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老家來電話

典藏:老家来电话

典藏:老家来电话

偉軍和小蘭是高中時的同班同學,因為都沒有考上大學,就選擇了進城打工這條路,小蘭在服裝廠當縫紉工,偉軍在一個超市裡給老闆打雜。

超市的店面雖然不大,但位處城中心黃金地段,生意特別紅火,偉軍每天從早幹到晚,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老闆看偉軍幹活挺賣力,對他也就比較客氣,老闆一家住在超市樓上,老闆就把樓頂堆放東西的小閣樓騰出來給偉軍住。只是老闆娘有時看偉軍的眼神有點讓偉軍受不了,總好像在防範什麼似的。

這天下了班,偉軍像往常一樣剛要到超市對面的大排檔去吃3元錢一盒的快餐,就接到他爹從老家打來的電話,說他弟弟明年上高中的學費還差兩千多元錢,爹讓偉軍想想辦法,如果再湊不齊的話,弟弟只好也出去打工了。爹在電話裡的聲音顯得非常蒼老和無奈,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剜在偉軍的心頭,偉軍在電話裡大聲對爹說:“爹,千萬不要讓弟弟輟學,學費我會想辦法的。”放下電話,偉軍就去服裝廠找小蘭想辦法,可偏偏小蘭這晚要加班,一刻也停不得,偉軍只好一個人愁眉苦臉地回來。

天很快黑了下來,偉軍的肚子“咕嚕嚕”叫起來,他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決定就在超市裡買包方便麵打發自己算了。他剛要伸手到口袋裡去掏錢,突然想到街拐口那家小店裡,同樣牌子的方便麵要比這兒便宜一角錢,一頓飯能省下一角也是好的呀,於是就朝那家小店走去。

回來的時候,偉軍突然發現不對:明明自己超市裡有的東西,要跑到人家店裡去買,萬一被老闆看到了,老闆肯定會不高興。於是他把方便麵朝懷裡一揣,悄悄朝閣樓走去。可世界上的事情偏偏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走過二樓樓道的時候,老闆一家正準備吃晚飯,老闆看到偉軍,招呼說:“吃飯了嗎?要不過來一起吃!”偉軍趕緊說:“不用了,老闆,我……我剛剛在外面吃過。”說著,他下意識地抬手給老闆打了個招呼,沒想“啪”一聲,方便麵從他懷裡滑落到地板上。

偉軍尷尬極了,趕緊把方便麵拿起來,正要再揣進懷中,老闆娘奇怪地看著他問:“什麼好東西?”偉軍拿著方便麵,揣也不是,不揣也不是,只好吞吞吐吐地說:“沒什麼……一包……一包方便麵。”“方便麵也要這麼藏藏掖掖的?付錢了嗎?”老闆娘問這話的時候,那眼光就像兩把刀,直直地插在偉軍的心頭。偉軍看瞞不過去了,只好明說:“付了,我付給那個阿姨的,那裡比我們超市便宜一毛錢。”

老闆娘顯然沒有聽明白偉軍在說什麼,一聽錢付給阿姨,就大叫大嚷起來:“阿姨?我們超市哪有收錢的阿姨?”老闆看偉軍一臉緊張的樣子,有點於心不忍,便在一旁勸道:“算了算了,不就是一包方便麵嘛,月底從他工錢里扣好了,這孩子平時還挺老實的!”“不行,”老闆娘不依不饒地說,“就是不能這麼便宜了他,我說最近超市裡怎麼老少東西呢,原來是出了內賊。”

偉軍一聽老闆娘罵他內賊,臉漲得通紅:“不就一包方便麵嘛,值得你這麼罵人?我實話告訴你,我這是從街拐口那家小店買來的,我用它當晚飯,不信你可以去問。”“嘿嘿!”老闆娘冷笑一聲,“你這話是騙誰呢,剛才叫你一起吃飯,你不是說已經在外面吃過了嗎?你以為我耳朵聾了?”被老闆娘這麼一提,偉軍噎住了:剛才自己不就是這麼說來著的,現在反倒不知該怎麼解釋才好。這時候,超市裡陸續下班的員工聽到吵嚷聲都上來了,看偉軍這副尷尬樣,就有人悄聲嘀咕:“真看不出,這麼老實的人,也會幹偷雞摸狗的事。”

