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料人：張江小白
去年7月，我賣掉了母親在老家成都給我準備的130平米的婚房，湊足了在浦東買一套70平老破小的首付。
原房主確定要簽約的那天，我正好在濱江跑步，中介只在電話裡說了一句“看房的人很多”，我立馬明白了，擦了擦脖子裡的汗往回趕。歷史的經驗告訴我，抄底不是我這種人能碰上的事，大多數時候只可能是撞在半山腰或錯過。
父母和我的所有積蓄都投進了這套老破小，兩代三口人的全部努力堪堪換來這座城市的入場券。
當年還在讀書的時候，在直線上漲的房價和同學們略顯憂心的交談中，我不是不知道買房的重要性，只不過當時沒想好留上海還是回成都。父母倒是做好了他們該做的一切，在成都給我準備好了一套全款的房子，希望我走入社會的時候能夠輕輕鬆鬆的。
到了畢業時，自己手握大國企OFFER，和二三好友在外灘散步時，看著一條條貨船劃過兩岸繁華的高樓，本能地閉上眼睛感受江面的春寒，任由晚風拂過臉頰。睜開眼就是震旦大廈“I ❤ 上海”的幕牆，在那一刻，自己似乎真的和這座城市有某種程度的聯繫，我的未來在這裡。
直到2017年的5月25日，我第一次面對現實，午睡的間隙，在我與人合租的一套二居室裡面，警察闖了進來並敲斷了隔間。舉目無親的我拿著行李在黃浦江邊徘徊，要借宿的朋友還沒回來，我只能在熟悉的繁華中回憶著我過往的人生，彷彿路上的每一個選擇都是一場孤獨的修行。
家鄉的女朋友來看我，她在成都是一名公務員，生活舒適，工作悠閒。她問我是否在上海待上兩年就會回家，我不置可否。我沒有告訴她那個狼狽的夜晚我所經歷的一切，只帶著她去往上海最繁華的街道，在武康路的老洋房告訴她關於這座城市的歷史與沉澱，以及我們與這座城市有可能的美好與未來。
在虹橋機場送走她之後，我下了買房的決心——我要給她一個幸福而堅實的未來，生活的重擔應該止步於我，我不想讓她和我一起吃苦。
我告訴母親那套家鄉的房子隨時要準備賣掉了，那套耗盡她和父親半生的積蓄的房子。母親一生不願欠人錢財，即便對銀行也是如此。她一直對能給我一個毫無負擔的人生而充滿自豪，所以她對這個決定非常不解，多說什麼，只說如果想明白了就好。有時甚至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我為人誠懇，也遠比許多人努力，卻在某個瞬間，像欠了整個世界的債。
國企的工作並不輕鬆，加班是常事，工資在付完了房租之後也所剩無幾。網上常流傳著在國企工作於是便可不學無術的過完一生的段子，我和同事也互相調侃著，那大概是別人家的國企。
疲憊的生活常讓人沒有時間想象未來，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好事；諸多惱人的彷徨在日復一日的無暇顧及中就成了別無選擇，事到臨頭除了無奈的一笑就只好硬著頭皮直上了。許多在家鄉無需多慮的事在上海就成了千頭萬緒，雖然聽不懂上海話，但飄在浦東也不算尷尬。
最辛苦的莫過每個月都要從上海趕回成都一次，遠離親人和愛人讓我滿是愧疚，於是週六陪著女友逛街，週日陪著父母做家務和看電視。在與他們嘻嘻哈哈之間，我想的是莫讓他們擔心我在遠方的生活，那本就是我應該承受的；而當週日的晚上，我在回上海的飛機上，所能想的，就是又擁有了一個月可以拼命的時間。
在公司聽年長一些的同事們談及孩子上學的問題。他們中的許多人是08、09年左右購入的房子，那時的房價如今看來就像是買一套房子順手中了一個幾百萬的彩票。如今的他們願意為了孩子上個不錯的私立幼兒園而花上一個月近萬的學費，也願意為了更好的學區而將浦東的一百平米新房換成浦西的老破小。在他們聊起來的時候大概也希望我說些什麼，而我只能尷尬的笑著，那時的門票還離我很遠。
拿到鑰匙的那一天，我在微信上跟她說，我們將能真正的在上海活下去了。而在心裡，我跟自己說的是，沒有人可以再闖進這間屋子，這裡一切的手續都是完全的，法律將保護我，他們沒有權力再把我趕出上海。
女友問我，是不是隻是想投資，畢竟上海的房子比成都的房子更有增值空間。我知道她感受到了什麼，卻又不想確認。於是我說，後面再看吧，畢竟未來還很長。
2018年的春節，女友第一次來到上海一起過節，我窮盡自己的努力向她描繪著一座遠東最偉大的城市，它擁有著歷史與未來，它擁有著西方與東方，這是可能屬於我們的城市，這是可能屬於我們的時代。我們將擁有我們的父輩所無法想象的生活，我們將擁有整條黃浦江的浪花，我們將擁有整個陸家嘴的燈光，我們將擁有整條南京西路的繁華，我們將擁有整個城市的滄桑。
女友並沒有被我的喋喋不休所感動，她只是問我房子首付多少貸款多少，工資和公積金加起來是否能夠承受；如果她過來，她能做什麼，兩個人的收入能不能讓孩子上得起體面的學校。她和我都是獨生子女，如果將來四個老人和兩個孩子都要住進這所小小的房子，那麼那些讓我激動的故事，能否平復屋子裡的八個人對於擁擠持續的難堪。她說，我們無所謂的，還年輕。但父母做出一生的努力到了晚年，孩子在剛開始看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們讓他們要經歷這些，我們是否問心無愧呢。而這一切，本來是根本無需發生的。
我無言以對，她在江風中撩起遮住眼睛的額髮，一如初見般動人。她沒有看我，也沒有看我指著的方向，而是一直看著遠方路燈發散的昏黃。這次的離開，我一直送到安檢口，等她的背影看不見為止。我像是做了一場美夢而猝然驚醒的人，當我拼盡一切走到這裡的時候，才發現我自私的對不起了所有人。對不起父母，對不起愛人，對不起未來的孩子，對不起我所熱愛的一切。
在買房後的第399天，我發出去的消息終於掛上了紅色的感嘆號，讓上面長篇大論的挽留格外苦澀。看著最後那句發不出去的“保重”，我知道，她將在那座她愛的城市，找到一個相愛的人，一起過她熱愛的生活。從此與我再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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