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爭加劇,民營婦產醫院請站穩

婦產醫院良性競爭的加劇,將帶給產婦們性價比更高的選擇機會。
競爭加劇,民營婦產醫院請站穩

(一二線城市及沿海地區成為中高端婦兒醫院的聚集地,北京更是競爭最為激烈的地區之一。 圖/視覺中國)

《財經》記者 辛穎 | 文 王小 | 編輯

婦產科醫生王大鵬,離開工作近15年的北大人民醫院,2017年12月在一家民營婦產醫院走馬上任。

此前王大鵬不是沒動過跳到體制外的心思,因擔心民營醫院“不靠譜”、職業發展不夠穩定,這個決定延緩了幾年。

如今婦產科的行業市場正在發生變化。2015年,全國民營醫院數量首次超過公立醫院,在民營專科醫院中,婦產科醫院的數量遠超其他專科位列榜首。截至2016年,民營婦產科醫療機構的數量由2009年的262家增加到690家。

市場競爭加劇下,醫療服務質量參差不齊的第一代民營婦產醫院,面臨洗牌、淘汰,定位中高端服務的第二代民營婦產醫院強勢來襲。

隨著全面二孩政策放開,以及大眾醫療消費意識升級,專業可信賴、人性化的周到服務逐漸受到患者、醫生、投資方和主管部門的認可。一二線城市及沿海地區成為中高端婦兒醫院的聚集地,北京更是競爭最為激烈的地區之一。北京已有20家民營婦產醫院登記在冊。

婦產醫院數量增加,婦產科醫生人手緊張。“被挖走的都是經驗豐富的中流砥柱,北大人民醫院是指定接待高危孕產婦的機構,科室醫護人員的工作量和壓力都明顯增加。”此前王大鵬在診療工作外,還要參與培訓、教學和科研。

但公立醫院依然是多數孕產婦的選擇,並且承擔著最為複雜棘手的高危情況。近年來,為滿足孕產婦家庭的多元需求,公立醫院開設國際醫療部、特需門診。為了應對二孩政策可能帶來的生育高峰,不少醫院在2015年底著手床位擴增。“醫院床位此前就是滿負荷運轉,場地有限的情況下只能通過壓縮其他科室床位來調整。”海淀區婦幼保健院院長彭振耀向《財經》記者介紹,即將完工的新院區,可緩解老院的壓力,還能提供更好的就醫環境。

不過,生育高峰並沒有如潮湧來,2017年新出生人口反而減少63萬。縮水的蛋糕遇上更多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婦產科醫療機構競爭之勢加劇,再次迎來優勝劣汰。

信任選擇的挑戰

作為副主任醫師,王大鵬在北大人民醫院時大部分的工作精力都放在高危產婦的診療上,分娩中的風險瞬息萬變。尤其是超過35歲的高齡產婦增多,使妊娠高血壓、妊娠糖尿病等多種併發症的風險增大。而像孕期保健等日常工作大多交由主治醫師和住院醫師完成。

“在人手有限的情況下,資深醫生主要應對這些複雜的情況,保證安全。”王大鵬介紹。

公立醫院是資深醫生聚集地,科室齊全應對突發情況的能力強,會更好地保障孕產婦和新生兒的安全,這也是環境雖差,公立醫院仍然孕產婦排隊扎堆的原因之一。“我們不缺患者。”彭振耀坦言。

2015年全面二孩政策放開前夕,原北京市衛計委方來英介紹,北京地區已審批產科床位近5000張,其中超半數在二級公立醫院,只有約一成在營利性醫院,這也是民營醫院整體境遇的縮影。

據國家衛健委數據,到2017年底,民營醫院數量已佔全國醫療機構的60%以上,但床位數僅佔同比總數的24.3%,診療人次佔18%。

在這樣的競爭壓力中,獲得各方信任,對民營婦產醫院來說是進入市場必過的關卡。

“懷孕風險那麼多,臨時出了事再轉院,耽誤了怎麼辦。”一位孕婦對《財經》記者說,儘管家旁有一家民營婦產醫院,她還是幾經周折,託關係在比較遠的北京婦產醫院建檔。

產科所需的硬件投入比較少,資本進入門檻低,因而早期魚龍混雜湧入建民營婦產醫院。北京和睦家醫院產科主任常玲對《財經》記者說,確實有一些民營醫院存在不規範診療的情況,難以獲得孕產婦的信賴。

