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早年成长自述︱《密云不雨》

二月河早年成长自述︱《密云不雨》

《密云不雨·二月河作品系列》

一门三秀才

1945年的农历九月二十九,这个阴寒的深秋,在山西省昔阳县一个偏僻的山庄,我出生了。这个地方叫南庄,也称南李家庄。在昔阳县正北偏东,倚浮山襟神山,傍莲花山、凤凰山……前后左右都是山,也有一条河,叫铺沟河。你打开地图,根本就找不到这条河。但我曾经见过这条河,是满沟的石头蛋子,大的犹如卧牛,小的鸡蛋许大,干得几乎见不到水。以至于我在后来写书,起笔名时根本就想不到它。我想的是“二月的黄河”。

近来,我的长兄凌振祥写了一本《二月河源》的书,我才据典忆祖,明了了家族的历史概貌:开基之祖是兄弟二人:凌德环、凌德源。明代末叶迁来开荒,兄弟二人兄居岗上,弟居沟底,繁衍生息继以世代,遂成人丁七百余人的凌氏大家族。比凌德环再早,已不可考。这次我游山西,到洪洞县,忽有所感:是否可能来自大槐树下?

我曾祖父一代时,还算比较“牛”的,兄弟四人三秀才,伯凌朝徽是食廪秀才,仲凌瑞徽是贡生,叔凌杞徽为庠生——我的曾祖父是凌朝徽。一门三秀才,这在江南极平常,在北方,山左山右一带,是十分了得的,方圆百里提起来,都是称先生而不名,“大先生、二先生、三先生”如何怎样。这个影响通逼今日,人们称道:“二月河你们知道是谁?是大先生的曾孙!人家那叫祖上有德……”

这是曾有过的辉煌,晚霞的绚丽,似乎至今还放着毫彩之光。我的理解是,打从我的祖父凌从古这一代,家道开始发生令人——兴奋?激动?悲伤?忧虑?……这些变化,不不……不是这样的,用“感怀”、“惆怅”也许更合适,我则用唏嘘这个词。

退一步想,夫然后行

爷爷的照片现今留存的有,但我只见过爷爷一面。那是1953年,我八岁,父亲探家带上了我。我的大哥说,“你当时很怕他(爷爷)”。但我的回忆不是这样。我只是觉得好奇与隔膜。那是冬天,太阳暖暖地洒落略带金黄的光。老人家默默地坐在大门口外的石头上,表情有点呆滞地看着远处。过来过去的人有的挑担,有的扛农具,路过时和他打招呼:“老汉——文明小(我父小名)回来了?”

“回来了。”

“还好?”

“啊、啊,还好。”

“你快走了吧?”

“啊、啊,快了,快了。”

这话是半个世纪前说的。我现在已过耳顺,仍像昨天那样清晰。“走”就是“死”的意思——问得自然,答得简洁、坦然。这在其他地方如何?我不晓得,在河南是犯忌讳的,肯定没有这事。他真的很快就“走”了。留给我的应该说不是怀念,而是带泪的思索。

1937年抗战爆发。他把长子凌尔寿送进了抗日队伍;次年,他又送走了二儿子凌尔文(我的父亲)。那时他已是六十岁的老人,只有这两个儿子,都送走了。而家里总共九口人。三十四亩地,请了一个叫“歪牛叔叔”的来做长工。两个儿子都在我党的根据地打仗,凌尔寿在河北武安牺牲——这无论如何说都是个爱国老人。然而,他在当时却有一个家人不愿提及的身份——富农。

我在1969年入党,填的入党志愿书一片光明。家庭出身:革命干部。父亲,1938年参加革命,中共党员;母亲,1944年参加革命,中共党员;姑父吕倜,中共党员;舅舅马文兰,中共党员;姨姨马佩荣,中共党员……外祖父,党的地下工作者、烈士;伯父凌尔寿,烈士……阴暗面没有。我所知道的仅仅父亲是富农出身而已。

