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6個人,只需120年

1898年9月28日,剛入秋,北京城裡有了涼意,這天的天氣格外陰沉,天空黑壓壓的。到了下午,宣武門南邊的菜市口戒備森嚴,忽隆隆推來六輛囚車。圍觀的人聚攏來,卻不知囚車裡的人犯了什麼罪,還有人義憤填膺地向車裡扔了幾顆白菜。

看熱鬧的人們沒有等待很久,隨著監斬官一聲令下,劊子手手起刀落,六顆人頭落地。他們就是後來被稱為“戊戌六君子”的譚嗣同、楊深秀、楊銳、林旭、劉光第、康廣仁。

這場歷史上著名的流血事件,雖沒有株連,卻幾乎讓6個家庭的生活軌跡徹底逆轉。

1.

六君子中年齡最小的林旭,就義時只有24歲。

忘记6个人,只需120年

他是福建人,從小就是遠近聞名的神童,後來順利走上仕途,還得到了同為福建籍的重臣沈葆楨家族的賞識。他的夫人,就是比自己小兩歲的沈葆楨的孫女沈鵲應。

林旭死後,沈鵲應曾寫過一副輓聯,“伊何人?我何人?全憑六禮結成,惹得今朝煩惱;生不見,死不見,但願三生有幸,再結來世姻緣。”據說她傷心欲絕,想要自殺殉夫,吞過毒藥,絕過食,最後又被家人救下來,然而終日鬱鬱寡歡,最後還是在1900年4月香消玉殞,年僅24歲。兩人無子女。

忘记6个人,只需120年

而就義者中年齡最大的楊深秀,死時也不過才49歲。

楊深秀有三個兒子:黻田、墨田、孤田,妻子是山西聞喜縣城半街名門李氏。後人之中,大兒子黻田小時候就聰慧過人,學習刻苦,是位博才多學的士子。光緒辛卯年(1891年),黻田24歲時中舉,在戊戌變法前,黻田進京會考,隨擔當御史的父親留居京城。

忘记6个人,只需120年

他在北京目睹了變法的興起和失敗,也親眼看見自己父親被殺的經過。楊深秀的屍體就是黻田在山西同鄉的幫助下收殮回來的,後來又在同鄉的幫助下將父親的靈柩運回聞喜老家。

或許是父親的死,喚醒了黻田的革新熱情。據記載當初楊深秀作為維新派向慈禧上疏歸政以前,黻田還“苦口諫之”,卻被父親“厲聲喝退”。楊深秀死後,黻田逃往日本,不久回國隱居家中,潛心學習西方的科學知識。辛亥革命爆發後,生性懦弱、謹慎的黻田一改從前,堅決擁護革命,後來還曾出任民國後的聞喜縣長,編縣誌,開發地方實業,頗受家鄉父老愛戴,後終老故鄉。

2.

六君子中也有本不該死的,比如楊銳。

忘记6个人,只需120年

他還有一個兄弟楊聰,兩人同是張之洞內閣的幕僚。楊銳被捕後,張之洞也曾積極託人營救,可惜沒有成功,連審判程序都沒走完,就被匆匆殺了頭。關於楊銳的後人,有記載的,只有一個兒子楊慶昶。

當初光緒在試行新政的期間,深感力量薄弱、阻撓頗多,於是寫了那封著名的給楊銳等維新派的密詔“朕維時局艱難,非變法不足以救中國……”。有一個說法是,這封密詔裡其實有不少向大臣們尋求與太后緩和關係的內容,然而康有為卻擅自篡改密詔,只留下堅決擁護變法的部分,打算以光緒的名義拉攏袁世凱一同實施變法,這才牽扯出後來愈演愈烈的政治事件。慈禧看到這份偽詔,自然相信是光緒要謀害她,太后的盛怒可想而知,她為此囚禁了光緒一生,至死也不能原諒他。

直到1909年宣統改元后,有人將密詔原件上交都察院,當時章炳麟執掌京畿,他又將密詔原件轉呈光緒帝的弟弟攝政王載灃,這有了康有為篡改密詔的說法。而手握密詔原件的人,據說就是楊銳的兒子楊慶昶。

這件事以後,關於楊慶昶,關於楊銳家族幾乎再無記載,只知道楊銳死後靈柩被運回家鄉四川綿竹,墓地在1958年農業深耕時被封土剷平。

相比之下劉光第的運氣好一點,如今轉葬於四川富順縣烈士陵園。

忘记6个人,只需120年

劉光第生前,大概是六君子中最窮最慘的一個。他是四川人,考中進士後進京當官的路費還是親戚幫忙出的,在北京當了10年官,依然窮得一塌糊塗。別的官都住城裡,他卻住在郊外,還是個破舊的菜園子。他的夫人張氏是老家的農女,人很勤勞,隨他進京後,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倒是在院子裡種起了蔬菜瓜果,也算是節省了生活費用。