此前民營婦產醫院被發現的問題主要集中在過度醫療。2014年,寧夏衛計委通報銀川麗人婦產醫院人流手術用藥時間過長。2018年,貴州省昇輝醫院醫生聲稱醫院B超室不具備產前胎兒四維彩超的診斷檢查條件,但是院方要求婦產科醫師給孕婦開具四維彩超檢查單。

某連鎖婦產醫院的工作人員介紹,幾年前該醫院計劃進入南方某省會城市,被當地衛生部門領導拒絕,理由是“我們這兩年保持孕產婦零死亡率的成績,你一家民營醫院進來,如果管理出了問題怎麼辦”?

孕產婦死亡率是對醫院和衛生系統考核的一個重要指標。相應的,中國有硬規定,無論民營還是公立醫院,高危產婦轉診制度,當出現一定高危指標時,強制轉到指定的上級醫院。常玲分析,因此不會出現推諉,產婦安全有保障。

公立醫院也樂見規範的民營醫院發展,“能夠適當緩解(公立醫院)病床緊張的問題。”彭振耀分析。

這幾年,一些定位中高端服務的民營機構紛紛湧入,民營婦產醫院市場經過一輪優勝劣汰,產婦和主管部門對民營婦產醫院的信任逐漸增加。比如,北京市海淀區,是民營婦產醫療機構的主要分佈地,海淀區雖有北醫三院、海軍總醫院等多家綜合性醫院的產科,但僅有一家婦幼保健院,民營婦產醫院卻有5家。

民營婦產醫院定位中高端,其實也受限於醫生資源,很難在平價醫療方面與公立醫院做差異化的競爭。

公立醫院也看到新興市場,和民營醫院短兵相接的是醫院的國際部,其收費高於公立醫院,低於民營,且其中一部分可以進入醫保報銷。國際部醫生都是本院婦產醫生,醫生資源有保證,有些醫生醫名在外,吸引了一些經濟較好的群體。

勝在服務

37歲的華岐,家住北京回龍觀附近,在生二胎時,她選擇了附近新開的一家民營醫院。

回龍觀在城區與昌平區中間,在這片僅有3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聚集著近50萬人口,近年來一批IT人士到此定居,然而配套醫院設施還沒有跟上。

“我2013年懷孕的時候算幸運了,積水潭回龍觀院區剛建好,是這一片唯一的三甲醫院。其他可選的醫院都需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華岐每次都要凌晨四五點到醫院排隊掛號,第一胎分娩的產程時間較長,加上緊張又不會用力,還被助產士呵斥。

在產後對側切傷口縫合時,一名較為年輕的醫生出現失誤,換上另一位醫生拆線重新縫合,導致本應在順產後就能自由活動的華岐,在床上躺了一個月,至今偶爾還會不舒服,華岐怨念頗深,認為有資深的醫生卻讓年輕人操作,“態度不夠負責”。

華岐二胎去了民營醫院生產,每次產檢至少交流20分鐘、醫護人員還會步步細心指導,華岐覺得“錢花得值”。

在留學期間,常玲看到國外就醫環境,認為患者應該得到這樣的服務,這必然是醫療服務機構發展的方向。於是她2004年離開公立醫院,轉而選擇了當時還較薄弱的民營醫院。

民營醫院的服務越來越細。為了加強交流,不少民營婦產醫院都會給產婦、醫護人員建一個微信群,醫生服務的好與壞都處在透明環境中,直接受到監督。

自進入民營醫院成為團隊負責人之後,王大鵬開始重視患者服務評價的反饋。“有的醫生不適合到民營醫院,他擺脫不了在公立醫院對待患者的態度,不能很好地轉換到服務者身份。”

服務好,在中高端市場競爭中是最直接有效的,一些民營醫院極盡所能,比如,大肚產婦很頭疼脫穿鞋,有民營醫院在給產婦量體重時,體重儀器是坐式,坐下後再幫著孕婦脫鞋。北京聖寶婦產醫院院長高峰告訴《財經》記者,高端民營婦產醫院發展到今天,服務都差不多做透了。

