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夜孑異於常人的瞳眸,一沉,隨即,逐漸深邃下去。背在身後的雙手,緩緩落於身側,視線,終於從她身上移開,落在低垂著腦袋的君宜身上。
御醫垂首站在身側,見到皇帝,自是不願錯過這大好機會,“老臣恭喜皇上,宜皇貴妃是喜脈。”
他的話,卻同時讓殿內幾人的視線落在君宜身上。陌辰吏見皇帝不發一語,補充說道,“據脈象上來看,娘娘已有兩月身孕。”
算算日子,正好是孤夜孑寵幸那時。
修長的腿,邁過幾步,男子在君宜身邊坐下,大掌咻地將她下巴抬起,“愛妃懷上龍子,那是好事,怎還一副愁眉苦臉?”
君宜被迫抬起頭來,強烈的害怕,讓她不敢正視面前的男子,她餘光別向它處,同風妃閱對視的眼中,泛起一股濃烈懇求。
孤夜孑食指用力,將她的臉對著自己,“想不到一夜,就懷上了。”
下巴一沉,君宜渾身哆嗦,仍是不敢直視,雙眼望著男子的手,一句話講不出來。
“後宮內,兩位皇貴妃懷有身孕,”孤夜孑鬆開手,冰冷的視線緊盯著遠處的風妃閱,“這樣吧,誰先產下龍子,朕,便封其子為太子!”
一語,擲地有聲,卻讓在場所有人均瞠目結舌,反應不過來。
茗皇貴妃肚中的孩子已有五、六月,孤夜孑此番話,明著是公平,讓君家同兩宮太后都無話可說,實則……
風妃閱凝視著男子,這道令,一旦實行,後宮就別再想要有安生日子。君家,同太后,定會不遺餘力剷除自己的絆腳石。暗地裡,鬥個你死我活。孤夜孑,為了除去異己,竟不惜以自己的親生骨血作賭注,這名男子的狠戾,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
“朕已下令,明日便啟程前往絡城,”孤夜孑自顧起身,“皇后同陌醫師,到時候隨朕一起。”
絡城?一提及這二字,風妃閱禁不住心虛陣陣,總像是,被掐住咽喉般透不上起來。
“姐姐,我怎麼辦?”君宜害怕地出聲,一個人留在宮內,她要如何去面對後宮眾嬪妃。
風妃閱回神,只見孤夜孑不知何時已跨出了大殿,只留下,一個堅挺而孤立的背影。遠遠地,投射在斑駁內牆上。
“你身為貴妃,這後宮之內沒人敢動你,就算是兩宮太后,也不敢明著對你下手。”她兩手輕柔落在君宜肩上,“學會保護自己。”
“我會讓林尹陪在宜皇貴妃身側,她深通毒性藥理,放心吧,沒人能下這個手。”陌辰吏望向風妃閱,眸中的赤誠堅定,讓二人均落下幾分心。
“謝謝。”她展顏,並不單是為了這一次,而是,他所傾囊相助的……全部。
陌辰吏搖下頭,俊朗豐潤的臉色,微微泛紅,身上清香的藥味,更是將鳳瀲宮內的陰霾,一掃而光。
風妃閱不懂,孤夜孑怎會想著去絡城,直到出發的前一刻,她望見男子懷中的施婕妤時,才明白。
夜夜,均是噩夢連連,再呆在皇宮,難免會落得同德惠妃一樣的下場。
馬隊冗長,御林軍伴君側,走出皇都,來到絡城腳下時,已近黃昏。
風妃閱挑開簾子一角,大紅色的流蘇漾在跟前,她隨手撥開,放眼望去。五彩流雲,一朵朵盪漾在天空。烤炙的火色,讓她眸子微微眯起,一手託上下巴,心中卻隱有不安。這樣濃烈的色彩,潑墨在本該純淨的藍天中,是否,意味著不詳?
