒專程從蜀中前來鑄神谷,賀他繼任谷主之餘,順便商談一批傀儡的定製事宜。

谷中最大的主顧親臨,齊落竹自然不敢怠慢,早早便出了谷候在道旁。可是在谷外迎接來人之時,卻未見先前書信中提過的唐小公子。

正在疑惑之間,已聽見掌門說道:“抱歉,青楓淘氣貪玩,一個沒看住就不見了蹤影。我先代他賠個不是。”

年輕的谷主面上客氣一番,心中卻是暗笑,想著聽唐掌門的語氣,倒像是一點也不為自家公子的失蹤而意外,更遑論擔憂了。看來,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平素也沒少幹過忽然消失的事兒。

眾人一面說一面往裡走,卻是始終沒見著唐青楓的影子。

就這樣捱到了黃昏時分,齊落竹覺著一直這樣不管不顧終是不好,小公子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萬一有個閃失也是無法交代,遂囑咐管事仔細照應著,自己脫身出去尋人。

鑄神谷說小不小,可說大也並不大,只一會兒功夫,齊落竹便尋到了那棵谷中最高的樹下。

四面一望,這裡也不像是個藏了人的地方。隨著拂在面頰上的晚風一寸一寸涼下來,鑄神谷谷主心中的惆悵和焦慮卻是一點一點增加。好在習武之人的感官到底不似普通人,令他敏銳地覺察到了一絲陌生的氣息,就隱藏在古木茂密的枝丫間。這人將氣息壓抑得很好,若不是他現在刻意尋人神思專注,怕是就漏過了。

也不知那樹上之人是何居心,在這夜幕將至的時刻藏得如此隱蔽,明顯是不想被察覺。齊落竹的臉色當即冷了下來,猛回頭間已率先發難:

“誰?!”

一聲斷喝之後,手中激射而出的暗器便沒入了樹幹之中。隨著樹葉的沙沙響動,一個十二三歲少年的身形顯現出來。

起初,齊落竹是有幾分驚愕的,沒成想想象中居心叵測的高手竟只是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只若有所思地盯緊了他。

眼前這個半大孩子身上的月白衣衫乍看並無甚特別,可細細一瞧,衣料上繁複華麗的葉狀暗紋似是要從那流光之中伸展開來。略一思索,新任鑄神谷谷主便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傳聞蜀中織造技術最是高超,巧奪天工之人不在少數,現在看來倒是十分可信。

可這孩子好似根本沒有注意到他了然的眼神,大大咧咧地從藏身的樹枝上躍下落在他面前,仰著頭道:“這大人的宴會想想也是無聊,我一個人溜出來想找個清靜地方,結果竟迷路了。這位哥哥,能請你給我指個路麼?”

一聽唐青楓這煞有介事的胡說,齊落竹便有些忍不住笑意。若是鑄神谷中的子弟這般瞎編撒謊教他發覺,必然是討不了一點好的。雖說他平素並不喜歡對誰真的動怒,做做樣子總還是沒有問題。可眼前這個才見一面的少年卻讓他沒法去責怪。

於是,齊落竹只勾唇笑了笑,饒有興致地盯住了少年的眼睛:“那你來說一說,你現下是要去哪裡呢?”

月白衣衫的少年尋思了片刻,決定繼續裝傻:“我初到這裡,地名什麼的也不太熟悉,不如……哥哥你去哪裡我也去哪裡吧。”

“你就不怕我把你逮回去交給你爹孃?”

唐青楓的眼神明顯變得有些掙扎,猶豫再三,終於道:“那……哥哥你就當從沒見過我好不好?”

“……”

翌日,唐青楓沒少因為不出席宴飲而遭同行雙親的數落,無論如何也要帶上他去給人賠個禮。垂頭喪氣的唐門後人哪裡願意,他一貫隨性而為、野慣了,如今卻得為了一點無故缺席的“小事”專程給個生人道歉,心中自是不服氣的。可當他看清眼前之人的時候,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全然顧不得這樣可能暴露兩人昨日傍晚“勾結”的事實:“你不是……難道你就是……那位新任的谷主?!”