然而第一次填写志愿书并没有批准我入党。组织上找我谈话,那平日也是很要好的同僚,此时却显得有点矜持和庄重:“你还有一个姑姑,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不填进表中?”我一下子蒙了,赶紧写信(那时不可能打电话)询问父亲。父亲来信告诉我:确有一个小姑姑,叫凌尔婉,土改时被斗而死。他并且告诉我,这些负面的东西没有告诉我,是因为怕我受负面的影响,同时他还说,他给部队党组织写了信,详细说明了情况。第二次再填时,我仔细思量了这件事,并且加上了我对此“人民革命斗争”的积极评价。

这时我还是不晓得,大伯母也是这时期自尽的。土改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斗争也在不断升级加温。爷爷毕竟是“双抗属”,这一条谁也无法否认。父亲后来告诉我一件这样的事。有一次昔阳县搞了一个“献田大会”,爷爷在大会上慷慨陈词,说自己过去剥削人有罪,把土地主动献出。爷爷在发言中间,另有一地主也想登台表态献田,被守台民兵从台上直摔出去——这是爷爷的政治待遇,不是每一个“分子”都能享受到的。

1947年冬,那是一个性命攸关的冬天。爷爷奶奶已经被“扫地出门”,即将“拉出去斗争”。县上头来人传话“这家人不能动”,他们才得以苟存。政策有所缓松,但极左的政策稍有变更,极左的思维盘根错节无一毫动摇。

1960年祖母去世,她死在邯郸,我的大姑母家。父亲和我扶柩又回了一次南李家庄。也就这一次,父亲带我到母亲曾经推磨的磨房,指点着土墙上用炭条划下的字,上头写着人、手、口、刀、牛、羊、马、狗……说:“这是你妈推磨时练习的字,她一天学也没上过。”他还带我到一个土制房顶场院,指着一处房子说:“你就生在那间房子里。”这件事过后,有人告诉我们“有反映,说凌尔文带他的儿子在场上指着房子说,这一处那一处房子,原来都是咱们家的,你要记住……”意思是,将来我们爷儿俩要阶级复辟。

但也有正直的人说:“凌尔文革命多少年,命都不要,还稀罕你这几间破房子?”但父亲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回李家庄,我也没有。爷爷信什么宗教,我不知道。但是,我家门楼上留有一幅砖雕,前写“退一步想”,后则“夫然后行”。我想这该是祖训,带有浓重的老庄色彩。爷爷可以将《道德经》背得滚瓜烂熟。父亲说话间零星不由自主能蹦出大段的老子语录,父亲晚年抄《道德经》,抄了一本又一本,送人作纪念,我送他一本《金刚经》,他可能没有看完,更没有抄。从这里头透露出爷爷、父亲的哲学思维信息来。

你哥要学我哥,你要学我

伯父凌尔寿,我没有见过。因为他1943年就牺牲了。1967年“文革”伊始,哥哥在武汉站在拥军派一边,是“保皇”学生头,两派角逐激烈。他说是回家探亲,其实很有点免祸避嚣的意味。我当时也百无聊赖,哥儿俩一商量,决定到河北武安去祭探伯父的佳城。

这件事已过了三十八年,往事都如烟霞,但唯此仍旧清晰如昨。我是爱好逛坟地的,古至汉陵,今至公墓,帝陵王陵,贵人佳城,就是乱葬坟地,又何尝不是自由野趣的“陵园”?这些地方自然不是苏杭胜境那样的味道。在荒芜的坟地间踽踽穿行,林林总总的大小碑在茂草中时隐时现,它能告诉你很多东西。人的起始与终结、生存与寂灭、荣华与哀穷、欢乐与悲歌都掩藏在白草连天之中,有的坟场还有石人石马石羊之类,断碑残碣都横卧在榛荒冷寒的凄景之中。后来读到“萋萋一树白杨下,埋尽金谷万斛愁”的句子,你在这里,可以找到最深邃的哲理意味。《红楼梦》中“青枫林下鬼吟哦”,我敢断言,曹公也是在墓道边悟出的句子。但武安陵园与一般的坟场有所不同。这完全是个花园格局。与晋、冀、鲁、豫大陵园的空旷阔大相比又是一种情调,茂树修竹密掩着亭台石阶,苍松翠柏中繁花如锦,地下砖缝里、甬道旁,茂草似乎不甘寂寞,毯般挤着向外钻,这还是盛夏时分,明灿的阳光照耀着这一切,显得深邃又层次分明,神秘而且幽静。