車軲轆,伴著時有的顛簸,風妃閱剛要放下簾子,卻見前方,一陣風捲殘雲,天空一下被拉成黑墨色,灰濛濛的,連近在咫尺的絡城城樓都看不見。這裡,就是這樣,地處邊界,時有風沙。
“娘娘——”玉橋忙將簾子放下來,“當心迷了眼睛。”
車隊進入絡城,侍衛將轎簾掀開,玉橋攙扶著風妃閱走下來。城門,在眾人身後合上,砰的一下,砸在心底的感覺。
“參見皇上。”遠處,君隱一身幹練的紅楓色衣衫,跪下之際,冷酷的眸子睇向後頭的風妃閱。
“平身。”孤夜孑攬著懷裡的施婕妤,垂下肩,在她耳畔低語。風妃閱跟著上前,絡城,這奴隸構造依舊沒有變。中央露臺上,幾個鐵籠子還是半吊在空中,下方,她彷彿看見,那日,被孤夜孑雙箭穿心的女子,血色蔓延了一地。
由於天色已晚,在城樓上用過晚膳,眾人便一一回了房,風妃閱剛將殿門掩上,身後便傳來‘吱呀’一聲。她以為是皇帝,回頭一看,卻是君隱。
男子徒步上前,狹長的眸子,似是帶著一點笑意,“怎麼樣,皇上知道她懷有身孕,可有說什麼?”
風妃閱繃緊的神經,隨著他的話語鬆懈下來,漫不經心地撫過一寸衣袖,“皇上說,誰先誕下龍嗣,其子,便能封為太子,將來繼承大統。”
“茗皇貴妃肚中的孩子,留不得。”君隱屈膝坐下,五指一下下扣上桌面。面色凝重,狹長鳳目越拉越長,修長的指,隨著他一掌擊在桌面上而用力握起。這個決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可,你是否想過,皇上此言一出,是何目的?”風妃閱跟著坐下,面上隱有擔慮。
“當然知道,”他接的斬釘截鐵,“就算皇上不下這個旨,茗皇貴妃肚中的孩子,一樣留不得。”君隱唇角微勾,薄情的眼眸,閃過重重殺戮。
“那,是皇上的孩子。”風妃閱試探開口,語氣壓得很低。
“就是因為,他是皇上的孩子,才不能留。”君隱眼角含有深意,大掌趁著女子不備,將她的柔荑包在掌心中,“保護君宜,我要那孩子生下來。”
風妃閱神色轉冷,將手指一根根從他掌中抽出,“憑什麼,你就以為我有那樣的能耐?”
“君家給了你這個身份,你就必須有這個能力!”君隱握著她指尖,湊近自己唇畔,“你同我一樣,沒有回頭路。”
“對!”風妃閱切齒,手一甩,收了回來,“我的絕境,是你這‘哥哥’逼的。”
“呵呵——”薄唇,隨著男子逸出的冷笑而微抿開,璀璨如星空的雙目,此時迸射出幾道犀利來,“我們,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活著!”
“砰——砰——”
天際,忽地傳來雷鳴般的異動,風妃閱醒目圓睜,只看見一團光亮迅速自關起的窗子上穿射過來,“當心!”
君隱靈敏躍起,將風妃閱整個撲倒在地,轟的一聲,她下意識將腦袋埋入他健碩的胸膛,耳邊急速掠過一陣熾熱,隱隱,還有燒焦的味道傳來。
身子被撞得如散架般,片刻後,風妃閱才甩了甩凌亂的髮絲,眼眸中,卻全是火光。
一個個火球,從破了口子的窗子中,襲入絡城城樓,床上支起的紗幔,藤架上的披風,紅木的桌子……頃刻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火速竄連,燒了起來。
如置身火爐般,眼看就要燒到自己身上,二人急忙起身,君隱一腳踢開眼前的凳子,雙手將那桌子托起來,扔到前面的大火中,“走!”
