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共读,不舍昼夜

【共读内容】

9.17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导读学者】

宋立林: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副教授

刘强:同濟大學人文學院中文係 教授

【共读笔记】

柳慧:

【论语晨读】第865天

崔茂新:

夫子观水,很有哲学内含,是对于时间的理解。在尼山夫子庙,有观川亭,据说是夫子发此感叹的地方。

西哲有“一切皆流”的名言,表达比较抽象,远不如此处表达生动,意味深长。

文字上很通俗易懂,道理也不难理解,但深切地领悟它,独到地阐释它,却远非易事。

徐俐:

观川亭上,崔老师的现场讲解,记忆犹新

崔茂新:

孔子站在河上,说:“要流逝的就象眼前的流水一样,不分昼夜地流逝着啊。”大有时不我待、时不我顾的意味在其中。

从哲学上说,流动变化是绝对的,是不因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天道流行,川水奔流,代表了一切都是生生不息、川流不止而无物可以常驻的。

夫子观川而体悟人生大道,是为富有圣德啊。

崔圣:

此乃君子天人合一之像

崔茂新:

人们常说,该来的终归回来,该去的终归会去,实际就是对时间流逝中一些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的所“来”和所“去”的自我提醒和自我劝慰。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啊。

崔茂新:

人们希望青春永驻,美貌永驻,爱情永驻,都是建立在静止不变的假设之上的,其结果往往失望,甚至绝望,原因就在于此。

崔圣:

朱子引程子曰:「此道體也。天運而不已,日往則月來,寒往則暑來,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窮,皆與道為體,運乎晝夜,未嘗已也。是以君子法之,自強不息。

崔茂新:

我在一个时段,曾对衰老有一种隐隐的恐惧,后来从《理想国》当中“一切皆流,无物常驻”的话,联想到夫子此处的生命体悟,终于明白了,既然时间不能停止,我就顺应时间流逝而保持生命和心灵的持续成长,让生命变得越来越精彩,岂不美哉,何须悲叹年华易逝、壮美不再?只要保持生命和心灵的持续成长,生命的任何时段都可以是精彩而美好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啊。

你可以在时间流逝中进行精神生命的自我与合作性创造,让爱情充满创造的新奇,让容貌更富有韵味地美丽和精彩,让精神进入到一个更高的境界。就是夫子此处给与我们的深刻启迪与教诲。

水与时间的一维性此处有对应关系,君子只是领悟这些而有自强不息之德。

刘国庆:

@崔茂新 时间与河流,都是有方向的,不能回头的

“日月逝矣”虽然是阳货说的话,但孔子“诺”,可见孔子也是深有同感,即慨叹时光在一天天地远去,建功立业的机会一次一次地滑过。因而,孔子内心中是非常焦虑的。这可以明显地证明孔子认为“时光”是“逝者”。论语全书中,也只有时光是孔子认为的“逝者”。对时光流逝的焦虑,可以在孔子打算应叛臣公山弗扰的召唤这件事情上看出来: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因而,论语注家多从孔子慨叹时光已去,道犹不兴的角度来解读本章:皇侃《论语义疏》引孙绰曰:川流不息,年逝不停,时已晏矣,而道犹不兴,所以忧叹。皇侃《论语义疏》引江熙云:然人非南山,立德立功,俛仰时迈,临流兴怀,能不慨然。圣人以百姓心为心也。

崔茂新:

@刘国庆 就是一维性或曰一次性的。

刘强:

大家好!抱歉![抱拳]人在长沙,昨晚酒困,马上汇报一下本章感想。

9.17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表情]。”

【新注】川上:河边。不舍:不停。舍,止息。

【新译】孔子在河边叹道:“那逝去的一切就像这河水一样啊!日夜东流,永不停息!”

【新识】此章为《论语》中最具哲理与诗意的一章。夫子曾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而智仁兼备的夫子一向喜欢登山临水。

“君子见大水必观”之说便与孔子有关,《荀子·宥坐》载:——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大,遍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义;其洸洸乎不淈尽,似道;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百仞之谷不惧,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约微达,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鲜絜,似善化;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是故君子见大水必观焉。”

此事亦见于《孔子家语·三恕篇》和《说苑·杂言》。这里,经过“君子比德”之后的“水”,被赋予了德、仁、义、智、勇、法、正、察等多种品性,从而完成了人格化的文化塑造。所以,本章夫子站在川上的逝水之叹,便涵蕴了无穷意味。

