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起因
2015年9月底，曾经打着“公益”旗号为“倒韩”而状告萌芽以及上海市政府的@司马3忌（真名杨宏伟）被人先查出原先的微博认证造假，后又被曝光在其拍摄倒韩电影的众筹项目中账目可疑，渐渐露出了狐狸尾巴。随着方舟子和众网友对此人的不断挖掘，逐渐证实了此人过去利用众筹项目为自己谋私利，骗取了大量金钱。
国庆期间，事件的真相逐渐明朗，许多网友向杨宏伟讨要被骗的众筹款项，而他则一面声称给予退款，一面偷偷拉黑向其索要款项的被骗网友。有人查到杨宏伟的户籍所在地在广州沙面派出所，而人却住在杭州，大家认识到杨宏伟的骗子面目，决定向具有管辖权的沙面派出所报案。由于大部分网友分散在全国各地，最初愿意挺身而出以受害人身份举报杨宏伟的网友大多不在广州，我便在微博上公开表示愿意代网友们向派出所报案，并得到了方舟子的转发扩散，得以让关心此事的网友们知悉。
- 二 准备
我并不是第一次跟公安打交道。过去也曾因个人的一些纠纷报过几次警，还曾因去南方报社前抗议而被警察当成“可疑人物”盘问过。然而无论在哪个城市、因为何事，和警察打交道都是相当不愉快的经历。在我公开表示愿为网友报案之初，便很清楚报案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想让警方立案，必须证据充分才有可能让警方相信这的确是一起触犯法律并值得查证的案件，而不是简单的民事纠纷。
10月4日发出微博不久，当天就有3位网友联系了我，称愿参与共同报案。我要求受害者们向我提供了真实姓名、联系电话、被骗钱款的时间、具体转账方式和双方账号，有了这些便足以查证受害者与杨宏伟之间的确有过钱款的交易。此后每一位参与报案者我都向他们索要了这些内容作为证据。由于正值国庆假期，我回老家探亲不能马上去派出所报案，便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多搜集些证据。
由于大多数网友都是通过微博打赏以及支付宝转账的方式向杨宏伟打款，逐笔款项涉及的金额都不算大，最初曾担心参与报案者的被骗钱款数目太小，导致警方不予立案。我在微博上也不断呼吁受害者们勇敢站出来，汇聚力量才有希望达到立案的硬性标准。在接下来的几天，又陆续有多位网友与我联系，到10月9日我回广州前，已有16位网友表示愿意参与共同报案，并向我提供了我所需要的证据，总共涉及的钱款数额也已超过了1万元。我将他们的资料汇总起来，制作了表格。
另一方面，我将杨宏伟骗捐案的详细情况包括他的两次众筹的公告、在微博上与案情相关的言论都一一截了图，并把方舟子对此案的分析文章、杨宏伟伪造微博认证信息的证据以及其他网友提供的一些辅证和爆料、网友的委托书（无正式签名）都做了汇总。我将其中重要的部分打印出来，剩下的零碎文件拷贝在U盘中，准备一并呈交给警方。为了让警方便于理解本案，我还写了案件内容的简要描述，并将零碎证据列了清单。
- 三 报案
10月10日上午，我来到沙面派出所报案。接待我的是当天值班的派出所的郭副所长，一位据称当了30多年警察的老警官。
我坐下刚说了两句话，对方便打断了我，听说是发生在网上的案件，他马上表示自己听不懂，既不知道什么是“微博”，更不清楚“众筹”为何物。他叫我慢慢来，我也不急，既然对方对网络一无所知，那我就慢慢给他“科普”好了。
我在描述案件的过程中，他不断打断我，却不是因为听不懂向我求证我在说什么，而是在用一种仿佛见到了病人的眼光打量我和向我质疑，试图看穿我有什么特别的企图，并尝试主导我和他之间的对话，哪怕我不过是在陈述案情。他不断问我为何来报案？为何要受网友的委托？为何自己不是受害人却来管闲事？怎么能确定杨宏伟是在骗钱？他的问题倒也不难回答，至于他拿出我不是受害者就没资格来报案的这个借口，我也用早已准备好的答案——“报案是公民的义务、派出所亦有义务接受群众报案以及受害者常常无法自己报案的案例”等理由轻松对付了。我出示了网友的委托书，虽然没有签名并无法律效应，也足以让他无话可说了。
我确信他始终没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一个对互联网一无所知的人，大概也看不明白我递交的材料。好在这时候他终于打电话给一个他认为比较熟悉互联网的同事过来一起听我的陈述。
来了一位姓叶的警官，40左右的样子。这位叶警官显然对网络的情况并不比郭副所长知道得多多少，让他先看我的材料，同样是没看几眼便急着来问我话，还把刚刚副所长问我的问题都再问了一遍，以至于我要不断提醒他：“我不是已经写在材料里了吗？你到底看了没有？”到后来，我还得一再提醒他们不要动不动就打断我的陈述、不要用对待犯人的态度来对待报案群众，几乎要拍桌子了，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多番失态，开始有所收敛。我询问他们是否应该做笔录，他们立即就拒绝了，并一再跟我解释“警察有很多部门”、“这么小的派出所没有网警”、“网上的纠纷需要专业的警员”、“要向上面请示”等等。总之意思就是以他们的能力，无法对我所描述的案件进行判断。
