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文導讀:風吹屋簷

時文導讀:風吹屋簷

時文導讀

遮蔽陽光,遮擋雨水,還庇護著共存於天地間的生靈。一個總起句概括全篇並引出下文。鳥雀、果實、農具,這裡有農家的善良和樸實,也有他們的勤勞和艱辛;醃鹹菜罈子,天落水瓦罐,還搖曳著風俗和歲月的流響,這又豈止是他們日常生活的描繪?其實更是對其傳統和歷史的追憶。整齊劃一的段式,就如屋簷一溜兒青瓦;層層遞進的表達,生動勾勒了農家一幅全景式的風情圖。尤其形象的比喻,生動的語言,特別由屋簷展開,卻又不吝鋪陳,更讓我們不得不為作者構思以及語言的精巧而拍案叫絕。

風吹屋簷

張金鳳

屋簷是房屋的帽簷,長長的一溜兒茅草或青瓦,整齊排列,遮蔽過盛的陽光,遮擋過斜飄的雨水。屋簷不僅庇護著土牆、門板和一家人的冷暖,還庇護著共存於天地間的各種生靈。

屋簷下是鳥雀的家。長長的屋簷腋窩兒裡,藏有灰白的燕窩。那紫燕呢喃著、盤算著,藉著屋簷的弧度,銜泥築巢,將溫暖的家依偎著人的暖房。人們喜歡燕子,稱它吉祥鳥,一戶有了燕子的屋簷,就像佩戴了閃爍的勳章。屋簷下還庇護著麻雀。麻雀是偷懶的傢伙,更是聰明的傢伙,它瞅準屋簷下的瓦縫,一縮身子鑽進去,在草坯的縫隙裡找到自己的庇佑,生卵育雛,安度漂泊的一生。屋簷下有了鳥雀,這家就充滿生機。哪怕是在西北風呼嘯的時候。看,冬天裡,一群靈動的麻雀"嗖"地從梧桐樹、洋槐樹、老榆樹上飛起,像北風捲動的幾片枯樹葉,在天空劃出幾道優美的曲線,然後落在頂著幾點殘雪的草垛上,落在灰不溜秋的籬笆上,落在陽光下酣睡的豬身邊,落在雞的食槽邊,落在狗窩旁的破碗邊。一陣歡快的嘀嘀咕咕,或是在竊喜,或是在慶祝,小小的軀體,快速仰俯、跳躍。幾粒草籽、殘留的秕穀,甚至禽畜們嘴巴下的殘渣,足夠填飽它們弱小的肚腹。吃飽後的漫長時光,則用來跳躍和歌唱,用來祈禱和飛翔。

屋簷下是果實歇腳的地方。秋收開始,庭院裡、倉房裡滿滿當當,屋簷下那排橛子,一個個迎來自己的新娘。結實的橛子上掛著一串串金黃的苞米,苞米皮編成麻花辮,苞米棒子整齊地排列在兩側等待陽光的檢閱。一棵棵辣椒紅翠相間像幅喜慶的年畫。串成串的辣椒掛得高高的,像要燃放的爆竹。若是系成圈的辣椒串兒,就成了一大朵花,將暗黃的土牆打扮得像個新郎官。幾穗飽滿的高粱,被從場院裡挑出來,紮成一捆,展覽在屋簷下,它們承載著給明年的土地傳遞薪火的神聖使命。窗臺上常常晾曬著瓜豆的種子,那些狡黠的眼睛,窺探著歲月的產房。葫蘆種子像整齊的牙齒,悄悄地咀嚼著歲月的香。深秋裡,院角幾個留瓢的葫蘆早已熟得連繡花針都扎不進。摘下來,找村裡最好的木匠用鋸給開瓢,掏出飽滿的種子、新鮮的瓤子,將瓢在鍋裡煮熟,依次擺在窗臺上曬葫蘆瓢。一張張笑臉在屋簷下承接陽光的鍛打,褪去葫蘆的胎痕,一步步走向成熟,走向瓢的風骨。地瓜收藏完畢,那些沒有進入棚子睡覺的小地瓜,被颳去外皮煮熟來曬地瓜棗。曬席上滿滿當當的地瓜棗,像夏天裡桃花河岸那一溜光屁股的頑童。紅皮地瓜被冬日的太陽一曬,流出蜜汁般的油,饞嘴的麻雀頻頻光顧,成群結隊來吃,專吃那甜軟的。人們在高粱的秸稈頂端,綁上花花綠綠幾塊鮮豔的布條,將秸稈插在屋簷下,風一吹,布條"噗嚕嚕"直響,嚇得偷吃者四散而逃。

屋簷下是農具的驛站。橛子高高低低排列在屋簷下,等待它的親戚上門。擔杖躺在兄弟般的橛子身邊打瞌睡,除去清晨和傍晚擔水的短暫時光,其他時間裡,擔杖安靜地與它的兄弟廝守著。擔杖兩側垂下彎彎的鐵鉤子,似乎在垂釣滿天井的月色。天光微亮的時候,男人從橛子上摘下擔杖,挑起一對洋鐵桶,去往南菜園的甜水井。屋簷下,還掛著拴牛的繩索,提水的井繩,捆秸稈的草繩。打完場,曬乾了糧,碌碡矗在牆角,碌碡掛,那個彎彎的牽引,就安詳地歇在屋簷下。蓑衣和斗笠是鄉下人的寶貝,晴天擋日頭,雨天遮溼氣,蓑衣防雨又禦寒,幹活累了,蓑衣往地上一鋪,當草墊睡一覺,不用擔心受潮。人回家的時候,斗笠和蓑衣就在門邊的屋簷下靜靜地等待。立秋就掛鋤了,忙了整個夏天,鋤頭該靠著土牆歇歇了。鐮刀似乎閒得太久,閒出一身泛黃的寂寞。吼吼地在磨刀石上熱熱身,翻身下牆的鐮刀,帶著鄉下人的熱切盼望衝進田野。大寒封地之前,耕完留做春茬的地,將鐵犁頭從木犁具上卸下來,用草繩串一下犁頭,掛在簷下,犁具依靠在簷下的牆角。當農具滿牆歇在屋簷下的時候,土屋裡就飄蕩出一壺燒酒的香。