《集解》郑玄曰:“逝,往也,言凡往者如川之流也。”皇侃《疏》云:“孔子在川水之上,见川流迅迈,未尝停止,故叹人年往去,亦复如此。向我非今我,故云‘逝者如斯夫’者也。……日月不居,有如流水,故云‘不舍昼夜’也。”说明夫子逝水之叹,首先与时间有关,可谓“时间哲学”之先声。

其次,逝,除了解作“往”,还可解作“进”,遂与君子进学相联系。《孟子·离娄下》载:“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孟子曰:‘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

扬雄《法言·学问篇》:“或问进。曰:‘水。’或曰:‘为其不舍昼夜与?’曰:‘有是哉!满而后渐者,其水乎?”这里的“满而后渐”,实即“盈科后进”也。

又,董仲舒《春秋繁露·山川颂》载:——水则源泉混混沄沄,昼夜不竭,既似力者;盈科后行,既似持平者;循微赴下,不遗小问,既似察者;循溪谷不迷,或奏万里而必至,既似知者;鄣防山而能清静,既似知命者;不清而入,清洁而出,既似善化者;赴千仞之壑,入而不疑,既似勇者;物皆因于水,而水独胜之,既似武者;咸得之而生,失之而亡,既似有德者。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之谓也。

如果说“君子见大水必观”赋予水以审美意义,“盈科后进”、“满而后渐”则赋予水以伦理意义。《易传》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此处亦可曰:“水德善,君子以精进不已。”故朱熹称:“自此至篇终,皆勉人进学不已之辞。”

再次,宋儒则抓住“不舍”二字,以义理之“道体”解此章。如《集注》朱熹曰:“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然其可指而易见者,莫如川流。故于此发以示人,欲学者时时省察,而无毫发之间断也。”

朱子又引程子曰:“此道体也。天运而不已,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穷,皆与道为体,运乎昼夜,未尝已也。是以君子法之,自强不息。及其至也,纯亦不已焉。”

这里的“纯亦不已”,当来自《中庸》:《诗》云:“维天之命,於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实则,水德的确有与天德相类相似之处,要皆“不舍昼夜”、“纯亦不已”者也。

程子又曰:“自汉以来,儒者皆不识此义。此见圣人之心,纯亦不已也。纯亦不已,乃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谨独。”宋儒之说,虽有“过度阐释”之嫌,然对于此章之义理诚有发明之功,自此,“审美”、“伦理”二义之外,又多一“义理”或曰“哲学”之诠释维度,使此章之内在诠释能量得到极大拓展,此又不可不知也。

今按:本章言约意丰,气象浑茫,对于后世文学亦有极大影响,自此之后,“伤逝”遂成为一大文学母题。陆机《叹逝赋》开篇即发此咏叹:“悲夫!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阅人而为世,人冉冉而行暮。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而能故?”

六朝志人小说名著《世说新语》设有《伤逝》一门,主旨便为伤悼逝者。其《文学篇》载:“郭景纯诗云:‘林无静树,川无停流。’阮孚云:‘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每读此文,辄觉神超形越。’”“林无静树,川无停流”八字,即从夫子逝水之叹发源而来。夫子寥寥数言,实在蕴藏着无与伦比的生命能量、诗性精神与哲学内涵!

不好意思,因在路上,诸多不便,只能匆匆分享,谢谢大家!请多批评指正![抱拳][玫瑰]

刘国庆:

本章文字的含义,是在“逝”这个字上。这个字的基本含义是“往”,如论语中的“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中,就是说可以让君子到井边去,而不能让他掉到井里。问题是,孔子在河边的这个慨叹,究竟是慨叹的什么呢?像水一样昼夜不停地“往”的,是什么呢?孔子为什么要慨叹呢?这么简单的文字,给后人很多想象空间。在《孟子离娄》篇中,孟子和他的学生徐子专门讨论过这个问题。“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孟子曰:不舍昼夜,源泉混混,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赵歧《孟子章指》云:言有本不竭,无本则涸,虚声过实,君子耻诸。是以仲尼在川上曰:逝者如斯。明夫子此语既赞其不息,且知有本也。孟子认为孔子是在赞赏水有源有本,因而能够滔滔不绝,象征者君子的学问或道德有本源,君子的个人生命是人类整体生命之流的一部分。个人虽生命易逝,人类社会则永恒存在,与天地同寿。个人生命的永恒价值,在于继承人类的文明,并为之添砖加瓦。

