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三)

萬死不足惜

天將亮,聽完這些慘事我已身心俱疲,各只孤魂野鬼也相繼散去,我正準備收拾一下去睡時,床頭又出現一胖一瘦二鬼,但都鼻青臉腫,面目全非,身上更是皮開肉綻,遍體鱗傷。

我內心疑惑:難道鬼界也有交通事故?

瘦鬼道:“我們這樣是因被它鬼所打,三天一小打,五大一大打,我們都習慣了。”說完這話,瘦子因為疼痛,面部一陣齜牙咧嘴,在我看來頗為滑稽。

“其實,我們還是救了人的,他們怎麼就不懂呢?”胖鬼甕聲甕氣接茬恨恨道,隨即竟“嗚嗚……”哭了起來。

“住嘴!”瘦鬼大喝道,“別嚎喪了,抓緊時間趕緊說,天快亮了。”

我必須好好聽一聽,確實很迷糊,一說捱打,一說救人,二者南轅北轍,在胖鬼壓抑的哭泣聲中,瘦鬼開鬼腔道來。

我二人是蒲州府農戶,是打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平時給官府繳完各種賦稅,家裡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鬧了饑荒後,官府還來催苛,悍然不顧我們的死活。儘管苦苦哀求,容許寬限我們幾天,但那些虎狼般的衙役,直接揮鞭打傷包括我們父母在內的數個親人,並且揚言要當場拿人,我們都知道進了牢房,不傾家蕩產,只有等死一途。

我和胖子一怒之下抄起菜刀,直接砍殺過去。正所謂橫的怕不要命的,衙役們一看我倆要拼命,一鬨而散跑得個乾乾淨淨。

這可就惹了大禍,家人們顧不上疼痛,給我倆準備了點乾糧,讓我們出去躲一陣子,等風聲過了再回來,沒成想,這句話成雙方永別之言。

大旱來臨,多少田地顆粒無收,餵豬的麥麩已經成為我們的日常口糧,就這也快吃不到了,只能將樹皮磨成粉摻和在麥麩裡填肚子,這就是為我們準備的乾糧。

我倆出了村,望向遠方的溝溝壑壑,傻眼了,我們最遠沒走出過20裡地,天下之大,我們真不知道去那兒。總不能去隔壁村的七大姑八大姨家躲難,衙役們不蠢,必然要去搜查。倆人簡單商量一番,隨便決定往北走走看。

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三)

大路肯定是不敢走了,一路穿行羊腸小道。這爬上走下,餓的也快,隨身攜帶的那點乾糧很快就被啃完。

接著就是吃草根,啃樹皮,一切東西都敢往嘴裡塞,很幸運抓了只田鼠,沒火,被我倆生吞了。

餓是一方面,關鍵是缺水,我們實在忍受不了了,決定從山溝裡出來,找個村莊去尋點吃的喝的,那對抗權貴、蔑視王法的英雄之心早已蕩然無存,覺得就算被抓,也比餓死、渴死在荒郊野外強。

渾渾噩噩中,我們終於看到不遠處有一處村莊,激動之餘腳步都輕快許多。

這是一座安靜而破落的村莊,感覺不到一絲人氣,放眼望去,多數屋子已被拆毀,房上的大梁、椽子等全不見,參差不齊的破敗的土牆徒然挺立著,間或有土疙瘩掉下來,發出一聲聲悶醒。

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三)

這樣的安靜令我們感到害怕,但飢腸轆轆,口渴難忍又讓我們膽大包天,衝進一戶沒有院門的人家,胖子搶先進去同樣沒有門的窯洞,四下翻了起來,霎時塵土飛起,一看就是多日無人居住。

