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志怪故事1051(杨秋舫,出自 凇隐漫录)

陈心农,名文田,字亦秋,是古越地的一位没中第的名士。年少的时候,居住在山水秀丽的会稽。

他家里有一座园子,泉石奇古,花木繁茂,楼台亭榭,曲径通幽。陈心农共读书的地方,取名为“绿云窝”,是一栋有五间屋子高楼,极为宽敞雅致,里面收藏着各种书籍,书架上贴满了标签,作为标记,都是一些珍贵的秘本书籍,难以胜数。

陈心农的先世原本也是巨富之家,到了陈心农这辈,已经稍微有些衰落了,然而,在当地仍然还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陈心农因为参加考试,到了杭州,在环碧山庄租赁房子居住,是当地巨绅的一处别墅。

树木繁茂,把整个山庄遮蔽得一片浓荫,是一处消夏的好地方。

陈心农在六月就先到那里去了,也是想去那里避暑。

等到了那里,断绝交游,早晚用功读书,他的住处距离荷花池仅有十几步远,当时荷花正开得茂盛,一阵清风出来,阵阵芳香,直飘入书房之中。

一天晚上,月光明亮,把大地照耀得如同白昼,陈心农沐浴之后,就坐在月光下纳凉,夜深了都还没有睡去,凭靠着栏杆,观望月景,触动了自己的心绪,不觉兴起了情思,想念家里,怀念远方的朋友,思绪犹如泉涌,遐想联翩。

忽然,见到荷花池边有亭亭闪动的人影,在那里来回徘徊。仔细一看,梳着高高的发髻,身着淡妆,好像是一个绝妙的女子。

陈心农心想向来并没有什么女子到来,更何况是半夜三更,这其中一定是什么奇异之事,就偷偷地走出查看,悄悄走到女子的身后。

女子也不吃惊地避开,反而转身过来,对陈心农说:“刚才从何处来,为何如此相逼?”

在月光的照映下,陈心农看那女子,明眸皓齿,艳丽清秀,像是仙子一般,不觉被她的美深深地迷住,向女子深深地作揖谢罪,说:“这是我住的庭院,和你素昧平生,不知道你到我这里有什么事?”

女子道:“我是住在你西边的邻居,你还没有租赁这屋子的时候,我常常来这里游玩,或者赏月看花,或者登楼观望,或者荡桨摇船,都任由我来去,园亭的主人从来不过问。从你到这来之后,不来这里已有十多天了。今晚月光皎洁。刚才刚好从园亭外经过,忽然闻到阵阵花香,才冒着嫌疑偷偷进来,没想到被流俗之人取笑了。”

陈心农笑着道:“你确实是个雅人,然而怎么知道我凡俗呢?请你不要妄自乱说。我居住在这里,也算得上是半个主人,既然有月有花,就不能没有酒,不能没有诗,看你的谈吐,必定会吟咏作诗,何不到我的斋中,也好洗去我的俗气。”

女子也不推辞,跟随着陈心农进入屋室之中。

陈心农剪去灯花,近看女子,则更加显得妩媚动人。

女子见陈心农书斋里的陈设,除了鼎彝琴剑之外,大多是奇异古雅的书帖。随手取来一册,是《杜少陵集》,上面写满了批注评语,句句切中主旨,精辟得当。

就笑着对陈心农说:“刚才我真是说错了,难怪你不满意,只是看你的衣帽,还有些纨绔子弟的习气而已。”

陈心农叫僮仆准备肴馔,摆上美酒,请女子入座,相互对酌。

女子道:“虽然说是邻居,但终究是未曾谋面,怎可以男女同席,有失礼仪?让那些看重纲纪伦常的看见了,要怀疑我是勾栏中娼妓一流的人,来这里陪酒的了。”

陈心农道:“仆役全可以遣开,园中的门早已关上了,又担心有什么人来,我们正好消遣着良辰美景,我先敬你一杯,不必效仿世俗之人,作女子之态。”

女子才和陈心农一起对坐下来,然而,容貌还是显得忸怩。

陈心农用白玉杯斟满了一杯酒,奉送到女子的面前,女子也不推辞,一口就喝干了。

各自喝了三杯之后,渐渐说笑戏谑起来。

陈心农道:“你既然是我的邻居,敢问你的芳名。”

女子自己说她姓杨,字秋舫,还有一个小名叫蓉宝。父亲擅长起草文书,在官府中做幕僚,生她的母亲早已离世了。现今只有继母在堂,待她很不好,冷暖有无,从来都不关心。她父亲还有一个小妾叫巧娘,倒是对她不错,私自馈送给她很多东西,也时时关照抚恤她。

说话之间,不觉泪花闪烁,眼里含满了泪水。

陈心农道:“以后只要找得一个快意的夫婿,还担心什么呢?”

