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晴:皮囊之下的表演智慧

文 | 錢德勒

演員許晴能夠提名第55屆臺灣金馬獎最佳女配角人選,既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的是,姜文作品《邪不壓正》給到許晴手裡“唐鳳儀”這個角色,是北平第一交際花,看似充滿套路,如果所選演員的個人魅力充盈,就能四兩撥千斤,在高密度的情節就是一闋“點絳唇”,撩撥到觀眾的興奮或想象。膚淺地說,這個角色當然是需要性感的,這是毛將焉附的皮囊。可能對於許晴來說,以她在觀眾素來的印象而言,演得風情萬種是輕巧的,就是套路。所以,作為《邪不壓正》唯一入圍的演員來說,很是意外。

許晴:皮囊之下的表演智慧

不意外的是,唐鳳儀這個角色在影片《邪不壓正》不可或缺,是完成李天然男孩走向男人的關鍵助攻之一,有個比喻雖然俗氣,但概括性確實很強,她與關巧紅就是紅玫瑰與白玫瑰的關係。這個角色倘若就只演得風騷,就是破壞了平衡。許晴演好了,唐鳳儀就是靈肉統一,只有豐富經驗的演員才能在套路里擰緊座標。如果不是許晴,抽去她鮮活豐潤的表現,我猜,一時間你想不到誰還能填滿模糊。

許晴:皮囊之下的表演智慧

想好好說說,許晴為什麼演得好?

角色重要,反證必須拿得下來才能突圍

要從唐鳳儀這個角色的重要性說起。李天然重返北平,與兩個女人發生了深刻的羈絆,情節上,關巧紅對他傳授了“復仇”的真諦,而唐鳳儀是他確認仇敵的關鍵一環。而在精神層面上,姜文把北平的世界用一個屋頂劃分,靈魂乾淨的人才能站穩頂上,是不是就只有李天然和關巧紅?屋頂之下 就是江湖,官場,充滿陰謀算計。也可以說,屋頂之下是床榻,是慾望。唐鳳儀最初是以慾望符號的形象出現在李天然以及觀眾的視線內,妖嬈身型,挑逗言行等等,都是慾望打中槍靶的路徑。演員許晴完成這一淺層次的表達,不為難,她的優勢不言而喻。

許晴:皮囊之下的表演智慧

但是,有意思的是,坦白說,姜文算得上公正客觀的導演,最先是他這個創作者開始,沒有看輕唐鳳儀這個角色,可以說是比張北海原著《俠隱》更有現代意識的突破,在小說裡,唐也的確,僅僅就是一個交際花。

我想,許晴出演這個角色,不會只衝著姜文的名字,更別說只去演一個交際花。

唐鳳儀,其實是一個被慾望裹挾,被亂世時局拖入泥潭的“公主”(格格)。從男女之事上,她固然比關巧紅更熟稔,也能在場面上能屈能伸,虛虛實實,是交際,有手腕。這一點表象,既吸引了長期醉心訓練而不諳世事的李天然,是天然的誘惑,又嚇跑了性格里不乏膽怯,困惑的李天然。李天然,把兩個女人都錯看了,從身份到靈魂。關巧紅不多說,還痴心對方與他遠走高飛。而唐鳳儀呢?許晴演出了在當時環境下非常罕見的現代性和複雜性。

許晴:皮囊之下的表演智慧

她委身朱潛龍,是想當皇后;她勸說李天然跟自己私奔,是想承包一個海島,與男人生孩子,子子孫孫,生生不息。實際上,這就是一個關於“帝后”和“天下”的狂想放在唐鳳儀這個交際花上,是姜文的黑色幽默,偏偏是一個女人,結合當時的環境 又有讓人欣喜的現代性。

許晴:皮囊之下的表演智慧

始終在高速,多變的表演節奏上

演這個角色不能只有性感這一面,皮囊之下還應該有高傲的風骨。她可以為一個狂想委身,在希望破滅時又不甘淪為亡國奴,寧可跳下城樓砸死一個日本兵。扮演者要很敏感地捕捉到稍縱即逝的軌道變化,上一秒或許是在展露風情,而下一秒說的傻話情話,又真真假假地袒露了作為一個女性超越時代,有前瞻性的感受力:唐鳳儀,是要李天然給她生孩子,成為子民。

