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迎:任何社會的改變,都從觀念的轉變開始

讀書人的精神家園:每天一篇名家散文/隨筆/經典短篇/語錄,涵養心性,變化氣質。

張維迎:任何社會的改變,都從觀念的轉變開始


任何社會的改變,都從觀念的轉變開始

觀念是思想市場的產物。從某種意義上講,思想市場從古到今一直存在。但是在不同的時代和不同的國家,思想市場的競爭程度或者自由程度有很大的不同。有時候更寬鬆,有時候受限制更多。不同的國家情況也不一樣,有些國家的思想市場競爭性比較強,有些國家比較弱。

在中國歷史上,思想市場競爭性最強的時期是春秋戰國。那時候思想比較自由,百家爭鳴,出現了儒家、道家、墨家、法家等主要流派,最後形成了現在所謂的中華文化。在秦滅六國後,秦始皇覺得儒生老愛發表意見,會威脅到他統治的合法性,就搞“焚書坑儒”,開始了思想禁錮。到了漢代,思想市場慢慢開始恢復,但後來漢武帝“廢黜百家,獨尊儒術”,使儒家思想獲得了法定壟斷地位。

雖然秦始皇和漢武帝看起來不一樣,一個坑儒,一個尊儒,但結果是一樣的,就是思想市場衰落了。到了魏晉南北朝,大大小小的王朝走馬燈似的,眼花繚亂,這時候思想市場反倒又活躍起來,佛教主要就是在這一時期在中國興盛起來的。到北宋時,思想市場也比較活躍,因為開國皇帝立下規矩不殺知識人,犯再大的罪也不殺,所以產生了新儒家,就是以朱熹代表的理學。理學在明朝獲得了壟斷地位,科舉考試全要按照朱熹的註釋答卷,持不同觀點者就成了異教徒,思想市場又萎縮了。滿清以後,從康熙開始一直到乾隆都搞“文字獄”,思想市場變得非常弱小,雖然還有些學者發表不同意見,甚至可能唱反調,但大部分沒有好下場。最後到滿清末期,社會危機頻發,思想市場再度活躍起來,西方的思想也慢慢引入中國。

張維迎:任何社會的改變,都從觀念的轉變開始


西方從15和16世紀的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到17世紀的科學革命,18世紀的啟蒙運動,最後出現了工業革命。工業革命其實是思想市場的產物。而工業革命之後,中國跟西方的差距越來越大的原因,就在於思想市場的差異。

簡單來說,西方出現了一個自由競爭的思想市場,其基本特點是,多中心的政治環境和統一的、競爭性的思想市場並存。相反,中國的思想市場卻經常受到太多的約束和干預。

先看看生產思想的環境


16世紀開始的時候,歐洲有500多個大大小小的政體相互競爭,這給思想家留出了空間。學者可以自由流動,某個國王不喜歡你,另一個國王可能會保護你。法國的伏爾泰逃難很多年,總有地方可以躲,他的著作也能在法國流傳開來。西方世界政體有界,但思想無界,學術界是個統一的市場,思想可以跨越政治邊界,學者們都說拉丁語,不管人在哪裡都不會影響他們在學術界的聲譽。所以思想家不太在乎自己所在的政體,更在乎的是在整體學術市場上的聲譽。這種狀況類似於中國的春秋戰國時期,孔子周遊列國,到處傳播思想,有充分的自由,好像也沒有語言障礙。

舉例來說,發動宗教改革的馬丁· 路德批評天主教會腐敗,羅馬教皇判他為異教徒,要德國的皇帝執行死刑。但是在執行死刑之前,皇帝必須把各個諸侯國的君主召集起來,開個聽證會。開完聽證會後馬丁· 路德在回家的路上,被薩克森選帝侯Frederick派來的幾個當兵的“劫持”,藏了起來,一藏就是一年多。教皇以為他已經死了,其實他還活著,躲在一個城堡裡把《聖經》翻譯成德文。等他再露面時,德文版的《聖經》流傳開來,宗教改革勢成熊熊烈火,任誰也滅不掉了。

張維迎:任何社會的改變,都從觀念的轉變開始


與此形成顯著對比的是,中國有一個學者叫朱之瑜,生於1600年,活了82歲,是明清之際的學者和教育家,和黃宗羲、王夫之、顧炎武、顏元一起被稱為“明末清初五大學者”。清朝入關時他還忠於明朝,參加了抗清復明的活動,南明滅亡後先逃到越南,最後到日本並死在那裡。他在日本講學,傳播儒家思想,很受日本朝野人士推崇,成了日本大名政府的顧問,著有《朱舜水集》。但是在中國,他的著作一直到19世紀晚期才被發現,大家才知道原來還有這樣一位了不起的學者。這還算是好的。朱之瑜算逃出去並活了下來,很多思想家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活不下來。

我相信,中國更長遠的未來取決於思想市場的發展。中國現在非常需要具有獨立思考精神的學術企業家,即具有企業家精神的學者,他們創造新的理念,新的思想,還需要有冒險精神。如果大家都不願這麼做,那就依然有可能回到歷史的反覆之中,改革開放只能成為歷史長河裡令人回味的好年景。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