“怎麼,”齊落竹聞言輕笑了一聲,“我很不像嗎?”

在唐青楓的映像中,谷主、掌門這樣的角色,都該像祖母那樣年老、德高望重,總是一副威嚴肅穆的樣子,在他們面前,沒人敢說錯一個字。怎麼這鑄神谷的谷主,竟是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原想著這谷中的人那麼多,自己就算被發現,只要賣個乖再逃掉,總還是不會出什麼問題。不想昨日好巧不巧,就撞上了此間主人。

目前的情況要是換了別家孩子,也許早就認命只等著被責罰了。可唐青楓哪裡是尋常人等,立刻就調整好了情緒,像沒事人一樣考慮起了自己的事情。反正自己這樣不聽訓也不是一日兩日,家裡人面上雖還得表現出不悅,其實已有些懶得再提的意思。只因大家都知曉,唐門少主雖然有不守規矩的時候,可要真遇上大事,是絕不會出岔子的。此刻,他心中所想早已是另一樁事——既然這位哥哥便是新任的齊谷主,此番跟著出這趟遠門,確是還有一件頂重要的事要與他說。看周圍眾人不像是糊弄自己的樣子,再加上兩人早已見過,於是也不等在場的人對他方才的驚訝表示疑問,唐青楓就乾脆地上前一步道:“既然這樣,那我現在正用的扇子紅葉便肯定是出自你手了。我以為,我這扇子有一個地方做得很不好。”

令齊谷主頗為驚歎的是,少年臉上剛剛還滿載的錯愕瞬間就已消散無蹤。但一聽這話,也來不及指出他故意轉移話題的行為,忙拱手為禮道:“還請唐公子說清楚些,若是鑄藝有差,我定當十倍為賠。”

只聽唐青楓帶著一種循循善誘的語氣道:“扇骨、暗器機關都沒有問題,但是你們總用碧玉墜子配綠扇子,用瑪瑙墜子配紅扇子,用珍珠墜子配白扇子,用貓眼墜子配金扇子——這也太無聊了吧?!”

屋內忽然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到底是誰比較無聊?!

齊落竹終於明白了什麼叫深深的無力——除了幹瞪著眼前這位滿腦子不知在想什麼的唐門後人,他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青楓,不得無禮。”唐太嶽傾身揉了揉幼子的發頂,想將他拉回自己的身側。唐青楓說出這樣的話來,便是熟知子女脾性的他也沒有料到。

不想年輕的谷主卻是先一步笑著回道:“這說法落竹倒是從未聽說,不知依唐公子的意思,應該配一隻什麼樣的扇墜才算不無聊呢?”

既已相熟,本就不甚怕生的少年更是毫不顧忌,似是早已想好了答案一般,開口便答:“我的扇子叫紅葉,不如就用楓葉做扇墜吧。”

齊落竹再次感受到了這少年沉寂全場的能力。

想法倒是新穎,略一思索之下,一枚真正的楓葉的確能為他那柄紅葉增色不少。可這設想實現起來,怕是極其不易。如扇墜一般小巧又完整的楓葉本就極其難尋,而不讓新鮮的葉子枯敗更是一件幾無可能完成的事情。

細細思索之間,唐掌門卻已經賠禮道:“教養不周,多有冒犯,令谷主見笑了。”

“哪裡,”齊落竹忙俯身還禮,“掌門這話可真是折煞我了。依我看,唐公子這個建議倒是有趣得很,想來也並無冒犯之意。”他生來一副好脾氣,且面前這少年耿直率真,說話做事從不多想也不大繞彎子,倒是讓他頗有好感。雖則對方還是個半大孩子,他卻已生出些結交之意,當即暗暗記下了少年的意願,待日後細想。

隨後,齊落竹微蹲下身平視著這位頗有性格的唐門後人,看著他眼中幾許期待幾許隱隱的失落,有意調笑道:“你覺得你這個想法有幾分可行?”

眼前的少年似乎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一時間竟沒了話,半晌才道:“哥哥是鑄神谷的谷主,我那扇子用起來也很好很順手,我覺著要是哥哥的話,一定可以的吧?”

