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堪回首的過去,我將何去何從?

  我叫羽墨,1988年生人,我姓劉,跟我媽姓。上週我來到這座蘇北的小城市,在市中心租住了一個三室一廳裡最小的一間的臥室,作為臨時住處。這幾天我奔波於各個售樓處裡,準備用我這幾年手裡僅有的積蓄,買套一室一廳的房子,安頓下來。

  我的要求說簡單也不簡單,環境幽靜,綠化好,採光好的一室套房真是少的可憐,我最低的要求也是有一個大大的落地窗,房間一天都要充滿陽光,不急,我再多看幾棟。

  我記事時已經三歲多了,我和我媽,對了,我媽叫劉惜君,好聽吧?我們生活在蘇北的一個縣的一個村子裡,叫劉莊。我長大後才知道,原來叫劉莊的村子真的非常多,我住的那個劉莊,真是千百個劉莊裡的一個,最普通的一個。如果你恰巧也在看,恰巧也知道這個村子,恰巧認識劉惜君和她女兒劉羽墨,那麼請你緘默,我想說實話,但我並不想誰認出我。

  我還是從我媽媽說起吧。我媽已經去世好多年了,現在想起來,我已經不太能感覺到胸口的悶疼了。雖然我一直很愛她,但是,她生前帶給我的疼痛真的比去世後多太多。我有時候想,還好她死了,要不然,我的餘生更是痛苦難捱,也許,我會比她先自殺。

  打從我我記憶,大約三歲多,我就住在劉莊。我媽劉惜君,她是個啞巴。我們娘倆在村子東頭的魚塘旁邊的三間瓦屋裡居住,那是我姥姥姥爺留下的遺產,遺產裡還有村南一畝水稻田,村北一畝旱地,半畝菜地。我媽天生就啞,但是不聾。她是我姥姥姥爺拾荒撿來的孩子,我姥爺據說是個知書達禮的教書先生,之前他們有個孩子十歲時掉水塘溺亡,我姥姥悲痛,硬是再沒有懷不上孩子。他們六十多歲撿了我媽,惜君的名字估計是惜他們上一個孩子。我沒見過他們,但是我猜他們一定是知書達禮的人,因為我媽是我見過最溫柔、嫻靜、古典的女子。

  因為我媽是個啞巴,她在村裡讀完了小學後就沒有再上學,然後,就在家跟著姥姥種地,偶爾跟著姥爺寫寫畫畫。打我記事,我們家東屋裡,也就是我的房間,有一個條几,上面整齊的碼放著各種書籍,大約有一二百本,泛黃,老舊,用一條粗布遮蓋,這是是我家最值錢的東西。不幸我姥姥姥爺都去世了,姥爺是媽媽十五歲時去世的,姥姥是媽媽17歲時去世的。17歲的我媽跟著村裡的幾個姐姐嬸子,到了市區,給人當保姆,那年應該是1985年。

  我猜她天生麗質,又是個啞巴,應該很快就被高端市場相中,去了市郊的一棟大別墅,據說是市領導的家裡做保姆。1986年,1987年,1988年,我出生了。到我三歲多記事時,已經92年了,我們娘倆生活在劉莊的水塘邊的老屋,自力更生。

  我沒有爸爸,我也不需要爸爸。我媽種菜,種水稻,種小麥,餵雞,餵鴨子,餵鵝,織布。那幾年是我最開心的。我們很少和村裡面的人交流,他們不愛理我們,當然,我媽不會講話,也不主動理他們。我也很少講話,除了媽媽,我就是對著雞鴨們叫喚。

  6歲我就該上學了,學校在村子的中央。我媽送我去上學,每天穿梭於半個村子中。我在學校沒有朋友,我不愛講話,我覺得老師也不喜歡我,同學們捉弄我是常事,我一般不反抗,只有他們叫我小啞巴時,我才會生氣的反抗的尖叫:“我不是小啞巴!我叫劉羽墨!”自討沒趣後,慢慢的他們也不叫我小啞巴了,有的女孩子也會小心翼翼的和我說話,男孩子也會忽然跑過來拽我的小辮兒。

  一年級我考第一,二年級我也考第一,三年級我也考第一……

  我家的收入主要靠我媽種的那些作物,和她喂的那幾群雞鴨鵝產的蛋,晴天時她去下地幹活,雨天時她在家織布,我們倆的衣服,全是她織的布做成的。我媽是我的全世界,我是我媽的全世界。她用家裡僅有的材料給我做可口的飯菜,給我扎小辮,每天送我上學,接我放學,她溫柔的撫摸我的頭,看著我寫作業,摟著我睡覺。我覺得她是世界上最美最溫柔的女人。

