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男人沒有審美的自由，也沒有成為英雄的自由
最近兩天，“娘炮”一詞成了社會討論的熱點。事情要從上週央視一檔給中小學生看的電視劇節目《開學第一課》說起，製片方請了幾個小鮮肉來做節目，一時間關於“娘炮審美”引起了軒然大波。
目前關於“娘炮審美”主要有兩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是：“少年娘，則國娘”。全盤否定“娘炮”的存在，甚至上升到國家民族的高度。全民“娘炮”，誰來保衛我們的國家？
另一種觀點是：審美多元，“娘炮”也是男性氣質的一種。都已經8012年了，為什麼還不容許審美多樣化的存在？
姑且不論兩種觀點是對是錯，為什麼“娘炮”審美在中國成為風尚呢？這更是我想探尋的。
01
“娘炮審美”真的是女性地位上升嗎？
R. W.康奈爾在《男性氣質》中指出，男性氣質並非天生之物，而是與性別（gender）一樣都在後天的社會文化中產生。
現如今在中國陰柔男性的審美在中國成為主流，甚至擠壓了男性形象的生存空間，也反映了市場對於女性的迎合。
應該說，所謂的“娘炮審美”，確實是女性消費主義的產物。但“娘炮審美”也許並不是女權地位上升的結果，恰恰相反，它可能正是女性地位下降的開始。
正如康奈爾所說，男性氣質是社會文化產生的，那麼是什麼樣的社會文化造成了我們的“娘炮審美”呢？
如果細心探究就會發現，“娘炮審美”並不是一個世界現象。這種清秀，乃至顯得有些幼齒的小鮮肉男性形象，只在東亞地區成為主流。
我們可以看歐美流行的男性形象，被稱為“最帥的男人”的貝克漢姆，他是公認的帥哥。但是他娘嗎？恐怕沒有人會認為小貝“娘炮”，即使他最青澀的歲月，也與“娘炮”無關。
如果拿一個運動員出身的偶像可能太偏激了，我們不妨看看歐美最近十年流行的男星，尼古拉斯凱奇，馬克達蒙，布拉德皮特，約翰尼·德普都跟娘炮扯不上一點關係。
左：尼古拉斯凱奇 右：馬克達蒙
左：布拉德皮特 右：約翰尼·德普
甚至出道時形象偏奶油的小李子，精靈王子奧蘭多布魯姆，李佩斯這樣的男星，一路都在把自己往粗獷的形象打造，生怕自己跟“娘”、“女性化”，扯上一點關係。
小李子 萊昂納多
奧蘭多布魯姆
李佩斯
好萊塢有個很明顯的規律，男星進入娛樂圈，身材都會迅速地“熊”化。沒有肌肉，意味著，完全沒有辦法在娛樂圈立足。
所以我們看到好多清秀小哥，只要進入演藝圈兩年，都會迅速變成肌肉虯結的猛男。我們不妨看一看《哈利波特》裡的那些小童星，當初的那些萌萌噠的小可愛，現在已經都開始向肌肉男形象靠攏。
哈利波特飾演者丹尼爾·雷德克里夫
只有在中日韓三國和受東亞文化影響的東南亞國家，才欣賞這種白皙清秀的男性形象。
其實我不太贊同“娘炮”的說法。它更多地是類似於兒童的一種形象，這些偶像展現給我們的，更像是沒有成年的孩童。他們甚至連青春期的男性生理特徵都很少呈現，比如體毛，比如鬍鬚。
東亞的女性為什麼追捧這樣的偶像？
認為娘炮偶像是女權地位的產物，是因為之前東亞的男星形象並不是這樣的“娘炮”，這也是爭議產生的緣由。
需要注意的是，就在三十多年前，唐國強還被人稱為奶油小生的時代。那時候，奶油小生就是今天的小鮮肉，是個徹頭徹尾的貶義詞。那時候東亞流行的偶像，是高倉健這樣的滄桑男子，具有男星荷爾蒙的陽剛形象。
我們總是誤以為我們看到的歷史很長，但往往並非如此。
高倉健這樣的偶像流行，其實並不是我們東亞歷史的常態，這僅僅只是戰後日本重建，經歷了二戰失敗和戰後重建的日本人民，迫切需要一個崇高陽剛雄健的男子形象，給日本人民尤其是是日本女性以安全感。
同樣，在苦難歲月中的中國人，銀幕上的英雄形象同樣是充滿力量感的工農兵形象。
這其實是對東亞社會文化的反動，並不是東亞文化的固有基因。
在更漫長的歷史裡，我們推崇的男性偶像其實一直是“娘炮”。
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帥哥是潘安，他的形象是“美姿儀”，正是花樣美男一枚。他在一次出行中，引來無數婦女的追捧，以至於他出行的車子被瓜果塞滿。
自此以後，貌如潘安成為帥哥的形容詞，中國人的審美一直沒有變過，從來都是花樣美男。
中國的評書裡有個現象，充當顏值擔當的，一直是一種叫做“白袍小將”的角色。這樣的白袍小將，一般是銀甲銀盔，騎白馬，使爛銀槍，他們的長相都是一個媽生的“唇如塗丹，面如傅粉”，一律是唇紅齒白的小鮮肉形象。