這話原有十足的恭維之嫌,可少年清亮的眸子裡卻找不到一絲造作的痕跡。齊落竹不禁失笑,伸手撫過他的發頂,似是隨意地說道:“好,你給我些時間,我定會給你答覆。”

也許這話講得太過隨便,難以讓人等同於鄭重的承諾,此次初見之後,雖則兩人時常有書信來往,也多有相見之時,甚至彼此引為摯友,卻是連唐青楓本人也再未提起過這段關於扇墜的往事。齊落竹不知他是否早已忘記了年少時的那一段插曲,但親口許給旁人的事,無論怎樣也不便敷衍對待。

所幸經年之後,鑄神谷谷主凝視著一枚靜靜躺在手心裡的琥珀,終於釋然而笑——看來當年那句看似無心的諾言,終究不會空許了。

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墜子,在唐青楓接掌水龍吟那日,掛在了他那柄紅葉上頭。

齊落竹能瞧出對方是真的歡喜。那雙眼璀然帶笑,又有些驚訝在,沒了刻板的矜持和疏離,這樣生動,恍然間仍是那個他所熟悉的少年郎。

唐青楓復抬首道了聲謝,示意他先隨人進去安頓著:“我阿姊也來了,此刻應是在裡頭幫忙呢,你見著她問個好就成。”

齊落竹點了頭,便往廳堂裡去。

沒成想這極特殊的日子裡,唐青楓也能鬧出件不大不小的荒唐事。

——宴席到了後半段,一言不發就沒了去向。

唐青容的臉色當下就有些不善,最終在書房畫室找到了他。原來他換上了齊落竹所贈之扇墜,卻覺扇上的紅葉圖有所不足,於是在扇面上多畫了一隻栩栩如生的知了。

這些俱出自唐青容之口述。那夜兩人說了什麼卻是無人知曉,只知唐青容迴轉之後,道了歉賠了禮,並未強拉上他。

齊落竹心有疑慮,面上仍聲色未動,第二日撿了個空檔尋到躲在書房裡頭的唐青楓。

一見進來的是自己的好友,唐青楓抬頭之間毫不掩飾面上愉快的神色,忙不迭地招手示意他坐到對面去,一邊又低首在面前卷宗上批了幾行。齊落竹也不與他客氣,見案上文書堆積,想來還有些功夫才能與好友說上話,順手端起茶盞欲飲,才發覺其中茶水已冷去多時了。正四處尋茶壺想續些熱水,就瞥見好友頭也不抬地道:“齊兄要喝茶,今日可得去別處了。我這裡打早起就沒一刻閒著,早已沒有水了。”

鑄神谷谷主聽到這,半是好笑半是好奇地問他:“你倒是會偷懶,若是再來個請見的,莫非就用這冷水招待人家?吩咐一句就這麼費事了?”

唐青楓抬起頭來哀怨地瞅了他一眼:“我提早告退回來就想躲個清靜,要吩咐還沒人聽呢。且現下誰不是在宴席上忙著敘舊結交,也只有你會在這個時候來揭我的短。”

齊落竹心中暗笑,面色卻沉了下來:“說到躲清靜,我可得幫你阿姊和李副盟主說你幾句。如今你可是堂堂盟主了,還像昨日那樣沒個正經,確是太過任性了。”

——旁人皆道鑄神谷谷主文雅溫和、對誰都不失禮數,只有他的摯友才知,他埋怨教訓人的時候哪裡顧及過什麼身份之別。

唐青楓聞言,皺著細長的眉裝模作樣地嘆氣:“哎,落竹,連你都這樣覺得麼?我是覺得你送我的扇墜太漂亮,這扇上的紅葉與之相較,總覺得缺了些什麼,方才苦苦尋思,不願白白浪費這麼別緻的東西。”說罷,往好友的方向挪了一分,接著笑道:“忘記時間這件事,真怪不得我呀。”

鑄神谷谷主一聽這話,心中頓覺無奈至極,只得拿眼睇他:“照你這麼說,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年輕的盟主笑得更開,一副“我可沒這麼說”的樣子,全然沒有一點剛剛推卸了責任的自覺。

齊落竹沉默著瞧了好友片刻,伸手將他襟前的穗子理理清楚,才喟然而嘆:“你這個樣子,子桑前輩到底是怎麼放心把水龍吟交到你手裡的?”

