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毒所里的愛情:吃軟飯敢殺人的癮君子

戒毒所裡的愛情:吃軟飯敢殺人的癮君子

作者供圖丨強制隔離戒毒所

大隊一把手很生氣,一早進來,一個人進了另一間辦公室。他在那邊的辦公室喊值班的戒毒學員,讓叫趙普來,語氣很不好。

趙普一進辦公室,一把手劈頭蓋臉,一口一個“媽啦個逼”的就開罵——一把手不是外地人,而是本地人。

從一把手厲聲高斥的十來分鐘裡,我搞清楚了基本情況。我們是後勤大隊,後勤大隊管食堂和大院環境衛生。

趙普是在戒毒人員食堂做事的,他偷了做好的食物賣給其它大隊的學員。後勤大隊有自己的規矩,偷偷吃一點,幹部發現了會罵人,一般不會罰分,只要不賣出去,問題不大。賣出去沒發現,也關係不大,被發現,就犯了大忌。

後勤大隊是戒毒所的“香饃饃”,戒毒人員都想來,在這裡他們吃得好啊。

在一把手的整個呵斥中,趙普沒說一句話。他蹲在地上,對著一把手低著頭。我路過這間辦公室,準備出去,一把手衝我揚揚手,做個吸菸的動作。我開支菸給他,幫他點著火。一把手一直在戒菸,平常很少抽了,但是隻要一發火必抽菸。

一把手罵完,叫趙普進去收拾東西,又讓我通知趙普的原大隊,叫他們接趙普回去,另外再換一個人來。很快那個大隊的幹部來了,說新人要選一下,下午送過來,把趙普接回去了。

在後勤大隊違規違紀,只要被退回去,對學員來說即使沒有扣分和延長戒毒期限,實際上已經是一種嚴厲的處罰了。這種退回去的人,一般都會回車間,而車間,是每個學員都想離開的地方。

幾天後開餐時,我在食堂外面碰到從車間過來排隊吃飯的趙普。他從隊伍裡跑出來和我說話,感謝我在後勤大隊對他的照顧。

我無權無勢,想不起來什麼地方關照過他?心裡有點抱歉,那天一把手處理他時,我沒有為他說一句話。趙普很理解,他說:“那樣的情況下,您能說什麼呢?沒有罵我,就是最好的了。

食堂裡偷賣東西的情況一直存在,不可能禁絕,市場在嘛。

戒毒所不允許現金流通,現金屬於嚴重的違禁品,那好,超市一條“相思鳥”賣30,我偷賣2次辣椒炒雞給你,你在超市拿一條“相思鳥”還給我,就這樣交易。具體交易什麼東西,由債主說了算。

我告訴趙普,運氣不好,不要怪任何人,記住“人在屋簷下”這句話,你的目的只有一個,早點出去。

幹部怎麼知道趙普偷賣東西?這種事是私底下的,對幹部是絕對保密的,一般都是學員之間“點水”。我的意思是告誡趙普,事情已經出了,那麼這一頁就翻過去,不必再耿耿於懷,更不要去找出告密的人報復。

趙普請我放心,他知道是誰點水的,他不會報復,他想得通。“光腦殼(服刑人員)”嘛,在裡面都是為了兩個東西轉,一個是早點出去,一個是能撈就撈,都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他理解。

我對趙普印象深刻,是因為在外面,他是一個吃軟飯的人。

他四十好幾了,沒有結過婚,也沒有孩子,這輩子他是不準備結婚了。

但他有個女人,女人是做雞的,沒有“經紀人”,自己接單。每次賺了錢回來,錢都交給他,兩人以“老公老婆”相稱。女人接了單,出去了,他就打牌,他沒有別的愛好,就好打個牌、吸個毒。