我們走到水井邊,扔了塊土疙瘩下去,一聲悶醒,不出所料,水井榦涸。

接連跑了好幾家都是如此,帶著希望進去,垂頭喪氣出來。絕望中踱進村尾一戶人家,剛到院子,就聞見一陣肉香,我們不禁雙眼放光。

好像得到神仙指引似的,初次踏入這戶陌生的人家,我們就準確的找到了灶臺,儘管有鍋蓋,但抑制不住那濃濃的肉香。

我伸出顫抖的手掀開鍋蓋,吹開熱氣,眯眼望去,便立刻扔掉鍋蓋,在旁邊吐了起來。

話至此,雖已過去多年,這瘦鬼眼裡彷彿還存有驚駭,並且伴隨著誇張的乾嘔聲。那胖鬼隨即拾起了話頭。

我放眼望去,也嚇了一跳,那鍋裡煮著的竟是一整根人腿,肉已經發白,煮的時間不短了,肉的表面略顯透明,肉湯略顯渾濁。

我強忍著噁心,但那燉肉的雄厚味道直竄入鼻孔,我再忍不住,也彎腰吐了起來,無奈肚子裡空空如也,只能乾嘔。

我和瘦子靠著灶臺滑坐下來,兩人重重的喘息著。略微緩過神來,我隨地撿起一根柴火準備拄著站起來,沒成想瘦子又嗷的一嗓子,滿臉驚駭指著我拄著的柴火棍。

我抬手一看,嚇了個趔趄,那是柴火,分明是一根人的大腿骨。灶臺裡燃燒的柴火響起了噼啪聲,我們身子簌簌發抖,霎時明白,鍋中的肉分明是用人骨燉煮的。

這到底是何許人也?竟然如此狠心,喪盡天良的吃起人肉來?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這時走進一個身形佝僂的老頭,那飽經風霜的臉上佈滿了一道道深深的皺紋,本應該是絳紫色的臉龐,卻泛著一種不健康的紅潤,甚至雙眼也是通紅。

此刻,他渾身上下全是黃土,感覺剛在土裡打過滾似的,兩個咯吱窩裡各夾著幾樣長條狀的東西,應該是人的四肢,有些已輕微腐爛,散發著腐臭而又有點甜絲絲的味道。

一看到我們,這老頭眼中兇光大盛,扔下身上東西,從腰間拔出一把菜刀,直砍了過來,情急之下,我撿起來那根大腿骨擋了一下,順手抓住老頭的手腕,而瘦子順勢攔腰抱住了老頭。

按照以往我二人在村裡打架的水平,應該是輕鬆制服一老頭,無奈肚裡沒糧,力氣上打了許多折扣,而這老頭估計平日裡經人肉滋補的不錯,一時間竟然與我們僵持起來。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長時間,這老頭突然道:二位好漢,咱們先罷手如何?我估摸二位也是餓了好久,這鍋裡的東西二位也吃點。老頭的聲音沙啞刺耳,喉嚨彷彿腫了一般,這些話感覺是被硬擠出來一般。

我們三人慢慢撤了勁,老頭踢開腳底下那一堆胳膊和腿,徑直走到灶臺邊,打開了鍋蓋,用手裡的菜刀挑起了那隻煮熟的人腿,放到案板上,剁了起來,不大會,那條人腿便被分成好幾塊。

老頭各拿了一塊放到我們面前,見我們遲疑,便隨手拿起一塊大嚼開來,並頻頻示意我們也吃起來。

儘管心裡彆扭,但見老頭吃的香甜,口水還是忍不住流出來,肚子也不爭氣的咕咕叫起來,我和瘦子對望了一眼,發現了彼此眼裡的渴求。我們顫抖著拿起來眼前的人肉塊,深吸一口氣,咬了小小的一塊。

肉一入嘴,頓時覺得口、喉、胃、腸都歡快起來,甚至覺得喉嚨裡面伸出一隻手來要強奪眼前這塊肉,便再無所顧忌,狼吞虎嚥的大嚼起來,幾下就把那塊人肉給吃進了肚裡,意猶未盡中舔著手指。這老頭倒也大方,把剩餘的幾塊悉數給了我們。

隨後老頭又找出來一隻破瓢,三人將鍋裡的肉湯也喝個精光。肉飽湯足後,老頭打開了話匣子:這村子本就十年九不收,災荒來臨不到半月,多數人家就揭不開鍋了,好在距離縣城比較近,大夥就去當衣服、扒房賤賣木材,換點錢買糧食,可惜也沒換來多少,再到後來,就是賣娃娃,這年頭買得起養不起啊!領出去,又帶了回來,再後來家家開始餓死人,多數人一看這麼下去就是等死,就把餓死的人草草下葬,出門討飯去了。