眼看事情越來越糟糕,偉軍又著急又憋氣,哭著喊道:“我真沒偷,我不是這種人,我要怎麼說你們才相信我啊?”他一跺腳,非拉著老闆娘去那家小店問個明白。可到那裡一看,小店已經打烊了,門板上貼著一張臨時告示:店主有急事,今日提早關門,請來客多多包涵。沒辦法,事情只能到第二天再說了。

這一夜,偉軍又氣又急,翻來覆去沒睡著,那包比自己超市便宜了一毛錢的方便麵他也不敢吃,怕吃了更說不清楚。第二天,他一大早就爬起來,拿著這包面去敲開那家小店的門,向店主講明事情的來龍去脈,求店主給自己作個證。店主笑著說:“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哩,你放心,待會兒你們超市開門了,我就去幫你證明。”偉軍這才稍稍放了心。

按理偉軍回來這時候,老闆和老闆娘早就應該起來做開市準備了,可今天不對呀,怎麼不見他們有任何動靜?一個上年紀的老員工疑惑地說:“會不會出什麼事了?”當即就去敲老闆家的門,可依然什麼聲音都沒有。他當機立斷讓一個小夥計翻窗進去,一看,老闆和老闆娘連同他們五歲的兒子超超,都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警車、救護車呼嘯而來,老闆一家被救走後,現場立刻被封鎖起來。後來很快有消息傳來,說老闆一家是食物中毒死的,警察果然在老闆家的廚房裡發現了半包沒用完的老鼠藥。

誰幹的?有人向警方檢舉:一個星期前,偉軍曾經買回來過一包老鼠藥,說他閣樓里老鼠特別多;況且,偉軍昨晚剛剛和老闆娘吵過架。於是,大家不約而同地把疑點都集中到了偉軍身上。

街拐口那家小店的店主這時候正巧過來,他原本是來給偉軍作證的,一看這情勢就有點吃不準了:這打工仔看上去怪老實的,怎麼會幹下這等惡事?警察一追問,於是就改了口:“我只能證明這人昨天的確在我們小店買過一包方便麵,可我沒法證明他沒有偷自己超市裡的東西。再說了,這種方便麵在哪個店裡都是一樣的包裝……”

偉軍沒料到店主會這麼說,氣得差點暈倒,只好拉著警察反反覆覆地辯白:“你們要相信我,我沒偷就是沒偷,我真的是被冤枉的啊!”一個年長的老警察問偉軍:“一個星期前你買的老鼠藥,你說還沒來得及拆開,這包東西現在在哪兒?你好好想想。”偉軍傻傻地愣在那裡:“我……我也不知道到哪兒去了,我明明買來後把它放在桌子上的,可現在就是沒有了。”

“你這個傻小子啊!”老警察嘆了口氣,根據多年的破案經驗,他覺得偉軍不像是作案的人。他對偉軍說:“現在不是追究你偷沒偷方便麵的時候,而是要證實你到底有沒有對老闆一家下了毒,你得拿出你沒有作案的證據來啊!這樣吧,你收拾一下東西先跟我們走一趟,如果真不是你乾的,我們一定會還你一個清白。”“你們要抓我?”偉軍驚恐地問。“不是抓你。”老警察說,“是請你去協助我們破案,在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你暫時不能隨便離開。”

老警察吩咐一個年輕的警察帶偉軍到閣樓上去拿幾件換洗衣服,準備帶他走。誰知偉軍上了閣樓以後,竟趁小警察不注意,突然抱起一床被子裹在身上,從後窗戶跳了出去,落地之後就瘋一般地跑,三轉兩轉便消失在人群之中。人們一片譁然,警方決定暫時收案,進一步再作調查。