趁著吞噬的瞬間,男子一手拉住她的皓腕,提起內力,左腳以桌沿為支點,一舉躍出火場。
外頭,包裹著火焰的圓球,越過城牆,一個個精準地砸進來。下方的侍衛全副武裝,風妃閱回眸望去,透過層層人牆,那孤夜孑還未出來。
“媽的!”君隱咒罵出聲,頎長的身子躍下城樓,“保護皇上。”
一時間,都亂了……
月色陰霾,卻被這場大火,薰染的異常美豔,天空,呈現一種妖冶的紅,紅的,能聞見血腥味……
風妃閱抬眼望去,只見那圓盤中央,突的,出現一個黑點,隨著逼近,她看的越發清晰。那,竟是一頂轎子。
如此詭異,那頂黑色的轎子,就那樣懸在半空中,冷冷的,睨視著整個絡城。轎簾,隨著蕩起的秋風而左右擺動,裡面,亦是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一種,死亡的陰冷氣息,傳入風妃閱的四肢。冷,好冷!
砰——砰—
城門,被劇烈撞擊,嚴實的縫隙,一點點地瓦解,隨著哐噹一聲巨裂,門被肆意破壞,用力砸向兩邊。
“殺!”黑壓壓的一批人,手上,明晃晃的刀子照亮夜空。
守住城門的幾名侍衛,先被砍倒,大批的黑衣死士蜂擁而上,踩著對方的屍體,衝入絡城。
一時間,廝殺不斷,風妃閱滿目均是血,來不及呼吸,滾燙的鮮血便濺了滿地,分不清,誰是誰的。
耳畔,絡繹不絕的腳步聲傳來,她轉身望去,只見一群御林軍護衛著孤夜孑同施婕妤從火場出來,女子的身上,繫著他明黃色的披風,袍角處,沾落零星火苗。
死士已經突出重圍,朝著城樓上而來,舉目望去,數之不盡。
“保護施婕妤。”孤夜孑只來得及吩咐一句,便抽出侍衛腰上的劍,混入廝殺中。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上來,風妃閱單手落在腰帶上,隨身一抽,那柄軟劍便安然握在手中,來不及細想,就一劍砍傷了來勢洶洶的對方。
在這樣混亂的場面,她已經分不開身去想,自己是否敢下手,唯一能做的,只是自保,不讓凜冽的劍氣落到自己身上。
“孤夜孑!”一道憤怒的聲音,自城牆上傳來,眾人皆舉目望去,這人瘋了不是,竟敢直呼皇帝名諱。
手持長劍,男子一襲純白色長袍,不染風塵,卻更像是守靈的顏色,襯著紅透半邊天的夜空,越發顯得陰冷。這人,風妃閱記憶猶深,是他,那日在絡城,自己那一劍便是拜他所賜,今日,想必是為那名女子報仇而來。
那頂黑色的轎子,仍懸在半空中,一動不動。
孤夜孑長劍一揮,將擋在眼前的幾人一一斃命,深邃的眸子,燃起烈火,他顯然對這男子沒有絲毫的印象,局勢,也容不得他多作細想。
致死的打鬥,風妃閱畢竟是第一次,她砍下的位置,不是落在對方的手上,就是腿上,望著越來越多湧上城樓的死士,她累極地用劍撐住身子,小嘴大口喘著氣。
‘哧’一道溫熱,濺在自己臉上,眼眸被滾燙的紅色燃燒,她驚愣抬起身,卻見一名死士在三步外,被劈成兩半。後背貼上冰涼的牆壁,風妃閱艱難嚥下口水,見孤夜孑就站在自己身側。明黃色,象徵皇族的龍袍,此時已是血色斑斑,大朵大朵,順著袖口開散出不同的瑰麗。
“不要命了是不是?”男子的語氣,陰冷而犀利,帶著滿滿的憤怒。
那眸子,恨不得將自己打出一個洞來,風妃閱拾起袖子,將額上的汗漬擦去。腕臂被孤夜孑緊緊拽在手中,用力一推,身子同後頭的施婕妤撞在一起,“呆在這,她不會武功。”
呵——