屋簷下沉澱著歲月香。秋天時收下來蘿蔔,將大蘿蔔窖藏,蘿蔔纓子切下,在兩個橛子之間拉一道繩,把蘿蔔纓子倒掛在繩上曬,這叫曬黃菜。黃菜曬乾後儲備起來,缺菜的春天裡拿出來浸泡,餷小豆腐吃,包菜包子吃,饑荒的年頭熬黃菜粥喝,拌進些粗糧面、蒸菜團,都是救命的口糧。屋簷下,擺放著一溜用來醃鹹菜的罈子、罐子。將辣菜疙瘩洗淨,直接擺放在壇底,用粗大的鹽粒覆蓋培緊。第二年春天,屋簷下的罈子、罐子就冒出絲絲縷縷特殊的香氣。揭開罈子,鹽粒變小了,厚厚的鹽層變得稀薄,放進去的綠疙瘩變成個黃瓤疙瘩。切開辣菜疙瘩,一股清香撲鼻而來,脆、鹹、香的辣鹹菜特別下飯。還有的罈子裡裝的是半罈子水,洗魚的水,包含著魚的腥鮮之氣的水被儲存下來。從壇裡舀一勺魚腥水,拌進白麵裡,拿鐵勺一烙,麵糊糊鹹菜就這樣出來了。

屋簷下是天落水唱歌的舞臺。夜晚入睡前,細心的女人看看天幕,黑沉沉的不見一絲星光,就把水桶、瓦罐、洗臉的銅盆全擺在屋簷下。小雨就是雨打芭蕉,點點滴滴,叮叮咚咚,曼妙的詩意浸透土炕上的酣夢;大雨就是嘈嘈切切,萬馬奔騰,狂野之師席捲平崗,可屋內依然是鼾聲如雷。鄉下人愛那雨水,雨水是寶貝,天落水是最乾淨的,用它來洗衣服、餵豬、洗菜、洗碗刷鍋,忙得馬不停蹄。很快,院子的晾衣繩上,箔上,樹杈上,上搭下掛,如彩旗招展。

屋簷下搖曳著風俗和歲月的流響。正門口的上方,插著桃樹枝和竹枝,這是過年的時候插上去的,是人們對好日子的祈盼。桃枝辟邪,門口屋簷下插上桃樹枝,一切不好的東西就進不了家門,門戶就正氣長存,家裡人也不會得病。竹子代表的是竹報平安,且竹的鮮脆在蕭瑟的嚴冬裡,也是生機勃勃的象徵。平日常見竹枝幹卷著葉子,可是在空氣溼漉漉的清晨,那些竹葉卻很鮮潤。要是下了小雨,竹枝就像新竹一樣青翠欲滴。桃樹枝與竹枝插上去就是一年。屋簷下還插著艾草,艾葉是端午節的時候插上去的。天未亮時,家人就去野外折艾蒿,回來後插在自家的門口,也給熟睡的孩子枕頭邊壓幾片乾淨的艾葉。香艾既可辟邪也可驅百蟲。五月,萬物生髮,葳蕤挺拔,雨水漸勤,瘴氣滋生,有艾草守護,則百邪不入戶。夏天的時候,小孩子害了小瘡、癤子,如果劈下幾根艾草燉水洗,就能很快康復;若發炎流膿,就直接從屋簷下折艾草燒成灰,蘸香油抹至患處,兩三日即好。屋簷成了鄉下人自我醫治的中藥匣。清明時節,屋簷下常常搖曳著柔嫩的柳枝。人們在鞦韆架上拴紅布,插柳枝、柏枝之外,也總忘不了那憨厚的屋簷。

有時候,誰家屋簷下突然飄蕩著紅布條,鄉人見了,男人就收住串門的腳步,女人就趕緊回家看看雞蛋簍子裡,能給這戶新添丁的人家賀個多大的喜。就連飢腸轆轆一路風塵的叫花子,看見屋簷下的紅布條,也不再去叩這家的門環。

屋簷下是收藏陽光、煉製"金子"的地方。屋簷下生長著最茂盛的陽光,像個金缽,北風在這裡繞道而走,陽光在這裡聚而不散。狗兒蜷縮在盛放著半籃柴草的提籃裡,母雞喜歡趴在草筐裡溫窩、下蛋、晾曬翅膀。老人擺下草墩子,在懶洋洋的冬陽下,曬出滿身的暖,提煉出漫長歲月裡最為欣喜的笑靨,皺紋再深都掩不住。曬著曬著,就打起瞌睡,直到一滴口水打在手上,直到鞋窩子被麻雀啄得簌簌發癢,直到一縷飯香飄進鼻翼。

——選自《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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