偉軍在這個城裡是沒法待了,他當夜就跳上一列開往南方的火車,來到天涯海角一個不知名的小鎮,在一家工廠裡找到一份管理倉庫的工作,臨時安頓下來。吃飯是沒有問題了,睡覺就在倉庫邊上的一個小棚子裡,條件雖差點,可總算有了安身之地,只是他常常在夜半時喊著“小蘭”的名字,醒來發現自己淚溼了大半個枕巾;或者就是被噩夢驚醒,老覺得有警察來抓自己。所以不管休息天還是節假日,偉軍從來不上街,他害怕警察。

就這樣過了一段看似風平浪靜實則膽戰心驚的日子以後,偉軍覺得應該給爹打一個電話:警察肯定不會放過自己,他們會不會到老家去找呢?那天夜裡,他特地跑了兩站路,在一個街頭電話亭撥通了老家的電話。爹一聽偉軍的聲音就哭了:“兒子,你在哪兒呢……別,你現在千萬別說話,警察正到處找你呢!為什麼人家都說你偷了東西又害人哪?爹不信,爹知道你一定是受冤枉的……”

“爹——”偉軍難受得真想大哭一場,可他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只得壓低聲音悄悄在電話裡對爹說,“爹,我真的沒幹壞事,可沒人相信我,我不想坐牢,我只有跑。爹,你放心,你一定要叫弟弟好好讀書,我賺了錢會給你們寄回去的。”“兒啊,”爹的聲音特別淒涼,“你就別再想著你弟弟了,只要能保住自己就行。以後,你別再打電話回來了,警察很厲害的,通過電話就能查出你在哪裡。趕快掛了吧!”只聽“吧嗒”一聲,爹就搶先在那一頭把電話掛斷了。

就此之後,偉軍再也沒敢給家裡打一個電話,再怎麼念想,也只好晚上自己一個人悄悄抹眼淚,每個月賺來的錢,除了留下必需的生活費,剩下的他全部都把它寄回家。為了防止警察通過匯款單查到自己的行蹤,偉軍每次寄錢總是坐車到周邊地方去,匯款單上的署名也換成了“胡陽”。

可是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畢竟勞心傷神啊,沒多久偉軍就病倒在了床上,他捨不得去醫院,也不敢去醫院,這個時候,他心裡特別特別想小蘭。這天天黑盡了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掙扎著跑到街頭電話亭,給小蘭打了一個電話:“小蘭,我是偉軍,你……警察來找過你嗎?”

其實小蘭早已從偉軍同事那裡得知了偉軍的事情,她深信偉軍絕對不會幹出這種殘忍的事情來,所以警察找她的時候,她直截了當地談過自己的看法,過後她就一直等偉軍的電話,總覺得偉軍不會就這麼與自己不告而別。此刻,當她真的聽到偉軍的聲音,心裡真是百感交集,握著話筒的手抖個不停:“偉軍,是你嗎?你好嗎?”

偉軍的聲音非常細弱:“小蘭,我……我病了,我特別特別想你……”“偉軍,你等著我,”小蘭一邊說一邊淚水就流了下來,“偉軍,你告訴我你在哪裡,我馬上來看你!”“你……你那裡有沒有警察?”“你放心,警察來找過我一次,後來再也沒有來過。”偉軍立刻把地址告訴了小蘭,小蘭連夜就請假上路。

好不容易找到那裡一看,小蘭驚呆了:偉軍蜷縮在小棚裡,臉燒得通紅。小蘭心痛得淚如雨下,可想而知偉軍現在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她堅持非要偉軍去看醫生不可。也幸虧小蘭來得及時,偉軍這次是因為支氣管炎而引發的高燒,醫生說如果晚來一天,轉成肺炎就麻煩了。

經過幾天打針吃藥,偉軍的病情明顯有了好轉。小蘭不能請太多的假,要趕回去上班了,她依依不捨地對偉軍說:“我明天得回去了,過一陣再來看你。”偉軍哪裡捨得:“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能和你在一起,再陪陪我吧?”話是這麼說,可偉軍心裡明白,在外打工的人能找到一份工作不容易,小蘭必須回去了啊!他想了想,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對小蘭說:“走,反正天也快黑了,我們到海邊轉轉,聽人家說那裡風景挺不錯,我也沒去過,我們今天一塊兒去看看。”

