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大鬧兒子工廠,只爲一袋白面,領導一席謊言不知能支撐多久?

老人大鬧兒子工廠,只為一袋白麵,領導一席謊言不知能支撐多久?

那年冬天的一箇中午,剛下班我就急著回家吃飯,因為下午要參加供銷社召開的會議。

誰料剛走到大門口,就碰上了一個穿黑棉大衣,拄著槐樹棍的老太太;她滿頭白髮,弓腰駝背,一張乾枯的老臉緊縮深棕色的大衣領子裡。

她兩眼渾濁,雙唇蠕動,喉嚨裡不斷髮出令人窒息的咕嚕聲……也許她那裹著的小腳穿黑棉鞋不合腳,走起路來老遠就聽到擦啦——擦啦的聲音。

“領導啊!我又來給您添麻煩了。”老太太認出了我。憑直覺我知道自己這頓中午飯又吃不安穩了……老太太姓什麼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她是我廠職工王繼堂的母親。

她家離這裡有七八里路,看樣子又走了一上午。這老太太很難纏,可今日偏偏她兒子又不在廠裡,我要早知道她今天來鬧,說什麼也不會讓他兒子去火車站接貨。

唉!這可怎麼辦?還是先讓她到傳達室裡坐一回,反正下午他兒子就回來。

我轉身把看門的楊老頭喊出來,小聲囑咐了幾句,然後對老太太說:“大娘!您先在傳達室裡暖和一下,你兒子就回來了,我吃了飯要到下邊開會,沒空陪您……”

誰料我的話還沒有說完,老太太就上前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裳:“領導啊!我不敢耽誤你的大事。你識字解文,給我評評這個理,你說除了孫猴子還有誰是石頭縫裡蹦的?”

“石頭縫裡蹦的?可真新鮮。這世上哪裡還有石頭縫裡蹦出的人?大娘!您今天來是不是又想弄一袋子面?我不是和您說了嗎,您兒子下午就回來,您有什麼事情找他,現在先坐在傳達室裡等一下。老楊!快讓大娘進屋暖和暖和。”我邊說邊過去扶她。

誰料她臉一沉,推開我的手:“不用扶。罷罷罷!我在家裡還整天囑咐俺兒,讓他好好的跟著你幹,沒想到當官的都一樣。你走吧!誤了開會我一個糟老婆子可擔不起。還又想弄一袋子面,你真是門縫裡看人。”老太太的話像一個小钁頭砸在了我頭上,懵的我半天沒話說。

老太太見我不吭聲,更是得理不讓人,她兩眼像火星一樣盯著我,並用棍子叭叭的戳達著地面,好像是我說她是石頭縫裡蹦的,真是莫名其妙!

“老楊,你還站著幹什麼?快點……”我大聲喊過來老楊,並給他使了一個眼色,希望他儘快安頓老太太。

可沒想到老楊誤解了我的意思。他打著飽嗝,噴著酒氣,指手畫腳的給老太太上開了政治課:“我說大嫂子。你以為挖著軟和土了?俺廠長好心好意的待你,你不領情反說些不中聽的話。

你是幹什麼吃的?路不平,大家踩!你有什麼功勞一個月來要一袋子面?俺廠裡的麵粉是做點心用的,不是養誰老的!你光知道白麵好吃,可你怎麼不想想你吃了面就等於給你兒捅下一個大窟窿,一個大窟窿啊我那大嫂子。

你兒子一個月就發四十啷噹塊錢,廠裡每月就要扣下他一袋子面錢;他老婆常年抱著個藥罐子你又不是看不見,再說她家裡還有三個上學的閨女,不都得交學費、買鉛筆本子,哪樣不得用錢?你讓他喝風?

我看你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就算天老爺睜眼你還能活幾天?兒女不是你養的嗎?你怎麼光知道吃白麵不知道痛兒子。什麼是好飯?吃飽了不餓就是好飯!

我就不明白你為什麼非得吃白麵。這麼大歲數了嘴裡還不乾不淨的,你說誰是石頭縫裡蹦的?俺廠長那點待你孬?你真是扒著驢腚親嘴不知香臭……”

老楊是個六十多歲的光棍,平時說話就沒遮攔,如今喝上點酒更是信口雌黃。不過他好像還不過癮,因為光說這些還體現不出他的身份,所以他乾脆拽著老太太往外拖: “走!走!我要關門。現在下班了,有什麼事上班再說。”

老太太一時被唬住了。她沒想到這個呲著黃牙、夾著眼屎、頂著個鳥窩腦袋的騷老頭子不僅說話惡毒,而且還想把她拖出門外,頓時火冒三丈!

她把棍子往地下一摔,一個箭步向前抓住了鐵門,還把老楊撞了一個趔趄;老楊轉身想拖她的胳膊,沒想到反被她抱住了大腿,隨之而來的就是連掐帶抓:“打人啦——救命啊!”