女人看他吸毒,要陪他一起吸,他不肯。女人偷偷拿他的貨,吸了一兩次,被他發現了。

他沒有打她,拿起自己的東西就走。不管女人如何求饒,他都不回去,一連搞了個把月,最後在女人的反覆哀告、信誓旦旦的保證之下,他才跟著她回去。女人看到了他的決絕,自那以後,再不敢碰他的貨,徹底死了“玩一玩”的心。

趙普告訴我有兩個原因,他不願意這個女人吸毒。

一個因為吸毒是害死人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會離開這個世界,自己死了,這個女人還吸毒,她又只有做雞的本事,想想太可憐。

還有一個,吸毒費錢,雖然女人賺得還行,可他打牌基本上是輸的時候多。兩個人在一起,房租、吃飯穿衣,沒有東西不要花錢,而錢,都是靠女人的下面來的,一個人吸毒勉強對付,兩個人都吸,那就完了。

當然想是這麼想的,但對女人不能這麼說,他說出來的都是光明正大的理由,吸毒會害她,所以女人感激他。

兩個人以夫妻相稱,睡一張床,不過除開剛剛認識那一陣,後來他基本上不碰她了,他怕髒,擔心染病,周圍很多認識的哥們都得過病。

性病雖然麻煩,還能夠治,可萬一碰上艾滋呢?那個慘狀,這裡爛那裡爛,流膿散發臭味,他覺得噁心受不了。女人對他試了多次,看他意志堅決不願意碰她,反正天天要跟人做,這方面只要男人不怪她,她也就算了。

洗衣服時,女人的內褲她單獨用手搓,不跟他的衣服一起放洗衣機洗,就是曬的時候,女人也把自己的內褲和他的衣服隔開。這些他從來沒有要求過,是女人主動這麼做的。

女人是自己接單,店裡通知她有客,她就去,和店裡分賬。或者熟客有地方,單線聯繫。這樣的好處是自己拿得多一些,也不容易被公安抓,但沒有雞頭罩著,出了事情店裡不管。這樣趙普就要操心一些,每次他要注意時間,時間長了女人不回來,必須去看看。

他有一把刀,長短合適,綁在腿上剛好,經常磨得鋒利。一次生客帶女人出店,女人事先告訴了他酒店房間號碼。等到時間差不多,他到了那地方,先打電話,幾次女人都沒接,他直接衝上樓,偽裝服務員敲門。進門後,他看見女人赤身裸體,被綁在桌子上,房間裡三個男人,他直接動刀。砍了一個輕傷,三個大肚子的男人就求饒了。

這三個人不是想幹別的,只是想玩花樣,花樣女人都陪他們玩了,還不夠,他們吸毒,叫女人也吸,女人不肯,他們準備塞一點到她下面去,正好趙普來了。

“這樣的生活不像生活,可我一個吸毒的,也只能這樣吧,跟有些人比起來,還算不錯。”

如果和女人結婚,趙普認為其實沒有問題,唯一過不去的坎,是結婚了,還叫女人賣嗎?結婚了她是老婆,自己的老婆去給別的男人弄,心理上不是滋味:“那‘綠帽子’得戴多少啊?”

沒有結婚,他就沒有“綠帽子”的坎要過。還有更重要的,真的結婚了,如果有了孩子怎麼辦?做父母的是這樣低賤的狀況,哪能養好孩子呢?如果孩子一生下來就會比別人的孩子差很多,那何必要呢?

他這次被抓,在戒毒所所有的生活費都是女人給的,他想早點出去,確實不放心女人。每次打電話他都反覆叮囑女人,他沒有回來,不要做,等他回來再說。

女人雖然次次答應他,他猜測女人肯定是不聽話的,他要錢花嘛,女人不做,哪裡來錢?

女人的容貌一年不如一年了,她要得起的價一直在降。現在的男人素質也低,總是會碰到又要玩、又不想花錢的,碰到這種人女人就會著急。她願意委屈自己滿足客人玩花樣,可是錢她是一定要的,不給錢她就會奮起反抗。這樣矛盾一衝突,一言不合,誰知道會出什麼事情?