  村裡人多嘴雜,特別是那些大屁股大嗓門的女人。每當我媽送我去上學放學,我會聽到她們在我們路過時竊竊私語,偶爾撇向我們,那目光,都是鄙視和不懷好意。我媽從不在乎,她若無其事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我也表現的若無其事,像她一樣。其實我知道,她們無非就是議論一些我從哪裡來,我的爸爸是誰,我的媽媽又穿了一件什麼衣服,我是不是又長高了,我是長的哪個部位隨她。其實這樣的話題我也很關心,但是,我高傲又自卑,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我是我媽生的就夠了,別的,什麼都和我沒關係。可是怎麼能沒關係呢?每當深夜裡,我睡不著的時候,我都會認真的思考,杜撰出一個爸爸,他個子高高的,穿著風衣,帶著紅色的圍巾,就像電視裡許文強一樣,忽然出現在我家籬笆旁,深情的看著我們娘倆,說:“你們受苦了,我來接你們回家。”

  無論大人的世界有多麼的複雜,孩子們的世界都是澄亮的。一年級剛開始,同學們大多因為我媽媽是啞巴,我沒有爸爸而把我歸位異類,經常捉弄我,排斥我。老師也不待見我,很少關注我。後來,隨著時間的變化,他們大約發現我其實與他們並沒有什麼不同,而且我成績優異,他們也慢慢的不再排擠我。

  到了三年級,我九歲了,我有了自己的幾個好朋友,其中關係最好的是我的同桌劉丹,她是個活潑開朗比男生都頑皮的女孩。雖然她媽媽因為她和我玩的比較近,罵過她,還打過她,但是,她在學校裡依舊和我一起去廁所,一起寫作業。她曾悄悄的告訴我,她一點我不喜歡她媽媽,她媽媽每天都大嗓門的講話,罵她爸,罵她,罵她弟弟,罵她爺爺奶奶,甚至連她家的雞鴨都不放過。她說好多次做夢,夢到的居然是我媽。我當時不可思議的瞪大了我的眼睛。

  我知道村裡人,無論男女,都不願與我家來往。她們背地裡嚼舌根,生怕我們聽到。但是,哪有不透牆,我從小就知道他們說的什麼。他們猜測我媽和誰生的我,最後又被拋棄,版本太多了,總而言之,他們是不屑我們的。那又怎樣,就算我聽一萬個版本,她也是我媽!

  你想想,你們村裡一個啞女,去做保姆,回來帶著孩子單獨生活,是的,夠村裡人茶餘飯後嚼舌根一輩子。

  三年級要升四年級的那個暑假,是我人生的分割點。我永遠忘不了那天。

  8月底天很熱,又悶又熱。早上我媽給我做了早飯就下地去鋤玉米地裡的草。我自己在家寫作業,無聊了就去逗逗毛絨絨的雞仔和鴨仔。中午了我媽也沒回來,我等的著急。她很能幹,就算天氣非常熱,太陽毒辣,她也是幹不完不捨得回來。我等了又等,看看鐘快下午一點了,我想她不會中暑了,倒在玉米地裡了吧?這樣一想,我就心慌的不行,顧不得鎖門,就往玉米地的方向跑去。剛跑幾步,想起萬一她真的中暑了,我要帶上水才是,又跑回家,裝了滿滿一炊壺的水,提著往玉米地裡趕。

  八月份的中午一點多,太陽毒辣,烤的人全身都疼,可是我家玉米地周圍圍滿了人,大約是全村出動,男女老少。我瘋了一樣剝開人群,大聲的叫著:“媽媽!媽媽!”

  那一瞬間,我想著,我媽,可能已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我要趕緊救她!

  剝開人群的那一剎那,我愣住了。

  我媽,劉惜君,癱軟在玉米地邊的地上,衣衫不整,散亂的頭髮被人使勁的揪著,臉上是淚痕活著泥土,紅腫不堪。

  我甚至沒看到是誰在抓著我媽,就一下子撲了上去,大叫了一聲,狠狠地咬住了那人的胳膊。那人使勁的推開了我,破口大罵:“臭婊子的閨女,你他媽的也是個婊子,你個騷貨養的,居然敢咬我!”說完又扇了我一耳光,我一下子被扇的愣住了。

  抬頭愣愣的看著扇我的人,是劉丹的媽媽。她又揪起了我媽的頭髮,似乎不解氣,試圖拖著她頭往地上撞,我媽卻沒有反抗,表情很愣。

  我反應哭喊著:“你不要打我媽媽,你不要打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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