“你當年繼任谷主的時候可是比我現在還小上一截呢,”唐青楓立刻顯出很不服氣的樣子,“換作我就不成?”

果然,齊落竹心想,就知道他會這樣說。這話本來不好反駁,可心思迴轉之間,他還是忍不住開口玩笑道:“可幾年之前那天晚宴的時候,我在做什麼,你又在做什麼?”

從好友明顯有些垮下來的臉上,齊落竹確信自己這番話收到了不錯的效果。可轉念一想,心中又有些不忍。想來他以十八歲的年紀繼任水龍吟的盟主、接掌移花宮,許多人明著不說,心中卻未必是服氣的。這些天,懷疑的聲音必定不會少,也不知傳到他耳中的究竟能有幾分。

思及此,一貫心軟的谷主鬆了口:“好了,我何曾有過不相信你能力的時候,只是既然答應了前輩,就得拿出點樣子來,省得那些閒言碎語擾了前輩的清靜。”

“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唐青楓的神情鮮有地變得嚴肅了些許,“你知道的,我若不是真心願意,又如何會答應。”

齊落竹微微頷首:“那你也應當早已想清楚這其中的責任重大,你原來那些性子,必然得收斂著些。”

沉默幾秒之後,水龍吟的新任盟主緩緩側首,望向窗外綿延的遠山:“其實……我也猶豫過,畢竟唐門之中有我至親之人,若我做了這個盟主,今後便免不了在外奔波,想來也少有歸家的時候。我阿姊……”他垂下眼睫,聲音也低下去,“我本是不希望她來承擔一切的。”

與他相對而坐的摯友本想說些什麼寬慰之語,可左右一想又都顯多餘,乾脆只管聽著,不表看法。

唐青楓徑自說了下去:“但子桑前輩確是於我有恩,他在我身上傾注的心血,半點不亞於我的親族。自我六歲那年誤入移花宮中起,前輩傾其所知親授與我,可謂毫無保留、用心良苦。”

“他的請求,我到底不好拒絕。”說到這裡,他幾不可見地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終是止住了話頭。

無意中的一個小動作終究逃不過齊落竹的眼睛。他深知這位摯友的脾性,知他終日面上帶笑,即使心中不快也不喜表露在外,不過每次心中鬱結難解之時便總是有抿唇的習慣——也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

責任、牽絆,本不是他心中所願。可放眼江湖,多的是身不由己。

逍遙山水之間大概真的只是一個美麗又遙遠的夢罷了。

唐門鐵爪入手很涼,齊落竹不知道好友的手現下是不是也這樣涼。

“不過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年輕的盟主回首之間,面上又已是滿不在乎的笑,“當下我該考慮的,就只有怎麼把眼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給順好了。”

齊落竹看著好友重又明亮起來的眼睛,不覺有些怔忡。

蜀地四面皆山且中部地勢偏低,常年不見日出,便是晴好的夜晚也少有能見繁星之時。當年唐掌門的幼子出生之後,就有人閒談說,蜀中的星辰原來是都落在他的眼中了。其實何止是蜀中的星辰呢,齊落竹輕出一口氣,怕是這滿天星子都被他這雙眼攝去了。

“你會是個好盟主。”他忽然說。

——我一直都相信。

不管旁人如何分說。

唐青楓做了這盟主之後明顯不如以往清閒,一月裡有大半在外頭忙活,剩下的時日也多在九華待著,雖說離江南是近了,往鑄神谷的次數卻少了。是以每回唐青楓帶著損壞的紅葉來的時候,齊落竹都感覺無比糾結。