就這樣,偉軍和小蘭手拉手走上了街頭,直往海邊走去,累了,他們坐在街頭石凳上休息一會兒,餓了,就買兩塊燒餅,你掰一口、我掰一口地吃著。走過一家婚紗店的時候,小蘭看著新娘模特身上那潔白的婚紗出了神,站在一旁的偉軍顯然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由紅了眼睛:就眼下自己這個樣子,能給小蘭一生的幸福嗎?“我到前面去買兩個烤山芋,你等我。”偉軍故意借題跑開了。

突然,猛地響起一聲吆喝:“別動,我們是警察!”小蘭轉身一看,有兩個警察正追著偉軍的身影而去,小蘭驚恐地大叫:“偉軍!”只見偉軍回頭望了小蘭一眼,猛地朝街對面跑去。兩個警察在後面一面追一面警告:“站住,再跑我們就開槍了!”可偉軍就像沒聽見一樣,慌不擇路地拼命跑,跑過路口時,一輛小車突然急馳而來,“吱”的一聲隨著小車剎車的尖叫,偉軍被撞飛起來,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偉軍!”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偉軍,小蘭呼叫著撲了過去。奇怪的是那兩個警察並沒有追過來,事後才知道,他們當時是在抓一個在公交車上拎包的慣偷。

小蘭抱著渾身上下沾滿了鮮血的偉軍失聲痛哭:“都怪我,偉軍,你是為了我才上街的呀!”此刻,偉軍在小蘭的懷裡已經氣若游絲,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斷斷續續地對小蘭說:“你別……別這麼說,要怪得怪我自己……我死後,你一定……一定要替我去……去告訴警察,我沒有偷方便麵,更沒有殺人,我……我不想死後還東躲西藏,不得安寧。”

這時候,已經有熱心人喊來了救護車,偉軍被抱上車的那一刻,小蘭突然覺得他的身體輕了許多:是因為他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包袱?還是因為他把自己的心也一塊帶走了?

偉軍的骨灰由小蘭送回老家。滿頭白髮的爹欲哭無淚:“是我害死了他,要不是我的話,他不會在外面這麼多時候連一個電話也不敢打回家。”爹給小蘭講述了偉軍出逃後的一段故事。

原來,超市老闆五歲的兒子超超在案發當時其實是假死,被搶救過來後因為看不到爸爸媽媽,始終哭個不停,多日之後才終於向警察講明白事情的經過。其實偉軍買的那包老鼠藥是被超超拿走的,正巧那天媽媽因為他不聽話狠狠打了他,他逃到偉軍的閣樓裡,看到桌上的老鼠藥還以為是什麼好吃的東西,拆開來一嘗是苦的,就趁媽媽和偉軍吵架的時候,把它倒進了菜盆子裡,想要讓媽媽也吃點苦頭,沒想這一倒,竟把爸爸媽媽的命都送走了。後來,警察又去找小店店主,求證了偉軍買方便麵的真相,在多方取證確認偉軍無罪後,正式通知了偉軍的爹。然而這一切,逃亡在外的偉軍卻全不知曉。

偉軍的父親為此懊惱不已,每一次收到偉軍的匯款,都要趕緊按匯款單上的地址回一封信,以求那個叫胡陽的人轉告偉軍,案子已真相大白,可以放心回家了,可他發出的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

偉軍骨灰入土儀式的舉行,相隔他弟弟接到大學入學通知書並沒有多少日子,偉軍一家人在蒙受了這麼長時間的不白之冤後,又可以揚眉吐氣地過日子了,然而這一切偉軍卻再也無法知道,年輕的他帶著無盡的怨恨離開了人世。在小蘭的心裡,每當想起偉軍,腦子裡出現的,總是他蜷縮在小棚子裡臉燒得通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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