未來高端民營醫院在建立口碑上,還需開發出更多的賣點。一位業內人士向《財經》記者介紹,以前有民營醫院為了避免產婦B超檢查時耦合劑太涼,就把耦合劑放在寶寶奶瓶的保溫裝置中,現在醫療器械商已經開始提供耦合劑保溫的配套設備。

競爭已經重塑了行業,公立醫院也在改變。一些公立醫院從院內裝修設計開始,先讓環境更親和,對醫護人員的服務態度醫院有一些明確的要求,繼而圍繞孕產婦關心的問題舉辦一些保健講座,並現場答疑,開設微信公號等。

“公立醫院的醫生也不是不想做優服務,是精力確實有限。診室外面的人排成長隊,只能挑最重點的說,不可能所有問題都講解得那麼清楚。”王大鵬坦言。

直面競爭

2018年初,成立近四年的北京大學醫院馨蕙馨婦幼中心關閉。殘酷的淘汰賽,在婦兒醫療行業已經展開。

作為一家二級醫院,馨蕙馨婦幼中心和很多其他中高端婦產醫院一樣,連鎖品牌、聘請資深專家、注重服務、提升就診環境,開設從孕前教育到產後恢復的全鏈條科室,如今產科關閉,只保留婦科。

遭遇滑鐵盧的不止這一家。被認為是行業翹楚的和美醫療2017年淨利潤下降70%,產科業務收入佔比下降1.8%。新世紀醫療控股有限公司旗下的醫院服務中,婦產科收益在2017年佔比也下降3.4%。

進入者增多使競爭激烈。2015年之後,涉足婦兒領域的上市公司有15家。普華永道此前公佈了一組數據,婦兒專科是2012年-2016年境內醫院併購的最熱門領域,交易金額冠絕群雄,2016年單年併購總額高達21.11億元。

新生兒數量在下滑,壓縮了市場規模,無疑加劇了競爭。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7年的出生人口數為1723萬人,反而相比上年減少了63萬人。

如果中國新出生人口繼續萎縮,那麼規模效應較小的民營婦產醫院必然最先受到衝擊,展開末位淘汰。民營婦產醫院的床位數大多在200張以下。

同樣,也會對部分公立醫院產生影響,尤其是二級醫院與縣級醫院。三級醫院的虹吸效應明顯,2015年,三級醫院床位量為205萬張,到2017年,三級醫院床位數量達到236萬張。

在很多開始萎縮的二級醫院,婦產科仍然是主力收入科室之一,如何維持競爭力也至關重要。徐州市一家二級醫院在收縮到只有內、外、婦、兒四大科室之後,婦產科成為其床位數最多的科室,仍吸引到周邊縣市的患者。

競爭到這一田地,民營醫院像以前那樣靠幾個名醫和表面的服務已經撐不起來了。“必須有自己的團隊建設,產科是團隊作戰,醫療水平才是突出重圍的核心競爭力。”高峰指出。

起初,民營醫院對公立醫院不能造成威脅時,雙方多有合作模式,民營醫院藉此解決沒有主力醫生的困境。或者是靠高薪直接從公立醫院挖人。

北京海淀區婦幼保健院門診辦公室主任毛康娜告訴《財經》記者,“一個經驗豐富的骨幹醫生一上午能看40個門診病人,但一個新醫生可能只能接待20個。”公立醫院也希望留住骨幹醫生。

然而,現在已經不能依靠高出公立醫院幾倍的薪水挖人了,民營醫院需要自己培養醫生團隊。公立醫院的薪水在增長,還有灰色收入,民營醫院盈利能力有限。一位民營醫院的護士人員告訴《財經》記者,現在自己的工資比很多公立醫院的還低一些。

民營醫院也在收費項目上進行兩極化調整,對獨有專家資源的服務項目提高收費,降低技術含量低的服務收費。

無論怎樣變化,在醫療領域,正如沃醫婦產名醫集團聯合創始人龔曉明所說,大樓好蓋,設備容易買,微笑服務可以教,唯獨具備專業醫療服務技術的醫生不容易培養出來。未來對人才的爭奪,可能將這場競爭推向白熱化。

(本文孕產婦皆為化名)

(本文首刊於2018年9月10日出版的《財經》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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