其實他是不大高興,覺著對方定是又去冒了什麼險,面上還一副滿不在意的模樣,總叫人放不下心。但唐青楓好容易來一趟,他也拉不下臉來。

——且上回這人明明應承了不會再這樣不當心。

雖則江湖之間,多的是身不由己罷,可就是……

頭疼。

所幸南齊北冷並非虛名,紅葉修修補補,威力不減當年,隨它的主人天南地北,化險為夷。

可嘲天宮一戰,連那琥珀墜子也遭了無妄之災,裂作數塊。

這一次齊落竹卻沒那份心情埋怨人了。

他方聽到消息的時候險些要不管不顧追到東海去,幸而給好說歹說勸了下來。他向來是穩重的性子,只有他勸旁人的份兒,此番也實在是稀奇。

鑄神谷的谷主活在這世上許多年,還沒像現下這樣焦慮過。他轉而憶起出發前唐青楓來見他,不緊不慢地搖著扇子叫他別操心太過,還說四盟八荒萬事俱備,這一戰誓要凱旋而歸。

——現下一問再一想,大約都是信口開河。

如此食不甘味寢不安席地磨了半月,終於有移花宮的門人捎了唐青楓紅葉墜上頭的絡子尋來,言宮主有邀,請往東海一趟。齊落竹一時竟不敢信,老半天沒講出句話來。

移花島的地貌風物與中原迥異,輕緩的海風帶著若有似無的花香氣一個勁兒往人臉上撲,又像貓爪子般跌跌撞撞地撓在齊落竹心裡。

他就在這樣的海風裡頭再見到唐青楓。

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唐青楓穿著移花的白衣裳,回過頭來瞧見他,露出個極開心的笑來。

齊落竹覺著對方就跟片輕飄飄的雲似的,一個不注意就不曉得飄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想留下這片雲。

他們之間終於不再隔著連綿無涯的波濤,可這短短數步卻似走了千年萬年那樣長。

齊落竹擁著歸來的故人,彷彿用盡了力氣,想說些什麼,嘴唇卻止不住地打顫。

唐青楓順勢將手環過去,一面安慰他一面笑他小題大做。

此時此刻的齊落竹覺出從未有過的踏實。

一顆心不知白天黑夜地落了好多天,終於落到了實處。

紅葉這回壞得有些徹底,即便是技藝精湛的齊谷主也很是費了番功夫,甚至還去尋過移花的匠人請教,試了許多法子才有點起色。

早晨的陽光微風都恰到好處,齊落竹小心地揣著紅葉墜,循著記憶穿過彎彎繞繞的迴廊。翻飛的蛺蝶尚流連於層層疊疊的繡球花,一切都顯出輕快又和諧的模樣。

扇墜的主人正歇在榻上隨手翻著話本子,齊落竹到的時候他方起沒多久,也沒顧得上束髮,只隨意往腦後一攏,便有幾縷順著素色的緞面悄然溜到了胸前。唐青楓往裡頭挪了些,齊落竹就順著坐在床沿上將自己苦心琢磨了數日的扇墜交與他。

唐青楓極驚喜地嘆了聲,眼中神采真如漾開去的瀲灩波光,依稀是少年模樣,然其眉目間的氣質已越見收斂沉穩,就如瑩瑩美玉磨去了稜角,非但不失光彩,反倒越發溫潤端方起來。

人總要經歷些什麼才能成長。寒冷也罷,孤寂也罷。

——就如白霜下頭的秋葉一般。

“說來慚愧,囫圇一看是原樣了,細看時卻總能瞧見裂痕……”齊落竹語帶悵然,“若是家父尚在,定不會做得這般勉強。”

唐青楓就忍不住笑:“哪有什麼要緊,我瞧著挺好就是了。”他的臉色還有些白,襯得皮膚下頭青色的血管愈加明晰。不過連日來仔細將養著,精神倒好了不少。

清閒是清閒了,限制卻也多,齊落梅說他這屬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惹他笑完過後咳了好一陣,大約算作承認了。

眼下唐青楓抬手將這小巧的墜子對著室內熹微的晨光,瞧著那抹暖融融的亮色,忽然道:“沒有一成不變的物事,更沒有一成不變的人。你說是也不是?”不等對方回應,他又接著說:“何必這麼執著曾經。”

這到底是在寬慰別人,還是在寬慰他自己呢?