風妃閱冷笑,聰明如你,怎能放心,將自己的寵妃交到她手中?袖子,隨之一緊,她回頭望去,只見施婕妤嚇得小臉慘白,整個身子瑟瑟發抖,向自己靠過來。
一下,卻又不忍心將她甩開,風妃閱將她拉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叮囑道,“躲在這,別出來。”
“我——”欲要抽身離開,袖子卻被緊緊抓著,“我怕。”
風妃閱望著她一臉驚懼,剛要留下,卻見遠處的天空,竟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大片白霧,乘著風勢席捲而來,猶如狂沙般,越過天際高的城牆,如一塊被整個掀起的白幕,劈頭蓋臉砸下來。
這——風妃閱小嘴微張,她雙手將裙襬拎起,在腰身上打了一個結。回頭衝著施婕妤說道,“捂上鼻子。”
這若是一般的迷煙還好點,生怕,是毒霧。
絡城內的侍衛,眼看就要招架不住,而對方卻是越戰越猛,先前的男子正同孤夜孑殊死搏鬥,每一下,二人都恨不得將對方置於死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堵截上去。
風妃閱本可冷眼旁觀,可望著那一人奮戰的背影,她,卻將手中的劍握了又握,所謂,擒賊先擒王!
女子一腳踩上城樓,藉助內力,身子凌空躍起,朝著遠處那頂轎子飛馳而去。
“閱兒——”身後,傳來幾道驚呼聲,她分不清,是孤夜孑的,還是君隱的。
懸空的轎子,周邊空無一人,轎簾安安穩穩落在跟前,風妃閱屏住呼吸,手持軟劍便那麼衝了上去。
“自不量力!”冷魅的聲音,像是暗夜羅剎,男子邪肆的雙目自轎簾的開合間,望向外頭。
“閱兒,回來!”君隱殺開一條血路,欲要上前。
“呵——”極冷的笑聲,讓風妃閱突覺毛骨悚然,只見一道身影迅速從轎中躥出,入目的,便是極致的黑色。
足尖踩在轎頂,男子負手而立,冗長的袍子是暗黑色,一條加寬虎紋腰帶,更襯得整個人邪惡異常。墨髮散在背後,下方的打鬥,都在這一刻靜止,風妃閱跌落那雙蠱惑的眸子,她揪著眉,神情由驚異轉為平靜,潭底,似在暗暗掙扎。
男子一躍而下,在她面前站定,妖冶的容貌卻帶著與之不符的殺氣。他伸出一手,在風妃閱面前輕柔劃過,隨著五指的併攏,女子緩緩放下手中的劍,那雙靈秀非凡的眸子,竟慢慢聚為一點,瞳仁,逐漸開始渙散。
她,彷彿跌落一個深潭,兩手明明在用力向上爬,卻被一股不知名的力,拼命向下壓。耳畔的聲音,全都靜止下來,重複不斷的,只有自己濃郁的呼吸聲。
她看著男子的手接近自己,微涼的指腹,撫上自己下巴,一道道一寸寸摩挲玩弄。修長的指,落在她頸間,手掌,震懾人心的溫度燙在鎖骨上。風妃閱木然站在原地,任他欲所欲求。
“放開她!”孤夜孑兩手握的咯咯作響,眸中,怒意橫生。
男子,卻只是笑,那一笑,魅惑人心。他一手落在風妃閱肩上,將她身子扳過去,面向眾人,另一手,穿過女子的腋下,直接落在她豐盈上,五指,握著掌中的柔軟,狠狠一用力。身子下壓,薄唇湊到她耳畔,緩緩說道,“記住,我是你的主人,七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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