我和哥哥沿着林荫道边走边看,寻找伯父的墓,热湿的空气和炎炎暴晒下来的阳光似乎有点不协调。但不久也就适应了。行有几十米的样子吧,我和哥哥同时住了步,那碑刻:山西省昔阳县凌尔寿烈士的字样出现在我们眼前。

这里一共排着五座墓,伯父的墓在中间,前面还有大石碑,约可人高,上边刻着“浩气长存”四个大字,下边是各位烈士的生平简介。我这才知道,伯父最后的职务是“晋冀鲁豫边区政府督学”,他死于1943年5月18日。我抚摸那碑,上半截已是斑驳陆离的褐褐颜色,风拂雨淋几十年,像干透了又经阳光久晒了的血渍;碑下半部是新绿的苔藓,峥嵘茂密,在阳光中似乎反射着金属样的光泽。碑座下边的青草中,开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的宝石一样嵌在浓绿之中。这里有他的遗殖,深埋在地下。地上就这些了。我们只能见到这些,再深层次的东西无法想象。

县民政局的人很热情,当晚安排我们在招待所住。第二天又给我们开具了走访烈士牺牲地的证明,我们便离开了武安县城,到一个叫“阳邑”的山镇里去。这已经是深山区了,老式的苏联卡车,沿着满是鹅卵石河滩的路足走了两个小时才算到达,一问“柏草坪”,离此还有二十华里,已经不能通汽车。

我这辈子,喜爱浩如烟波的水,却一直和山打交道,生在群山之中,又参军回到群山之中,太行、吕梁、燕山,不但在山坡上转悠,而且打洞子转悠。我离开部队的驻地名称叫“愁水沟”——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但柏草坪这一带的山不缺水,我们几乎是沿着湍急的深涧之水进山的,河水哆嗦着,淡蓝苍暗的河面浪花像滚水箱一样翻滚,夹岸的山势迷离变幻,一时是小桥流水江南风情,一时又奇峰突兀拔地直耸云汉,下头是长草嶙石的山坡。这山地绵延不足百米,便是刀劈斧斫般的断崖,断面像新割的豆腐样平整,羊肠小道就在山坡与断崖缝隙间委蛇蜿蜒入山。

这是夏天将尽,一年之中最热的季节。但我兄弟二人在山中穿行,顺羊肠小道蜿蜒下山。当时豪雨如注,倾洒而下,我们推开路边一座荒庙的山门进去暂避。庙院荒榛野蒿丛生,地下的野生蔓藤从砖缝中挤出来,葱葱茏茏绕树攀缠。刷刷的雨声中不时有梨从树上掉下来,摔在地下变成一个个雪白的小花。一时雨住,天色向晚,阴暗的天穹下又有流萤成阵,一团团绿雾样在眼前耳旁旋舞,又似伯父的幽灵在陪我们同行。庙与萤给我留下的印象极深,我作文写书遇有此情,此景立刻闪现眼前。1943年,我还没有出生。我的哥哥也在不记事的童稚之年。我对伯父的追怀,没有思念的意思,更多的是敬仰。他是最早从爷爷的旧家庭中叛逆出来的人,也是父亲新思想的启蒙人。父亲对他的思念充满着挚爱和悲伤。他不知说过多少次,“没有你大爷(伯父),就没有我今天。”“你大爷对我真亲啊!”他一直都在慨叹伯伯的一生,犹如哀伤悲泣自己的不幸。

伯父是有灵的。我没有遇到。父亲告诉我,伯父遇难数年——当时是五人合葬,骨殖不辨——父亲接通知前去辨认。已是一具惨白的骨架,父亲一一细辨,突然一具尸体骷髅上的牙脱落——父亲记得这牙是伯父镶上的,头上贯脑中弹,弹痕宛然和群众回忆全然吻合,如此遂定骨名。这件事父亲写回忆录文如次:

1945年,日寇投降了。人们都在欢笑,哥哥却看不到了。我被调到太行行署,准备由地方转入军队,住在招待所。便跑到行署民政处,并见到行署主任李一清同志。他向我说明,哥哥在1943年反扫荡期间已牺牲了。一个干部拿出文件让我看,一本印刷的文件,说明我哥确实牺牲了,并说明牺牲在河北武安县。