劉光第殉難前的最後幾個月,他才剛剛因參與戊戌變法達到仕途的頂點,1898年9月5日被授予四品卿銜,在軍機章京上行走。然而升官才不過半月,9月28日就因變法失敗被殺害。妻子張氏在親朋的幫助下,攜年幼子女將丈夫的靈柩運回故里,安葬在家鄉富順趙化鎮普安寨下一個叫羅漢壩的地方。據記載夫妻二人曾有四子五女,一生隱姓埋名,直到上世紀50年代末,富順修建起烈士陵園,後將劉光第墓遷居於此,供後人憑弔。

3.

關於殺頭前的六君子在獄中的場景,有一個廣為流傳的記載:“譚在獄中,意氣自若,終日繞行室中,拾取地上煤屑,就粉牆作書。……林旭美秀如處子,在獄中時時作微笑。康廣仁則以頭撞牆,痛哭失聲曰:‘天哪!哥子的事,要兄弟來承當’。”這段話據說是汪精衛當年入獄,從老獄卒劉一鳴那聽來的。

忘记6个人,只需120年

康廣仁有沒有說這段話,眾口相傳早已說不清楚,但康廣仁被自己哥哥坑,恐怕還是有道理的。

在京城,康廣仁很早就意識到維新派的處境危險,勸康有為辭官回鄉教書。然而康有為不肯,稱“生死自有天命”。東窗事發後,哥哥康有為死裡逃生,潛往海外,而弟弟康廣仁卻在北京南海會館被捕。

康廣仁就義後,康有為不忍告訴流亡在香港的母親,據說他謊稱康廣仁逃到內蒙古,當了和尚,並偽造書信,母親去世後,才帶著弟弟的遺骸南歸,附葬於母親墳邊,此時康廣仁已去世15年。康廣仁是否有過妻妾兒女,至今沒有可被證實的材料記載,只知道康氏一族後人如今絕大部分生活在海外。康廣仁和康母的墳塋後來遷過幾次,又在60年代遭扒毀,無人管理,早已下落不明。

康廣仁去世時僅31歲,民國初年收集六君子遺作時,只找到他的一首詩。

迢迢香海小闌干,獨立微吟一笑歡,

我亦平生有心事,好花留得與人看。

忘记6个人,只需120年

4.

至於六君子中最有名的譚嗣同,其父親被罷官,家族倒是未受多大牽連。

譚嗣同的夫人李閏也是出生大戶人家,是長沙市望城縣李篁仙之女。夫妻兩人曾有一個兒子蘭生,早年夭折,最終也沒留下後人。後來譚嗣同的二哥譚嗣襄將自己的兒子譚傳煒過繼給他,但其實是“一子二祧”,因為譚嗣襄也只有這唯一一個兒子。

忘记6个人,只需120年

1897年初夏,譚嗣同、邱惟毅以及剛滿9歲的譚傳煒在南京“二我軒”照相館合影。

譚傳煒後來由李閏帶大,視同嫡出。她取丈夫獄中詩句“忍死須臾待杜根”之意,自號“臾生”,並寫詩道:“前塵往事不可追 ,一成相思一層灰,來世化作採蓮人,與君相逢橫壙水。”化悲痛為力量,終生從事公益事業,用自己的家產幫助家鄉辦學校,設棄嬰局。

而在她的薰陶下成長起來的譚氏後人們,也始終延續著曾祖父譚嗣同和祖母李閏樸實低調、敢為人先的遺風。譚傳煒的兒子譚志浩,孫子譚士愷後來成為工程師,譚士愷有兩個女兒,海外留學後回國工作。他始終教育自己的孩子要為人謙遜,從不宣揚自己是譚嗣同的後人。另一位曾侄孫譚志宏,則是譚嗣同大哥譚嗣貽的曾孫,他在長沙創辦了譚嗣同愛國公益基金會,致力於資助貧困學生上學,以及譚嗣同及湖湘文化的研究。

失敗的戊戌變法至今,已過去整整120年,六君子也死去120年。沒有轟轟烈烈,也沒有十里長街送志士,120年前,他們英勇就義時無聲無息,120年後他們的後人也早已散落在天涯,悄無聲息。

2013年的時候,曾經有一個女孩在貼吧裡感嘆,說無意中聽外公談起,才知道自己是劉光第家族的第9代後人。真實與否不論,但如果連他們的後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更何論外人能將他們想起。人事已非,命運輪迴,抵不過歲月更迭,好一似食盡鳥投林,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

忘记6个人,只需120年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