我耗费了2个多小时费尽唇舌的努力也不是没有作用，他们终于弄懂我并不是来虚张声势找存在感的，而是确实能够提供涉及相当数额金钱的诈骗案件的证据。然而事关网络，即便和街头诈骗情况类似，他们依旧以职责范围管辖不了作为借口，称需要向上级汇报再做定夺。他们要求我下周一再过来派出所，届时他们会找来上级的专业网警来调查此案云云。我问他们是否应该给我一个回执什么的，他们说“不用了不用了，下次来再给”。
好吧，既然下次还要来，我就再等两天好了。我把证据和U盘留给了派出所，叶警官显然只重视打印的书面材料，称派出所的电脑不能用外来的存储设备，说得好像我会用病毒破坏其系统似的。我就纳闷了难道移动存储设备的数字化证据难道不是证据？我又不是没见过警方拷贝报案人提供的文件。
回去之后，我并没有发微博详谈这段经历，因为显然“报案”的工作我还没有完成，趁下周去之前，或许还能找到些新的证据用来补充。我在微博上号召受害的网友们能够通过广州公安局的网上110再次报案，以引起网警部门对此案的重视，从而能够对沙面这个小派出所造成一些来自上头的压力。
- 四 受理
新的证据真的来了。
周日晚上我又收到了一位受害人的微博私信，告知我也希望参与共同报案。这位受害者比较特殊，希望我将他的情况保密不告诉任何人包括老方。然而他提及的受骗金额让我吃了一惊，远比前面所有受害者的金额总额还要多出很多。这让我觉得多了好几分希望，警方面对这么多的受害人和如此数额的受骗金额，完全没有理由无动于衷。
周一上午我再次前往沙面派出所，本以为会见到周六两位警官所提及的“来自区分局的网警过来取证”，结果见到的却仍旧是叶警官。这次他二话不说，直接带我到派出所内的审讯室开始做笔录。
叶警官准备了许多问题，写在小纸片上逐一问我，并用电脑记录我说的话。然而其打字速度实在太慢了，慢到比我用手机单手打字还更慢得多，以至于一个问题我每回答一段，都要用数倍的时间等待其完成打字记录。我发现这次和上周六有明显的不同，即叶警官的确用这两天时间查到了一些内容，比如看过我提供的书面证据，查到了我的网名（这一点上次我并没有说过），但却明显没有看我U盘提供的详细材料，因为他对我提供的细节证据的情况竟丝毫不知。
这次的笔录从上午的10点一直做到了下午3点多，期间午饭时间他让我去外面吃了个饭再回来。之所以做了这么久，除了我对案情的描述比较详尽之外，还和他的打字速度有莫大关系。做完笔录签完字按完手印，他让我在外面等会儿，就拿笔录上楼去了。我知道他要给我回执，所以就出去等，结果这一等就又是足足半小时他才出来。我本以为他会拿着开好的回执给我，结果等他出来了才现场给我打印回执和盖章，一直弄到快4点才算完。
拿到回执了，我觉得离立案应该不算远了。看派出所对案件似乎也开始重视起来，加上提供的证据又相当充分，只要经过调查就可以证明一众证人和相关的证据并无虚假，我稍稍宽心了些。接下来就是等待警方立案了。
毕竟立案还没成功，所以我只是在微博上简单告知了网友们目前案件已受理。杨宏伟这些天依然在微博上上蹿下跳，我觉得他就快要嚣张不起来了，所以我并不着急，想着等多几天一旦立案便会让他从此寝食难安。
- 五 等待
拿到受理回执，三天过去没有任何动静，于是我打算先打电话给办案的警官咨询一下案件的进度。
叶警官之前拒绝给我留他的个人电话，让我有事打派出所电话找他。受理回执上留的也是派出所的电话。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民警并不清楚这个案件，听了我的大致描述竟跟我说“受理了就是立案啦”并让我不用再打电话来查，我赶忙告诉对方叶警官上次最后跟我说过如果立案会再通知我，他才支吾着说去转告一下叶警官让他来答复我。
过了不久叶警官来了电话，告诉我他去查了杨宏伟的原单位广东石油化工设计院，查到其92年左右离职之后就不知去向，除此之外他说他自己“跑了很多地方”然而并没有查到什么。接着他向我解释杨宏伟在杭州的帐户等信息他暂时还没办法查，并称他这里是“小派出所”、“管辖不到网络上的东西”云云。我问他对最重要的账目情况准备采取什么办法来查证，他显得十分为难说要“再等等”。我询问他以现有的证据是否满足立案条件，他马上又显得很不耐烦，说还要向上头请示。
于是我就只有继续等。
又过了几天，我再打电话给叶警官询问，他依旧是同样一副说辞，声称杭州那边他没办法查，并建议如果能在杭州报案或许有用。于是我也只有在微博上再呼吁杭州的网友能挺身而出，前往杭州本地的派出所报案，或许方便警方对杨宏伟的账目进行调查。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接下来，杨宏伟就众筹一事所做的假账被方舟子在微博上公布了出来，后来新浪微博上的网友@威瑟斯庞的勺子亦提供了杨宏伟与一位参与捐赠网友的私信对话、承认自己账目作假瞒报了10万元的证据。我认为这一系列的证据很有价值，于是汇总成了一份新的材料，马上联系叶警官，要求补充证据，希望将证据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发给他。叶警官让我等等。过了几个小时，他给我电话告诉了我一个明显刚刚才申请的新浪邮箱（邮箱名中有当天的日期）让我发了邮件过去。