秋舫娇嗔着说:“人家把心事告诉给你,你却来奚落取消我,你真是一个浅薄的人。”就站起来准备离开。

陈心农强行按着她坐下,立即向她道歉,承认自己的过错,同时也说:“这实在也是实话啊!”

于是,又重新洗盏更酌,相互对饮,秋舫的酒量十分豪畅,喝了无数杯。陈心农已经快要倒下了,而秋舫一点酒醉的样子都还没有。

又在陈心农读书床边翻看陈心农的书籍,见有一首《浣溪纱》词,写道:

“夜静长廊月满斋,清风摇曳绣帘开,十年前事系人怀。容有伤心应诉与,杳无形迹费疑猜,冷清清地梦中来。”

秋舫赞赏不已,问陈心农道:“这是谁写的。”

陈心农道:“我在十年前做了一个梦,梦里到了一个地方,雕梁画栋,晶莹的台阶,绮丽的宫殿,像是王者居住的地方。那里有一个穿着彩霞衣裳的女子,丰姿神韵,绝世无双,看着我,向我笑了笑,旁边有人告诉我:‘那就是你的妻子,十年之后,这佳兆必定会应验。’这人又把女子手中的玉如意转增给我。这时候,帘子外面忽然有鹦鹉叫道:‘茶来’,我忽然从梦里醒过,把这事常常牢记在心中,一直都没有忘却。昨晚读书困倦了,瞥见一个美人从帘中探出头来,迷迷糊糊之中,我向她招手,那美人嫣然一笑就消失了。我看她的面貌,依稀记得是梦中所见到的女子,我才有感而发,写下了这首词。今晚,又遇到你到来,也是先机之兆,不能说没有前缘。”

已是夜深人静了,秋舫向陈心农辞别,想要离去了。

陈心农拉着她的手臂,坚决要她留下。秋舫坚决不答应,脱手消失不见了。

陈心农叹息不已。

第二天晚上,陈心农希望秋舫又会去,然而音信渺然,始终不见她的踪影,只不过自己一个人独自感叹而已。

过了几天,陈心农应友人的招请,喝得有些够了,才从外面回去,当时,月光昏暗,星点稀疏,正担心路途曲折难以行走,忽然看见有两盏灯在前面带路,陈心农立即跟上上前去,看见娉婷绰约,迈着小步行走的人,正是前面遇见的秋舫。

邂逅相逢,真是喜出望外,急忙上前询问她到哪里去?

秋舫道:“从舅舅家回来,正回家去,父母都到别处去了,叫我回去看家,你何不到我家去一趟。”

陈心农听了,欢喜得不得了,高兴地答应了。

一起走到秋舫家,并肩走进大门,拉着手登入厅堂,真像是一对夫妻,双双回到家里。

秋舫看那屋子,虽然显得稍微狭窄了一点,然而显得异常雅洁,可算得上是静雅的居处了。

走进屋室中,有四五个小婢女,都算得上是佳妙,奉上茶水,送来果子,在跟前来回服侍。

秋舫又叫婢女在玉魫楼下摆设筵席,一会儿,婢女来禀报说:“筵席已摆好了。”

秋舫就带着陈心农前去,一共经历了很多道门,然后才进到那里,珍珠帘子,翠色帷幕,光彩华丽,耀人眼目。

刚坐下来,菜肴已接连摆上来了,陈心农只感觉到味道甘美,竟然叫不出名字,认不出是什么东西。

喝过几轮酒之后,陈心农已微微地醉了。

秋舫又亲自拿起酒壶,把他的杯子倒满,然后说:“请立即喝完这杯酒,我有一句话奉告。那天夜里,你拉着我的袖子,挽留我的时候,我的心就早已经答应了,只是没有禀告父母,不敢以身事奉。回来之后,父母因为我的婚事而互相争吵,父亲对母亲说:‘许家郎子本是翩翩美少年,才调也并不一般人差,你执意推拒,才这样高不成低不就,蹉跎到现今,是想要女儿在家里当丫头到老吗?’母亲说:‘以后就任凭你安排了,我不再插一句话了,也不要再埋怨老娘多嘴了。’父亲私下把我带到别的屋室中,秘密地对我说:‘你会认字会读书,心地聪慧,相夫也当具有慧眼。你现今长大了,任你自己选一个合意的夫婿,我也不干扰你,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和父亲说你是一个慷慨爽气的人,可以托付终身,父亲已经点头同意了。现今父母都到南海去了,单独留下我在家,是特意委婉地成全我们的儿女私情。你要是有意,我立即就请舅舅来主婚,完成婚事。始乱之儿终弃之,我想你也不会这样,想要效仿丧间璞上的行为,随意苟合,我也不敢做那样的事。”

陈心农立即喝完了那杯酒,说:“好,遵从你的话。”