唐門、水龍吟、移花宮,親朋、盟友,家國、天下,如此種種,都是精緻漂亮的囚籠啊,將本欲自在的鳥兒逼困得無處可逃。

揹負的期望越多,就越無法回頭。

責任伴能力而生,然隻手遮天又如何,終究有無能為力的事。

唐青楓有些恍惚,一時間腦子裡都是破碎又模糊的畫面,一時是公子羽手中奪命的長劍,一時是初入江湖的少俠笑著喚他唐師兄,一時又都化作故去的移花宮大總管憂心忡忡的神情。他不知不覺就被魘住了,面上僅剩的一點兒血色也褪得乾淨,竟有些喘不上氣。

齊落竹覺出不對,便將對方的手握在掌心裡頭,試探著喚了幾聲。

這手修長卻不纖弱,繪得出花鳥拿得起刀兵,如今卻像易碎的白瓷似的,涼得缺了生氣。

唐青楓微顫了顫,好像突然被人從冰冷的水裡頭拽上來,氣息見穩,卻垂著眼沒看他。

“你又在想那些有的沒的。”齊落竹問也不問,開口便是篤定的語氣。

“……抱歉。”唐青楓將他的手握緊了,“總叫你憂心。”

“你不必同我說這種話。”

“你總想護著旁人,可生死這樣大的事,再不忍再痛心,總有幾分天命在。無非盡力而已。”

“你說我執著,卻是你自己執著了。”

唐青楓沉默了半刻。

“我曾經和藍錚見過一面。”他開口道,“他瞥見我的扇子,說這葉上的寒蟬,並不知曉它逾秋即亡的宿命。我問他,我們都早已知曉了自己壽命百年,終將死去。便又如何?”

“他回我道,無論天意如何森嚴,這蟬終歸振作而鳴。倒是與你說的不謀而合罷。”

可有些事,哪怕求不得,仍會不甘。

放下真就那樣容易?

“那日我無聊已極,偷溜到屋子外頭瞎逛,在橫霞部瞧見過子桑前輩……”

“他立在那盞長明燈下,一句話也沒說,然我能感覺到他的懷念與悲傷,或許還有一點悔恨罷?”

這盞燈屬於誰不言自明。

“我見蘇前輩的次數實際屈指可數,但他是那樣風華無兩的一個人,我是極敬重他的,也大概能夠明白老師的心情……”唐青楓罕有地嘆了氣,“他……”

齊落竹截他的話:“他是你的眼前人,你也是他眼中的眾生。你何須自怨如此。”

“是……前些天小白來找過我,他講話倒很有幾分他義父的樣子,話少道理卻多,也是勸我不要太過介懷的意思。”言及這位一板一眼的新任大總管,唐青楓不覺苦笑,“他心裡頭也難受,卻還要來勸我寬心……”

齊落竹在東海歇了許多天,對蘇小白的身世有所耳聞,聽了這話也是悵然:“蘇前輩離世,他若有芥蒂是常情,能有如此心境也難得,你們往後共事的時日還多,你也需照顧著他的想法。”

“嗯,這我自然會注意。”唐青楓微微頷首,眉目終是舒展開來,“我自己也當盡力調整……我只是……需要點時間。”

齊落竹知曉對方心中其實早有計較,只點了點頭站起來,將添了熱水的杯子遞與他。“那便好。我聽說你早間又只吃了幾口,可是哪裡不舒服?”

唐青楓嘴一撇,杯子也放下了:“我想吃辣。”

“……”

“他們都不給我,抗議也沒有用。”

“你現在不能……”

“連花椒都沒有!”

齊落竹備好的話被噎了回去,很有點消化不良。他蹙眉瞪著唐青楓,被毫不示弱地瞪了回來。

自然,每到這種時候,先退一步的總會是齊谷主。

“你先再喝點水罷,”齊落竹起身朝外頭去,“我去問問。”

唐青楓聞言很是得意地笑了起來,又不敢明目張膽地笑出聲,忍得倒是挺辛苦。

齊落竹回過頭嘆了口氣:“下不為例。”

“哎。”唐青楓極快地應道,“就一次。”

總覺著他應得好敷衍。齊落竹一面走一面尋思。

唐青楓心情大好地端著杯子。落竹這麼心軟,必須有下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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