我大吃一驚!沒想到老太太會來這一手。那邊老楊也嚇醒了酒,完全沒有剛才張牙舞爪的樣子。他一邊掙脫一邊說:“大嫂子大嫂子。咱可不帶動手的。 大嫂子,我喝了點酒,說話沒把住門……你就當我是放屁。哎呀!你這連掐帶扭的……廠長廠長,哎呀!痛死我了。”

我一看也急了,趕緊跑過去扮老太太的手。好傢伙!這使的什麼手段?就算你上了年紀也不能抓老楊的腚溝。

老太太見我幫老楊,就鬆開手去搶她的棍子。老楊見有機可乘就用手捂著褲襠躥進屋插上門。我一看不好,也轉身想溜,因為老太太正挺著棍子惡狠狠的朝傳達室門上的玻璃搗去,嘴裡還罵著:“我叫你狗仗人勢……狗仗人勢!”

嘩啦啦一聲響,門上的兩頁玻璃被搗的粉碎。可老太太並沒有停下的意思,約再繼續下去非出事不可。我只好硬著頭皮跑過去,雙手抓住了她手中的棍子,腦袋像雞啄米那樣點著:“大娘大娘大娘!你消消氣,不要和一個醉漢一般見識。你就當他是一泡臭狗屎,就當他剛才是放騷。好了好了!

搗碎玻璃是小事,扎著您的手事就大了。大娘大娘大娘!您老人家給我個面子,咱這就去辦公室,那裡生著爐子暖和。你有什麼氣就衝著我來,有什麼困難就告訴我;我是這個廠裡的大拿,我說給你袋子面就給你袋子面,我說不扣您兒的工資就沒有人敢扣他的工資。

大娘大娘大娘!我求求您了,您就留著那塊玻璃吧,您再不解恨就用棍子敲我的腦殼。夠了!夠了!我的好大娘,我這就告訴您除了孫猴子還有誰是石頭縫裡蹦的……”

哎呀我那親孃!謝天謝地,她老人家總算手下留情,留下了傳達室窗上的玻璃。而躲在屋裡的老楊見我攙扶著老太太往裡走,就呲著大黃牙趴在剛被老太太搗碎的空玻璃框上傻笑。

進了辦公室,老太太安靜了許多,但我發現她喘的厲害,就趕緊為她倒上一碗開水並討好的為她捶了幾下背。好一會,她才停止了咳嗽。

老太太抬起頭,有點難為情看了我一眼,然後哆嗦著兩隻乾柴棒似的手捧著那碗白開水,喘息了半天才喝起來。

我見她的情緒穩定下來,就轉身去拿暖壺預備再給她倒上水,回頭的時候突然發現兩道混濁的淚水順著她那佈滿皺紋、長了不少黑斑的老臉流進碗裡。我心頭一緊,氣也消了大半。

我現在已記不清當時是怎樣給她倒上的第二碗水,不過老太太並沒有再喝。她告訴我自己老了,沒有一點人樣,喝多了水就跑不跌的茅房。

後來她同我聊起了自己的家事,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她每月不顧羞醜、豁著老臉來要那袋子面並不是自己吃。她說:“我一共兩個兒子。大兒王繼堂,二兒叫王繼善,兩個都成了家,可日子都過的緊巴。

小兒結婚後我就給他兄弟倆分了家,我跟著小兒子過。本來前兩年的日子還過的去,誰料去年小兒從山上推石頭翻了車,摔成了個呆子。她老婆帶著孩子回了孃家,後來聽說跟著一個外地人跑了……”

“領導啊!你說我那小兒只要不咽那口氣就是個性命;他躺著不知道吃,也不知道拉,更不會說話,好的時候還轉轉眼珠,我還能光給他飲上點水,眼睜睜的看著他餓死?

我家裡唯一來錢的門路就是養了兩個兔子,三隻雞。本來山上的二畝地是大兒子偷偷的給我種著,多少還收入點,可後來這事讓她媳婦知道了,死活不讓種。

她整天罵我大兒子是石頭縫裡蹦的,還說我偏享小兒子;因為分家的時候我把三間房子分給了小兒。其實為父母的那有什麼偏心?你想想,大兒結婚早,又接了她爸的班當了工人。那個小的上學不成才只好在家種地,她爸死前還拉下了一腚的饑荒,我再不給他兩間屋誰家的閨女願意跟他?

領導啊!你不要和我一般見識。我打人不對。砸你們的玻璃也不對。破了玻璃叫我大兒子賠!我今天往這裡走的時候就憋了一肚子火,她又在家裡罵俺兒是石頭縫裡蹦的。

我現在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找鎮上的幹部,他們讓我找村裡;我找村幹部,他們說我有兒子;我找我的兒子,她媳婦就和他拼命。我實在沒有路可走才來找你;你是俺兒子的領導,你的話俺兒子他不敢不聽。說實話,我每月從這裡弄回去的那袋子面還瞞著他媳婦,如果讓她知道了,俺大兒就沒命了……”

老太太說著,突然抓住我的胳膊:“領導啊!我不是為了小兒子,我早就一扣子吊死了。這次你再行行好借袋子面給我,求求你這個月先不要扣我兒的工資,讓他拿著全工資回家過一個安頓年。