而無論是中國的《紅樓夢》還是日本的《源氏物語》，賈寶玉還是源氏，共同的特點都是白皙，甚至有點柔弱，幼齒的形象。
所以，攻擊“娘炮”者說得不對。“少年娘，則國娘”，純屬扯淡。我們的審美一直是“娘炮審美”。
當然，說“娘炮審美”多元化的同樣也不對，“娘炮審美”並不是審美多元化，而是審美單一化。實際上，我們並沒有“娘炮審美”以外的主流審美。
02
娘炮為什麼是主流
談另一件事。
近日，從《偶像練習生》出道的小鮮肉朱正廷在微博上曬了一組圖，配文“要回國啦，粉絲們想我了沒”，還艾特了畢雯珺，稱讚了他做的咖啡，並曬出兩人合影。
不曾想，這條微博卻引發了粉絲們強烈的牴觸情緒，他們不滿朱正廷與畢雯珺組CP，並認為畢雯珺利用朱正廷澄清自己前段時間的戀愛傳聞，用心叵測。
高贊評論中，有不少粉絲義憤填膺地喊話朱正廷，讓他不要傷了唯粉的心，不要被人利用，還有人因此要脫粉。
老實說，我連這個鮮肉是誰都不知道，不過透過這個事件，我們會發現一個特別值得玩味的現象。
什麼現象呢？
就是粉絲認為自己比偶像懂娛樂圈。這非常有意思，一個經過娛樂工業訓練包裝，並有從業經驗的人，卻被粉絲視為是一個無能為力的弱者。
為什麼粉絲會認為一個個娛樂行業的從業者、一個明星，還不如自己懂娛樂圈？
你會發現，其實娛樂工業一直就打造的就是這種純淨如水晶般的小天使，無論發生了什麼，粉絲都可以找出一千種理由證明他的無辜。
高曉松在談論中西方偶像的時候說，西方偶像是超級英雄，代表是保護者的形象；韓國偶像多是白皙少年。“你看著它就心疼，寶寶，我來保護你，你的經紀人是王八蛋，我要在網上為你戰鬥。”
偶像時代的來臨，娛樂產業資本方利用女性粉絲們的“母性心理”，製造了一批柔弱、易碎的偶像。一旦激發粉絲們的保護欲，資本方邊能迅速的獲取高額利潤。
所以我們看到的是白皙少年，看不到的是背後的資本運作。
現如今女性本身就很獨立，安全感自身就可以給予。單純無害、沒有攻擊性”小奶狗”、”小鮮肉”於是更能收割了一大批的“媽媽粉”以及“永不過時的少女心”。
從古至今，女性喜歡的一直是這種“娘炮”形象，注意，“娘炮”偶像的關鍵點並不在形象美型，而在於無攻擊力，無害。
娛樂業反映的是性，而性，往往關乎權力。實際上，這是東亞森嚴的等級秩序的產物。
東亞的男權社會，一直塞給女性的是這樣的偶像，這是男性精心為女性打造的性玩具。首先我用三綱五常，女性倫理，塑造產生愛情這種荷爾蒙衝動是可恥的。即使你要喜歡男人，你喜歡的也應該是這種脆弱的毫無攻擊力的男性形象。
如果說，偶像是女性的性玩具的話，那麼從一開始，這個性玩具就是被閹割的。
這種閹割，一方面是在規訓女人，你喜歡那些具有充分男性特徵的身體，是可恥的。你喜歡的應該是這種沒有肌肉，沒有體毛，像一個剝殼的煮熟雞蛋一樣的身體。
另一方面，也同樣是在規訓女人，那些有體毛，有肌肉的男性，是噁心的。
03
規訓的不止是女性
所以，自古以來，東亞男權社會的掌權者，從來就不喜歡所謂的陽剛猛男。
值得注意的是，追求“黃沙萬里覓封侯“的男性，與追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拔劍東門去”的男性，恐怕有高度的重合。而這樣的男性，恐怕才是統治者嚴防死守，欲除之而後快的的對象。
而塑造全民追捧小鮮肉的形象，是藉由對女性性選擇的限制，而對男性精神的閹割，進而實現對身體的規訓。對不起，猛男是不允許的，“娘炮”才是正路，為“娘炮”所進出的門敞開著。
他們從來就不擔心“娘炮”過多，以至於出現國門誰守的問題。相比起來，一個社會里陽剛猛男太多，才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大問題。
普通男人沒有審美的自由，也沒有成為英雄的自由。即使有一天需要上陣殺敵，舞槍弄棒，你最好也是“白袍小將”一樣的“唇如塗朱，面如敷粉”的形象。
或者說，至少要在普通男人心裡埋下一顆種子，當你看到貴族出身的白袍小將來指揮你時，不會產生“彼可取而代之”這樣的想法。
這才是，“娘炮審美”的真正價值。
所以，東亞的男性，其實從來沒有“娘炮”以外的主流審美，東亞的女性，從來也沒有喜歡過“娘炮”以外的男人，
只有在歷史的螺旋中，審美偶爾拐了一個彎而已，
別假裝我們不愛“娘炮”了，我們“娘”著呢。“娘炮”好得很，最重要的是，安全無公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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