我要求到哥哥的安葬处探望,李一清表示同意,并给我开了介绍信。我爬山越岭走了两天到达武安县城。民政部门对我很客气,说明了埋葬地址,并派人陪我到柏草坪车谷村。村干部很热情地接待我,领我到烈士坟。一共五个烈士碑,并排在半山腰上。我找到了“凌尔寿”这个名字,眼有些花,身体觉得微微颤抖。怕把字看错,还用手摸了摸石碑上那几个字,定了定神,觉得没有错。

陪我上山的群众,都虔诚地跪地磕头,并点燃了香和纸。一个老者还口中念念有词,但我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随后,大家动手帮我挖开了墓葬,打开了棺木。

棺材里躺着的人只留一个骨架,上面盖的布也都破了。看头部形象,像我哥哥,但我还是怀疑他是不是哥哥。我双膝跪地默默悼念:“亲爱的哥哥,你弟弟文明来看你了,给你叩头了,希望你显显灵,表示我没有认错你。”一阵阴冷的山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寒战,他的一个门牙突然自动掉了下来。“哥哥!哥哥!是你,是你。”我呼喊着,号啕大哭……

我知道,哥哥在省城教书时一颗上门牙是镶的假牙,是见风震动而自行脱落。他也总算是显灵了。我想把哥哥的遗体运回老家。村干部和乡亲们都表示:“我们这里逢年过节都要悼念他们,国家也永远不忘他们的恩德。”我犹豫许久,自己公务在身,路途遥远,搬回老家后,哥哥是否能受到像这个村的老百姓那样的爱戴呢?我脱下上衣,用衣服擦去棺盖上的灰土,轻轻地盖上了棺盖……

“哥哥安息吧,打完仗,我来接你回家。”哥哥告诉我,他第二次去探父墓,是带了祭文的,在墓前焚烧,有一蜜蜂下来,依在哥哥袖上不去,直到烧尽方才离去——那不是蜜蜂出现的季节,这是一;更奇的是,祭文烧后,有一片纸遗漏未燃,捡视后,竟是一个错别字!

无人区政委

我总有一个感觉,我做事的胆气和豪劲是母亲给的,而脑力和智慧则受赐于父亲。他的虑事之细,洞察世情之密,审时之精,度势之明——回忆起来,我这一生见到的高人多了去,很少有人能在这上头比到他的。

有人批评《西游记》,说孙悟空在遇到困难时,首先想到观世音,依靠母亲的力量来除妖降魔,解决问题;倘一呼一吸性命危殆之际,而观音也有力量不够时,他就会请“父亲”如来出面力挽狂澜。某一刹那,我也会用悟空来自况。

父亲是这样的“力度”:他站在世界地图两米开外,你用手指指任何一个部位,他立刻便侃侃而言:这是某某地域的国家,国名是某某,人口若干,面积几何,意识形态是甚,当今领袖是谁,经济主脉,气候条件……他不是给你背诵,而是——说家常那样地讲解,很随意地信手拈来,无一滞碍。这一条我们兄妹都抽冷子出题测试过,他竟没有一次稍有犹豫——现在的外交部有没有这样的人,我都有点不能肯定。

1942年,反扫荡最艰苦残酷的时期。他是昔西一区政委,也就是区委书记。但说来令人难以置信,昔西一区彼时是“无人区”,日本人的“三光政策”在这里完全彻底地执行了。没死的也逃向洛平榆次这些地方投亲靠友。但我对“无人区”这概念,也许领会有误,因为父亲写了一份回忆录《1941—1945年太行二分区第一区——网格子的对敌斗争大事记》,人还是有的,而且不少。不然就不会有“网格子”(人居的网格子)这一观念。无人区大约指的是扫荡后一个极短暂的真空时期,而且可能特指的抗日根据地。父亲说他们当时人最少时仅有三人。在与敌周旋数年之后,重建了根据地,反将日寇伪皇协军困在马场,直到1945年形势已经翻转,当然有分区、有县委,也有群众共同的领导参与,但父亲在这样的形势下与敌周旋,没有智慧恐怕不行。

