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織十年，百人故事，
講述身邊的人和事兒。
人生在世，
任何形式的磨難，
其實都是人生的歷練。
一旦人的磨難被化解，
希望也就降臨了。
所謂的磨難，
咬咬牙，跨過去，
轉身再看，
沒有什麼不可逾越，
不過就是一道道溝溝坎坎。
林阿土在村裡算是一個木訥的人，也有點一根筋。
小時候，因為看露天電影占座，村裡一個比他大幾歲的娃，欺負了他一次，這下捅了馬蜂窩。
林阿土幾乎每天都去找那個人決鬥，這次打不過，可以，但是這事兒沒完。
折騰了快一個月，林阿土再次出現時，那個娃幾乎帶著哭腔：還真沒完了？我服你了還不行？
林阿土攥著雙拳：不行！
你到底想咋地？
給我道歉，保證以後不再欺負人！
好好，我錯了，阿土，以後村裡演電影，我給你佔座好吧。
阿土家平時除了種點水田，沒啥格外的營生，日子過得很是緊巴。小學畢業後，阿土就回家種田了。
過去，買生活用品要搖船去鎮上的。
村裡人去一次鎮上，會算計買回至少一個月的物品，而阿土不，他有事沒事就去鎮上逛。有時甚至費勁巴拉地去一次，卻啥東西也沒買。
他去幹嘛呢？
看人家怎麼做買賣。
阿土不服家裡的窮。
從鍋碗瓢盆，瓜果梨桃到桑蠶布匹，林阿土穿梭在集市人群，逛得津津有味。
可是阿土沒有本錢，家裡也沒啥可賣的，咋做生意呢？
琢磨了幾天，阿土覺得必須靠力氣攢本錢。他把目光瞄準了河港水岔。
於是阿土採蓮蓬、摸菱角、捉黃鱔，開始了小倒騰。
阿土好容易攢了百十塊錢鈔票，就去集市上開始了他的布匹生意。
錢少，沒有固定攤位，阿土是沒辦法站住腳的。
阿土就專門收購人家的零散佈頭，然後走村串戶地兜售。
那時的陸路還沒那麼發達，水路也著實不便，阿土的流動小貨船很受村民歡迎，小生意做到有滋有味兒。
看到阿土這麼木訥的人都能做生意，村裡那些機靈主們受到了刺激，紛紛加入這個行列。
人家的本錢富裕，收購的布頭花樣更多，賣貨時嘴也能說會道，阿土明顯處於劣勢。
勉強堅持了幾年，阿土決定轉行了。
隨著陸路的興建，紡織工廠越開越多。短途、少量布匹送貨成了一個生意。
這很對阿土的心思。自己有力氣，蹬三輪送貨也不用說那麼多的話，實誠點幹，還是能賺到些錢的。
於是阿土賣了小船，到鎮上買了一輛送貨三輪車，輾轉於工廠和綢緞莊鋪。
阿土，雖人有點木訥，但是心計夠用。無論車上裝了幾家的貨，多少匹、總共多少米，要送多少家店鋪，一清二楚，也從沒出過差錯。
生意越來越好，阿土用汗水賺來的錢也快攢到三千元了，距離買電動三輪車的目標不遠了，晚飯後，阿土躺在床上眯著眼笑。
六月初六，天熱得讓人恨不得鑽進冰窖。好容易一天的活計結束了，阿土正準備回家，街角旁一個店鋪裡有個姑娘招手喊阿土：三輪師傅，送貨不？
阿土下意識地應了一聲，送的。
那姑娘指著店裡一堆絲綢：師傅，麻煩你快點把這些送到客運站，客人急著趕末班車。
阿土拿了碼單點了數量，蹬車前往客運站。
快到客運站時，一輛箱式貨車失控，直接把阿土和他的三輪車撞進了河裡。
阿土好容易從河裡撲騰上來，卻不見了那輛車的蹤影。
水裡撈出來的貨，客人當然不接，還憤怒地訓斥阿土耽擱了事情。
阿土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店裡，跟那姑娘說明了原因。
姑娘嚇了一跳，你人沒事吧？
沒事兒，可是客人很生氣。
姑娘說，我馬上給人家補貨，浸水的這些貨咱們看看能不能補救一下。
阿土實在過意不去，就問，這些貨值多少錢？我賠。
姑娘說，成本價是三千一百多。
阿土說，我攢了三千塊鈔票，現在回家拿給你。
姑娘望著阿土的背影出了會神。
後來，姑娘用清水洗乾淨了那些貨，一匹匹地晾好，又賣了出去。
當姑娘把錢還給阿土時，阿土心裡熱熱的，囁嚅著說：謝謝啊。
姑娘噗嗤笑了，謝啥啊，這布匹也沒損壞，只是多洗了一次而已。