許晴:皮囊之下的表演智慧

唐鳳儀就是一個豐富的女人角色,觀眾的視角與李天然的視角是比較一致的,就是由表及裡的過程。這個角色的情緒多,變化也快,比如風情刁蠻傲氣憂傷意氣決絕等等,要知道,較之關巧紅李天然屋頂上切磋,所有這一切“人性的弧光”在唐身上。要演好,也必然需要演員有敏感纖細的感受力和晶瑩剔透的映射力。

有一場戲最見功力,幾個大男人都在酒局裡,李天然朱潛龍藍青峰亨得勒山本一郎,都在,就只有唐鳳儀一個女人。她偏偏與他們幾乎都有聯繫,是朱的情婦,亨得勒的病人,似乎還知道對方更多秘事比如喜歡香山天體派對,新認識了天然,希望對方與之私奔,唐自己的屁股上蓋了戳等等,這個局就是鴻門宴,似乎唐是刀俎上的美人魚。可是,唐怎麼應對奚落嘲諷,開始忍,如很多妻妾,可是一時忍不住暴露脾氣 被朱掌摑,又打算忍下去,可就在男人的劍拔弩張時,又站出來反而掌摑朱,既解圍又解恨。這一場戲一氣呵成,按照姜文的設計,臺詞之密空前,還時不時用外語“搗亂”,猶如亂世。許晴沒有掉鏈子 跟上了節奏,更讓人回味的是,她也表現出一個女人在兩性關係裡的多種反應,被侮辱了怎麼辦?被揭穿了怎麼辦?還在意的男人危險了怎麼辦?語速有變化,眼神有變化,呼吸節奏也有變化,表演上開了車就不隨便拋錨,與場面調度達成一致。

這一場戲也是唐鳳儀最高光的時刻,它間接證明了,唐在精神上高貴於自詡朱元璋後人的朱潛龍,也為她內心深處母系天下的狂想,寫了批註。

加一點喜劇技巧

還是上述所說,唐鳳儀這個角色是很容易被理解為套路,或者稍微粗糙一些就流於膚淺,就被符號化,可不就是一個性感的交際花。那麼如何有效地把這個人物所蘊含的性別現代性表現出來,又與整部影片的調性保持嚴絲合縫的節奏一致,調性一致。

演員許晴是挺靈的,她用了比較巧妙的喜劇技巧。第一場戲,先聲奪人,音色誇張甜蜜糯,加上動作借鑑貓科動物的體態,將風情推向極致,以至於達到某種可笑的邊緣,一般女人饒是再風騷,現實生活中在陌生男子面前也不太會這樣,何況還是留過洋,場面上的人物。許晴這樣拋開包袱演,恰恰是負負得正,把扭扭捏捏的作態轉變成一種接近原始的可愛,這種小女孩式的可愛分薄了觀眾的過度聯想,實際上是將情色幽默化,做了淨化處理,這為她後面大開大闔,悲喜交加的幾場戲打了基礎。

在悲劇里加入喜劇的表演,好處不少,兩相矛盾的對比反而引起觀眾情緒的波動,從而對爭議性人物產生共鳴,這個就是為何有時候我們反而對傳統意義上的“反派”角色有好感的原因,就是這個角色在某些階段的荒誕表現,使得信息超越簡單一分為二的是非標準。

許晴:皮囊之下的表演智慧

許晴在唐這個角色上,就是悲喜交加的處理。對朱潛龍,偏正劇,激烈的肢體語言,臺詞風格;對李天然,幾場戲則靠近喜劇,要萌,要甜,要高仿好萊塢的浪漫愛情電影,比如李天然裸身跳出窗戶,許晴就會用傻白甜的驚訝表情去配合當時近乎夢幻的視聽氛圍,可她知道下一場戲就是要面對朱殘忍的拷問。

涇渭分明,又統一在一個演員身上,是很奇妙的。許晴是用矛盾統一的方法,將唐鳳儀這個角色的悲喜點對點,精確地嵌入相應的情節中。

許晴:皮囊之下的表演智慧

總之,許晴,或許在很多人眼中作為漂亮得很的女明星太久,而作為演員,也因此被忽略。可是,《邪不壓正》之前,《老炮兒》裡話匣子一角有江湖的豪氣,更早前的好幾部京味劇裡,她的角色是連深秋季節感都能帶出來的。這麼說,唐鳳儀被提名,也是喚醒記憶的被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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