我快60了,入贅到這個村裡40年了,不願意跟其他人摻和,準備在這院子等死。捱餓等死滋味很難受,我就提把菜刀在地裡四處尋摸吃的,剛開始還能夠挖點樹根爛葉的,後來啥也沒有了,有時候餓得受不了,就抓把土放進嘴裡。後來偶爾在地裡翻騰出一具剛下葬不久屍體,一看其面目,是曾經欺負過我的人,我鬼使神差的砍了一條胳膊拿回去煮著吃了,吃完我就吐了,然後回到那座墳前,跪著抽了自己好幾個巴掌,又把墳恢復原狀。隔天,我餓的時候又想起來昨天煮熟的人肉,便忍不住又打開了那座墳,用刀砍了數塊,帶了回去,後來就一發不可收拾。

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三)

吃多了人肉,我肚子總難受,喉嚨也開始腫脹,就想著去城裡藥鋪看看,結果隨身帶著的錢不夠,被趕了出來,我往回走時發現一間熟肉鋪的肉和人肉很像,走近聞起來更是一模一樣,我便知道這鋪子已經賣起人肉的生意,生意還真不錯,一會來了好幾個買主。我便找店主攀談起來,起先店主態度傲慢而謹慎,後來,當我拿出懷裡當乾糧的人肉來,他才鬆了口氣深聊起來,雙方便約定了價格和送肉的時間。從此之後,我變本加厲的挖墳找死人,甚至還殺了幾個落單要飯的,除了自己吃外,其餘皆送到熟肉鋪。

老頭看著我倆惡狠狠的盯著他,慘笑說:我也是好心,你們想大家吃了我送過去的人肉,是不是可以活下去,死了可真就一了百了了,你們想我救活了多少人?就你們二位如果不吃我煮的肉,肯定活不過5天。

我倆好一陣沉默,本想反駁,但僅僅是嘴唇動了動。

隨後老頭說自己年邁多病約我倆一起幹,見我倆不點頭,冷笑一聲也就不再勸說,收拾起剛剛拿回來的胳膊和腿,在這過程中指揮我倆打水洗肉,我倆竟然悶聲做了起來,晚飯又是和老頭一起吃的人肉。

隨後的日子裡,老頭帶著我們四處找起了屍體,有了生力軍,老頭已經不滿足在本村找,我們甚至找到縣城附近,為了不被人發現,我們白天轉悠尋找目標,晚上行動。

死的人真是太多了,一晚上我們得往返好多趟,屋裡像極了屠宰場,骨、肉、血滿地。錢自然也賺了一些,可惜這點錢依舊買不回來什麼糧食,我們還得繼續吃著人肉,偶爾買點窩頭改善下。

吃人肉、燒人骨、人油燈點——丁戊奇荒苦難記(三)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我們最終還是被人發現了,那晚上我們在縣城邊的墓地裡挖出來一具屍體,這屍體不像平時餓的乾癟樣子,倒是富態,生前肯定是大戶人家,正當我們舉刀分屍時,我們背後傳來一聲大吼,我們三人迅速起身往村裡方向跑去,老頭腿腳太慢,沒幾步就摔倒在地,我們倆也無暇顧及他,徑直往前跑去。

這一個多月來頓頓吃肉,倒是有效果,我們飛快跑進屋裡,拿起賣人肉積攢的錢,便又趕緊往外跑去,可惜還是慢了一步,被人堵在了門口,又一步步的倒退著回到屋裡。

老頭被推進來,已半死不活,火把很亮,照亮了房裡遍地森森骨堆,白肉紅血,當場就有人吐了出來,膽大者打開了鍋蓋,看著整燉著的人腿、胳膊,驚叫一聲,扔掉鍋蓋。

打死他們,這尖銳的聲音彷彿火星落入乾柴堆,瞬間點燃對面人群的怒火,他們很客氣的舉起老頭砸向我們,隨即一窩蜂似的撲了上來。

我們被人活活踢死了,屍體也被扔進了鍋中,他們也用白骨當柴,煮了我們。

到了陰間,我倆的事情被所有鬼都知曉了,無論誰看見我們,都要打上一次。有一次一夥吃人肉的強盜竟然也揍我們,說是替天行道。他們怎麼不想想,這一個多月來,通過我們賣出去的人肉救了多少命啊!

聽到二人猶在為自己辯解,我忍不住摔筆抬手打了過去,可惜觸手處只有空氣,這時傳來一聲雞鳴,這二人霎時消失不見,我才按下憤憤不平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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