一來二去，兩人熟絡起來。
原來，姑娘是給姨媽家看店的，姨媽家在別處還有生意，忙不過來，就把姑娘喊來看店。別看姑娘年紀不大，卻是對絲綢布匹非常精通。
緣分就是這樣，兩年後，阿土娶了那姑娘，倆人很有奔頭地過上了小日子。
婚後，老婆指點阿土開一家打卷店。投資不大，生意穩定，僱上兩人就可以幹。
打卷、掛碼這活兒，說簡單也簡單，坯布經卷驗機打成卷，塑料包裝後，貼好嘜頭就可以了。
可是，因為布匹種類、顏色不同，尤其是磨毛布，機器開動，空氣中裡飛起各種顏色的浮塵，淺色布匹必須蓋好，否則就容易沾染色汙。
阿土小心翼翼地經營著店裡的生意。每換一個顏色品種，就停機徹底打掃室內衛生，確保乾乾淨淨後，再開機卷驗。
打卷店是以卷驗米數或碼數結算的，於是很多店會調整機器，一米會少十多公分。這樣一來，上家也願意，因為多出一米，那可是很多錢啊。
阿土堅決不這麼幹，他覺得這不厚道。而且，客戶的布匹，哪怕是再稀罕的品種，也決不私自剪裁一米下來，來多少，出多少。
阿土的信譽就這樣一點一滴地積累起來。
旺季的時候，阿土的店裡會堆得滿滿的貨。
某天早上，阿土發現，打卷店被盜了。那麼多的貨，被人連夜端了。
阿土氣得渾身發抖。
老婆勸阿土，損失咱們可以再賺，身子骨氣壞了，就不值當了。
阿土逐一賠償了客戶，一切從頭再來。
那些客戶的客戶，都知道阿土店裡卷驗的布匹，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靠得住，所以指名要在阿土這裡打卷掛碼。
生意依然紅火。
有了原始資金，阿土夫婦籌建了自家的紡織廠。
規模不大，幾十號工人，年產值幾百萬。
阿土夫婦從沒有架子，對員工是真心的好。
一起吃，一起幹，工資一分不少也不拖欠。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的，阿土夫婦也總是張羅在前面。
他家的員工竟然就沒有流失過，而且從不用盯著，大家都很盡心地把自己的活幹好。
也許是老天爺對阿土的考驗還不夠，2008年，經濟危機的時候，隔壁工廠的失火連著了阿土的工廠。
機器設備、原料庫存、成品一把火全沒了。
工人們也傻了，既心疼阿土夫婦又擔心工資都拿不到了。在放假等通知的日子裡，員工們議論紛紛。
誰知阿土夫婦通知員工本月工資照全勤發。
這讓大傢伙驚喜不已，老闆都虧這樣了，還能拿到全勤工資，想都沒敢想。
有幾個員工在家待不住了，去工廠看看。
阿土夫婦正在灰頭土臉地清理車間。大夥不由自主地互相通知，紛紛趕來加入整理工作中。
這夥人玩命地幹了幾天，車間恢復了，也修好了大部分機臺，可以開工了。可是還缺錢買原料。
隔壁那家失火工廠的老闆歉意地送來了一筆錢，幾個大客戶也紛紛向阿土伸出了援助之手，預付定金，儘快開工。
機器一響，工廠活了，而且活得更有生機。阿土夫婦躲在一個角落裡互相擦去對方臉上的淚水。
眨眼十年過去了。
阿土的工廠還是那個工廠，員工還是那班員工，只是產品已經升級到了真絲精品。他家的貨，一直不愁賣。
有人勸阿土擴大規模，那樣賺錢更快。
阿土搖搖頭，自己的能力也就這樣了，錢，永遠也賺不完。前半生貧苦，後半生，就陪著老婆，跟著這些老員工一起樂樂呵呵地做點事情，挺好。
有人跟阿土聊西方的科學管理，這個系統那個工具的，阿土擺擺手說，再怎麼科學，夥計的心捂不熱，有啥用？你拿人家當回事，人家就拿你的工廠當回事，哪有那麼複雜。
在盛澤，像阿土這樣的小老闆數不過來。
他們歷經大小磨難，他們從未向困難服軟。
他們用了大半生的時間，把生意、信用和做人演繹到了極致。
人，沒有貴賤，生意沒有高低。
人前一戳，心裡踏實，大夥擁護，這滋味兒，比數錢還美。
閱讀更多 黑哥先生在江南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