趙普說,他是親眼看到女人發生變化的,看到她的容貌老去,看到她的身體走形,她的頭髮掉得越來越多,腋窩下的毛不歇氣地要刮。

其實趙普如果離開這個女人,他完全可以另外再找一個這樣的,或者找個有錢的——趙普單單瘦瘦,長得高,一張臉還帥。現在有錢的女人不少,老公開礦啊、做工廠啊,老公在外面養小妹子,女人就打牌,有幾個女人已經對他感興趣了。

“這個世界最終的結局,應該是孤獨的吧?”他問我,“我們的朋友都是吸毒的,社會上沒有誰看得起,我們就像瘟疫,只要認識我們的人,看見了,在街上都遠遠就躲開。”

他說的這些我理解,我去接收過公安抓的吸毒者。在他們當地跟居民聊天,居民家裡如果丟了一隻雞,他們首先懷疑的,就是吸毒人員。他們會說:“天殺的吸毒的,又把我的雞搞走了!”

吸毒人員毒癮犯了,哪怕一隻雞,他們也會去偷,賣了雞然後買毒品。

“你真沒碰過她,那你的需要來了怎麼解決?”我問他。

可能因為自己的女人是做雞的,趙普說他根本不敢碰雞,不管多漂亮的雞,他都不碰,他是找學生妹。如果學生妹不願意,他就再找,也不為難人家。他吸毒這麼多年,對性的要求沒多少了,再過幾年,恐怕他都不會有性的需要了。

我想到趙普給過我幾包10塊錢的香菸,再想一想他所有的錢都是做雞的女人給他的,那些煙我已經抽了,這心裡,別是一番滋味。

趙普跟我說,對死他不怕,這次進來,他已經發現自己的身體很不好了。在外面,因為有毒品罩著,身體的不好表現不出來,離開毒品後,身體的毛病就都出來了,他現在基本上就是一個“人殼子”,裡面全是壞的。

其實他不喜歡這樣的生活狀態,可無論什麼工作,他又都不願意做。要是他先女人而死,那就一了百了。如果女人在他前面死,他只能再找一個,繼續這樣的生活。

“我並不喜歡這樣”他強調。

趙普很有型的,不管什麼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他都能罩得住,一件別人穿著普普通通的衣服,他一穿,就變得有韻味。

我和他在電話室外面聊過天,在大隊院子走廊上聊過天,在辦公室,在學員曬衣服的地方,在很多很多地方聊過天。

戒毒所裡的愛情:吃軟飯敢殺人的癮君子

作者供圖丨戒毒所操場

對於吸毒到了趙普這程度的人,我不和他們談戒毒的事情,我知道和他們談戒毒,結果會是什麼樣子。這讓我難堪,我是一個戒毒民警,可我對戒毒無能為力。

有一次我曾向趙普請教,像你們這樣的吸毒“硬骨頭”,如果我一定要談戒毒的事情,該怎麼談?

趙普看著我笑,抽著煙,好久才搖搖頭。

我不同意,一定要他說。他說:“要不肖隊,你也去試一口?”

“王八蛋!”

“我從沒有和‘條子’說過這些肖隊,你雖然沒有和我談過戒毒的事情,但是,你對其他人談過多少次?你每次跟我們聊天,最後都落腳在戒毒。我感受到了你要我們戒毒的意思。這麼說吧,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吸了,那麼一定是因為你,是受了你的影響,這一點我可以肯定。

回到原大隊的趙普,我只能在戒毒人員食堂外面碰到他,次數不多,偶爾說一兩句。

我從其他他同隊的學員那裡瞭解到,趙普確實沒有受到下隊的打擊,在車間他老老實實地幹活,也沒有找告密人的麻煩,他坦然接受了巨大的改變,一心一意,只想著回家。這讓我感到欣慰,生活要繼續,他放心不下他外面的苦女人,只能如此。

作者:肖斌,勞教民警到戒毒民警。“珍愛生命,遠離毒品”。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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