据网友勺子称，一位捐款达5万元的网友向他求助希望能参与揭发杨宏伟。然而由于这位网友同样不愿透露任何自己的相关信息，使得他的这份证据无法进行查证。我建议勺子转告他如果不愿泄露个人资料也不愿委托我们的话，可以直接向沙面派出所的叶警官报案，然而经过了勺子后续的思想工作，这位网友依然还是选择了沉默。
许多网友原本捐款之初是为了所谓的“公益事业”，大多也都没想过回报，也就更不愿为自己捐出的这些钱卷入新的麻烦。然而正是这样的想法，使得像杨宏伟这样的骗子得以逍遥，使他可以轻易地利用这一点又不必担心受到捐款者的追讨。
不过，毕竟还是有十多位网友站了出来，提供了确实而可信的证据。单靠这些证据加上杨宏伟自身的巨大破绽，如微博认证信息作假、众筹公告名不符实、账目造假存在巨大漏洞、亲口承认瞒报资金等方面，从逻辑上本已无懈可击，足以证明杨宏伟骗取捐款的事实的成立。然而警方如若不去查证其最关键的账目问题，始终缺乏致命的一击，而这终会成为警方因所谓的“办案难度大”而放弃立案的借口。
- 六 结局
案件受理过去了整整两周。我再次打电话询问叶警官案件的调查进度和是否能够立案，这次他看实在不能继续拖着不办了，干脆承认此案无法予以立案。得到这样的回答我已不再意外，于是马上追问他是否可以给我开具《不予立案通知书》，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的态度一下又被点燃，十分粗暴地跟我说“什么都不会开给你！”看来是和一开始一样，再一次把我当成是来闹事的了。
既然结果是这样，沙面派出所摆明不根据案情的实际情况来进行立案，那么我也就只能按照预期，向其上级的公安部门申请行政复议，追究其责任。然而沙面派出所做出不立案的决定显然有其上级分局的授意，因此投诉到其上级分局的行政复议申请多半也不会有用。
我已不是第一次来到位于教育路的广州市公安局信访办。去年方舟子在购书中心签售遇袭，天河南派出所未予立案，黄药师和我一起来到此处申请过行政复议，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这一次我再来，接待的民警态度倒是客气，了解情况之后却认为我是“越级”，要求我去远在芳村的荔湾分局信访办投诉。有了上一次投诉经验的我不紧不慢地要求对方给我看投诉的具体流程，而结果是流程上并没有所谓的“越级”限制，市局信访办是可以将他们认定存在内部越级的信件转发给分局的，否则去年那次我们的信访就不会投诉成功。于是我顺利填写了信访表格，递交了材料，前后半个小时就完成了行政复议的申诉。申诉没有回执，申诉后警方应当在15天内通过电话反馈申诉的情况。
我的报案工作至此告一段落，接下来等待申诉的电话，结局也多半不会有什么意外。我的工作结束意味着在广州的报案以失败告终，在掌握了如此多的证据之下报案，得到这样的结果多少令人沮丧，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犯罪者可以从此逍遥法外继续猖狂。
这次报案未取得立案的关键在于对杨宏伟账户的调查未能进行。遇到需要调用“跨省”资源的情况时，广州警方并没有为此尽力，因而无法获得和其资金情况相关的证据，导致警方认为仅以我提供的材料不足以判定杨宏伟存在诈骗和瞒报账目的情况。那么接下来如果全国的公安系统都是类似的情况，则只有从杭州本地来着手进行调查，也只有杭州本地的公安可以轻易调取杨宏伟涉案的、在杭州工商银行延中支行以及在杭州农行学院路支行的两个帐户。距杨宏伟在杭州的居住地最近的派出所应当是杭州市公安局拱墅分局湖墅派出所，杨宏伟据称自己也在其住址附近的派出所报过案，或许便是此间。
除此之外，由受害者们以众筹的利益受损等原因为由向法院申请查处杨宏伟的账目，也是一个能够获得关键证据的好途径。那时再依此向公安举报也是一途。
我过去并没有参与杨宏伟的众筹，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接受了网友们的委托前往沙面派出所报案，然而最终并没有获得预期的结果，虽然我已尽力了，但为此我依然对信任我和委托我的网友们感到抱歉。
在此我希望接下来依然有人能够站出来举报杨宏伟，希望他们能够从我的经历中吸取经验和教训，以更有效的手段将骗子杨宏伟绳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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