当晚,陈心农就睡在书斋之中。

第二天一早,秋舫已招舅舅到来,给他们主持婚礼。

舅舅额头宽广,长长的髯须盖到了腹部,一看到陈心农,也很器重地对他说:“真是非凡之才,甥女正法眼藏,自当不会有错。”

于是,选择一个好日子,就在第二天就交拜成婚,一切都像是俗世的礼仪。

等进入新房,秋舫满面容光,娇艳欲滴,犹如早上刚升起来的太阳照着的刚从睡梦里醒来的荷花。陈心农和秋舫夫妻恩爱和谐,当然不用说了。

光阴荏苒,过了一个多月,陈心农屈指算了一下,考试的日期准备到了,就准备去参加秋试。

秋舫道:“你不是功名中人,又何必多去吃那三场冷饭。”于是,让陈心农丢弃应试的八股文章,专门学习诗词歌赋。

时常和陈心农联诗词觅佳句,相互唱和,时常呆在家中,不再过问别的事情了。

秋天已快过去了,寒冷的冬天快要来临了,

秋舫对陈心农说:“昨天接到家书,知道父母不久就要从南海回来了。阿父倒是有留你在家中的意思,只担心母亲有什么话说,所以,实在不好住在这里了。不如仍回到你的园中,那里离我家也不远,我想要回家,早晚就能来回了。”

陈心农也认为可以。

秋舫的嫁妆,大概抵得上万两银子,一连搬了几天都没搬完,左邻右舍的人都啧啧羡慕秋舫家里富有。

刚好,巨绅进京为官,要把园子卖了作为路费,已和别家讲好价钱了,秋舫听说了,就劝陈心农加价把园子卖下来。

陈心农准备叫仆人回家去取钱,秋舫道:“不需要,我口袋里本有十万两钱,想要买下园子,也不缺钱。”

陈心农就开玩笑和秋舫说:“你父亲真是远比卓王孙要好得多。”

秋舫也笑着说:“我不想卓文君那样和你私奔,才得这样。”

园子已经属于陈心农了,就好好地修葺了一番,又买了园子左边的空地来扩大。

从此,陈心农就居住在杭州,也时常地回家去,在两地之间往来。悠闲地枕靠在石块上小睡,捧着清澈的流水漱口洗脸,在山间田里耕作,空暇的时候,在溪流边垂钓,不再想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了。

秋舫没有生育,就劝说陈心农纳娶侧室,以便延续后嗣。

刚好,有个吴门的金媪带着女儿居住在金涌门外,那女儿年刚及笄,姿容颇为艳冶,又擅于刺绣,常凭着十根指头糊口,供奉母亲的吃穿,邻舍的人都赞美她是孝女。

秋舫听说了,对陈心农说:“可以娶她了。”

陈心农坚持不答应。

秋舫也不再和陈心农商量,就叫媒婆前去问亲,金媪索要五百两银子,秋舫立即叫媒婆拿去交给她,就把金女娶回了家中,让她沐浴修饰了一番之后,然后才让她陈心农相见。

陈心农见过之后,也没说什么话,不管他愿不愿意,秋舫就让金女陪侍他睡觉。

金女善于体察陈心农的心意,而早晚事奉秋舫,从来都不显出想偷懒的神色。

过了一年,金女生了一个儿子,哭啼的声响很是洪亮,秋舫前去观看,对陈心农说:“这是亢宗子啊!定能广大门楣,显耀当世。”叫陈心农给他取名为启奉。

有一天,秋舫家里的人来迎接秋舫回去,车马喧闹,随从很多,秋舫坐上车准备走了,然而面色显得十分凄伤,对陈心农说:“郎君已有后了,不必再担忧什么,只请你保重身体,不要以我为念。”

陈心农道:“暂时分别十把天,为何如此伤心地对着我。”就反复地安慰她。

秋舫的泪珠簌簌地坠落道衣襟袖子上,陈心农替她擦拭,心里很是不忍,就想和秋舫一同回去,而秋舫又立即制止。

车马立即启动轮子,风驰电掣一般向远处奔去,一会儿就不见了。

接着,到了约定的期限,仍不见秋舫回来。

陈心农立即派遣人前去省问,而哪里还有什么房屋。进到那里去,全是一片寒烟荒草,满目凄凉。

问遍附近的邻居,则没有什么姓杨的人家,就回去报告给陈心农。

陈心农惊诧不已,亲自前去探寻,一连找了几天,都不见踪影。

有老者告诉他说:“这里原来是杨驸马的住宅,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并且常听说有怪异之事,想你所遇到的,大概是妖狐鬼魅吧!”

陈心农瞠目结舌,回答不上来,想想老者说的话有些根据,望着远处的天,心里一阵怅惘,策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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