1947年随刘邓大军南下,父亲留在河南栾川县做对敌工作,收编散落武装——说白了就是剿匪,收编残匪,支援大军南下。父亲告诉我:“形势极其恶劣凶险。土匪不但在城外有大批武装,城内的奸细也多如牛毛,战斗力也很强。”就这样,他在进驻时仅有七人,“整整拉出一个团来。经过忆苦诉恶,建立党组织,清除内奸,这支队伍打到广西,无一人离队逃亡。我为此受过黄镇的表扬”。这当然也是各方综合力量的工作结果,但父亲是主要人物之一。有一年,栾川他的一位老部下到南阳来探望,说起当时队伍中内奸密谋暗杀我父亲、反水投匪的事,历历如在目前。我问父亲:“有没有这回事?”他说:“这种事多了。这一伙原本就是土匪,他们投共,土匪也是不容他的。他们商量杀我之后,用血衣为证,回归土匪队伍。”在这样的环境中,能全身出入,工作成就斐然,我以为脑筋必须绝对够用。在他眼里,我认为是“没有小事”。在物上说,除了钱,什么都是大事。在人上头,除了相貌,别的都很重要,最重要的则是人的政治立场和人的品格。

父亲是这样的。比如说你患个头痛脑热的感冒什么的,躺在床上睡觉。他会每隔二十分钟来看你一次。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说什么,绕室徘徊几遭,不言声又去了。如此几番,躺着的病人自己都有了“有罪”的感觉,坐起,吃饭了,他也就有了笑容,恢复了常态。他自己不闲着,也见不得家中有闲人,大家都生龙活虎忙着去做事,人人“在外头都顺心”,他的失眠症就会大为减轻。

我写完《康熙大帝》第一卷,出书后才去见他。有这样一段对话,他说:“你出书了?好!”“爸爸,这很艰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没有告诉过您。”

“好。你说将来要超过我,我还以为你吹牛。”

“我在政治上还没有超过您,这是小说,这不算

了不起。”“我听过冯牧的报告,没想到你当作家。”

“冯牧是冯牧,我是我。”

“这件事意义非常大。孔子有什么?不是一部《论语》吗?”

“那不能比。”

“孔子著《春秋》,乱臣贼子惧。”

他的最后一句话,我很长时间不能明白。因为我敢肯定,没有任何乱臣贼子会惧怕我的书。继而我的《雍正皇帝》也写出了。我又去见他,又有一番对话:

“这套书我想给武汉。”

“那就给他们。”

“河南会不高兴的,但武汉会在《当代作家》上连载,多登一次影响会大得多。”

“河南不能连载?”

“他们没有杂志。但河南出版社是给我出了头一本的。”

父亲眯缝着眼躺在椅上豁然开目说:“天若有情天亦老……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爸爸说得好,他们就叫长江文艺出版社。”

这件事的决策内幕还有这么一段情节。《雍正皇帝》书出后,真的开始“影响全中国”了。北京书评以“横空出世”评价了这部书,甚至有“直追《红楼梦》之说”,出版社开始扰攘我的

家门,访问拜会的人也是与日俱增。冷落了多年的父亲,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指点:“看——那就是《康熙大帝》他爸!”年节之中,他也成了地方长官和首长的重点看望对象。这时,父亲又一句冒了出来,是西晋竹林七贤中的阮籍说的:“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这个时候,全国取消了成分,地富反坏一风吹,都成了人民,父亲以手加额又一句:“邓小平,千古一人。”

他时不时就冒出一些令人警醒的言谈。直到有一天,胡富国派昔阳县委书记,南李家庄村村长,带着小米和醋敲开了我的家门,以胡书记尊贵身份盛情邀我还乡,到此,我才恍然有所憬悟“孔子著《春秋》”那句话,不必定是要人家“惧”,能获取人多敬,获取一份必要的安全是题中应涵之义。领导这样的关照与弥密友好,情愫公开见于生活,肯定有很强的“辟邪”作用了。

二月河早年成长自述︱《密云不雨》

书名《密云不雨·二月河系列

ISBN 978-7-01-019083-9

定价:39.00元

出版日期:2018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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