董仲舒基于孟子以水象征君子的做法,但却窄化为了个人的德行,把河流的表现与君子的德行从多方面对比。《春秋繁露山川颂》:水则源泉混混沄沄,昼夜不竭,既似力者。盈科后行,既似持平者。循微赴下,不遗小间,既似察者。循溪谷不迷,或奏万里而必至,既似智者。障防山而能清净,既似知名者。不清而入,洁清而出,既似善化者。赴千仞之壑,入而不疑,既似勇者。物皆困于火,而水独胜之,既似武者。咸得之生,失之而死,既似有德者。孟子和董仲舒的发挥,都既有深意,又有诗义。但他们的理解与其说是对孔子慨叹的理解,不如说是孟子和董仲舒自己的思想。在论语中他们找不到这样理解的依据。

理解孔子自己的思想,需要注意的是这里说的是“逝者”,水仅仅是比喻,君子的德行,是在君子之身的,并不是“逝者”,因而孟子、董仲舒的理解,从行文上说,明显不是孔子本人的意思。孔子认为这逝者是什么呢?论语中谈到孔子对“逝”的感觉,只有一处: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途,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但对于孔子来说,学并不是最终目标。孔子的学的是“文武之道”,目标是“行道”,是“立”、"权"以"适道":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堕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孔子自己对于行义达道的目标,在他对齐景公和伯夷叔齐的对比中可以看得清楚: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吾未见其人也。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得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孔子一生周游列国,希望能够找到行道的机会,但却未能得到行道的机会,最后赉志以没: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吾已矣夫!”孔子把自己的学问、志向都传给了学生,自己却是郁郁而终。从本章的慨叹中,我们似乎听到了孔子深深的幻灭感。

儒门曾经有过一次组织的机会,但被曾子破坏了。《孟子滕文公上》记载:昔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曾子不知道的是,有若适不适合做掌门是一个问题,有没有掌门是另外一个问题。如何能够选举出一个合格的掌门来,是儒门最严峻的挑战。否则,永远会被强人各个击破。曾子如果觉得有若不合适,是否可以推举子贡?如果子贡不合适,是否可以自荐?如果觉得谁都不如孔子完美,谁都不配做这个掌门,能不能由几个人联合管理?如果找不出来一种方式,最后只有一盘散沙,当然只能求为君王所用,也为君王所限,自己的政治主张如何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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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注疏】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包曰:「逝,往也。言凡往也者如川之流。」 【疏】「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表情]正義曰:此章記孔子感歎時事既往,不可追復也。逝,往也。夫子因在川水之上,見川水之流迅速,且不可追復,故感之而興歎,言凡時事往者,如此川之流夫,不以晝夜而有舍止也。

【論語集注】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夫,音扶。舍,上聲。天地之化,往者過,來者續,無一息之停,乃道體之本然也。然其可指而易見者,莫如川流。故於此發以示人,欲學者時時省察,而無毫髮之間斷也。程子曰:「此道體也。天運而不已,日往則月來,寒往則暑來,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窮,皆與道為體,運乎晝夜,未嘗已也。是以君子法之,自強不息。及其至也,純亦不已焉。」又曰:「自漢以來,儒者皆不識此義。此見聖人之心,純亦不已也。純亦不已,乃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語王道,其要只在謹獨。」愚按:自此至篇終,皆勉人進學不已之辭。

【論語正義】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包曰:“逝,往也。言凡往也者如川之流。” 注:“包曰”至“之流”。 正義曰:皇本作“鄭注”,高麗本及《文選秋興賦》引此注作“包”,與邢本同。凡者,非一之辭。明君子進德修業,孳孳不已,與水相似與。《法言學行篇》:“或問進。曰水。或曰:爲其不捨晝夜與?曰:有是哉,滿而後漸者,其水乎?”《法言》所謂進,與夫子言逝義同。逝者,往也,言往進也。《春秋繁露 山川頌篇》:“水則源泉混混沄沄,晝夜不竭,既似力者;盈科後行,既似持平者;循微赴下,不遣小閒,既似察者;循溪谷不迷,或奏萬里而必至,既似知者;障防山而能清淨,既似知命者;不清而入,潔清而聘既似善化者;赴千仞之壑,入而不疑,既似勇者;物皆困於火,而水獨勝之,既似武者;咸得之生,失之而死,既似有德者。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此之謂也。”董引《論語》,以證“似力”一節,非以論全德也。至《法言》所謂“滿而後漸”,則又一意。《孟子離婁篇》:“徐子曰:‘仲尼亟稱於水,曰“水哉,水哉。”何取於水也?’孟子曰:‘源泉混混,不捨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爾。’”此即“滿而後漸”之義,亦前意之引申。故趙岐《孟子章指》云:“言有本不竭,無本則涸,虛聲過實,君子恥諸。是以仲尼在川上曰:‘逝者如斯’,明夫子此誤,既是贊其不息,且知其有本也。”“如川之流”,《詩 常武》文。《地官序官注》:“川,流水。”

《论语》共读,不舍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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