俺這個兒也夠遭罪的,娶了個一身毛病的媳婦什麼活都幹不了,就是有罵人的本事。你想想,她當著我的面指著俺兒的頭皮,罵他是石頭縫裡蹦的;你就可憐可憐我這個老婆子,再賒一袋子面給我,我真的是炒麵糊糊給小兒子吃……我要是說謊就讓雷劈!要不我給跪下。”

老太太突然雙膝跪在我面前。我只覺的腦袋嗡的一下,渾身發顫,嗓子裡好像堵上了東西,說不出一個字。在慌亂中我去拽她,竟把她拖倒在地——她輕的就像一件衣服。

老太太並不怪我,她笑著自己爬起來,雙手齊拍著衣服上的爐灰,最後竟伸著脖子過來用指甲掐我衣服上的一根斷線。我雙手扶著她坐下卻無言相對……

老太太見我不說話,以為我還在生她的氣,就不安的揉搓著自己的膝蓋說:“領導啊!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砸了玻璃我賠,沒有錢我可以給你們掃地,挖茅房……你千萬不要和我一個土埋到脖子的臭老婆子一般見識。”

我轉身往外走,預備給她弄點飯吃。老太太一看急了,她趕緊用她那根佈滿結疤的槐樹棍撐起身子,然後一步一嚓啦的跟了出來:“領導!你也不用為難,我的事本來就不應該麻煩你,我叫我兒子想法子。你和我說個實話,我兒子到底去了那裡?什麼時候回來?不知怎地我這心裡咋怦怦的跳!”

我知道她是誤會了,就趕緊說:“你兒子昨天到火車站接貨,今下午保證回來,您就放心的坐在這裡等著。我先讓人給你弄點吃的,我真的還要去開會。”我說著就看了看手腕的表。是啊!都快一點了,怎麼還沒有回來?按說早就應該回來了。

王繼堂是昨天和會計一起去火車站接貨,今天上午九點多會計就帶著兩車貨回來了;會計說他走的時候,那輛車已基本裝好,王繼堂正在用掃帚打掃散落在地上的瓜子,應該是一前一後的事。

難道路上壞了車?我正狐疑,忽然聽見外邊有吱吱的喇叭聲,我撒腿就往外跑,當然也沒忘記把這個喜訊告訴老太太:“大娘!你兒子回來啦。”

我還沒有跑到大門口,就見一輛滿載麻袋的大貨車快速的衝進大門,與以往車輛不同的是:司機一手握著方向盤,另一手推開車門,半個身子探在外邊焦急的向前張望著,那架勢就像剛衝過了敵人的封鎖線。

大貨車還未停穩,司機就嗷嗷的喊:“誰是領導?領導在那裡?”真能咋呼!來的這麼晚還像立了頭功似的。我心中雖不滿但還是迎了上去。

司機汗流滿面的跳下車,不等我開口又嗷起來:“你是領導?你是領導?你們那個接貨的人讓火車壓著了!哎呀……那個慘!

“什麼?!”他的話如晴天霹雷。我搖了搖頭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副駕駛座上的確沒有王繼堂。

“你們那個接貨的人讓火車壓著了!哎呀那個慘……血流了一地,人完了,徹底完了。”

“怎麼壓的?還活著嗎?”

“活是活著,活著還不如死了。具體情況我也說不清楚,你們到火車站一問就知道了。”

“現在人在那裡?”

“在縣人民醫院。是站臺上的人用小拖拉機送的,送也白搭!兩條腿都沒了。哎呀!那個血……真慘!我就快跑、快跑來送信,可你們供銷社的電話就是打不通。把我急得……真慘!”

我呆呆的站在那裡,只覺得眼前通紅的一片……壞了!我猛的想到了老太太,就趕緊把司機拉到一邊囑咐了一番,然後扭身朝老太太跑去。

老太太正站在辦公室門口打著眼罩笑嘻嘻的朝這邊望,她彷彿看見兒子正從車上往下搬麵粉。

憑直覺我離老太太不過十步,可突然感覺相距萬里;我的兩腿像灌了鉛似的定在那裡,腦子裡擠滿了問號:怎麼說?我怎麼和她說?我不是一個會說謊話的人,可今日我必須得說謊,還必須把故事編圓了。

那就是:她兒子還在那邊接貨,那裡的工作很重要,唯獨她兒子才能勝任。我還要告訴她,她兒子很孝順,在忙工作的同時也沒有忘記讓拉貨的司機捎口信,委託我送她回家並裝上一袋麵粉……

我彷彿看到滿臉笑容的老太太正把一匙子冒著熱氣的白麵糊糊湊在自己塌陷的嘴邊吹了又吹,然後送到了小兒子嘴邊……突然!那袋麵粉變成了一個血布袋,布袋的一頭有一個腦袋和兩隻血淋淋的手……

一個披頭散髮的中年婦女哭喊向他撲來……後來,滿頭白髮的老太太像雕像一樣坐在土炕中間;她左手抓著小兒子的手,小兒子的眼睛動了一下……她右手攥住大兒子的手,大兒子那布袋似的身子也扭動了一下……

“領導啊!咋沒看見俺兒子?”老太太用手輕輕的拽了拽我的衣裳。

我猛的回過神來,強裝笑臉對老太太編造著謊言……作者阿貴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