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安徽銅陵人,安徽省公安廳副主任法醫師,“法醫秦明”系列小說作者。
在你眼中,
法醫是個怎樣的職業?
你可能覺得他們很“酷”——
能發現極易被忽視的蛛絲馬跡,
能破解別人都束手無策的謎團;
面對屍體,可以面不改色,
陷入困局,也能絕處逢生。
而他要告訴你的是——
這種“酷”,
你可能學不來!
新青年第41期
邀請“老秦”
法醫秦明
講述他如何用手術刀“為逝者洗冤”
《以正義之名,向罪惡“開刀”》
新 青 年 演 講 秦 明▼
大家好,我是新青年秦明,一名法醫。
說到法醫,很多人腦海裡浮現出來的印象,是戴個蛤蟆鏡,拎個勘查箱,進出於命案現場,或者是一塵不染、整潔的解剖室。檢驗完屍體,還可以去咖啡館約個咖啡。
熱播劇《法醫秦明》,相信大家都看過吧!秦明的扮演者們都很帥。再看看我,與你想象的法醫是不是有差距呢?我只能說,藝術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
我們法醫的真實工作環境,多是密不透風的停屍間,或者是酷暑嚴寒之下露天的命案現場。從嗅覺上的刺激,到視覺上的刺激,再到觸覺上的刺激,常人可能連15秒都待不下去,而我們的屍檢工作常常是3個小時起步。
每具屍體都有他專屬的密碼,一旦破解便直指真相。但我從未想過,我職業生涯接觸的第一具新鮮屍體的解剖,竟是我的同學。那年我18歲,他也18歲。他在一次聚眾鬥毆中被刀刺致死。當我站在他冰冷的屍體前,大腦一片空白。帶教老師可能也注意到我面色蒼白,就說:“不行你就回去吧!”我想要逃離,但幸虧沒有逃離。
雖然最後鬥毆人員都被抓獲了,但是所有人都否認是自己用刀刺擊了死者的那一處致命傷。我的實習老師通過縝密的觀察,發現這個致命傷處有一個皮瓣,而通過這個皮瓣可以推斷出兇器是捲刃的。因此,我們弄清了犯罪的主次關係。
我長吁了一口氣,多虧了實習老師!如果不是他明確了這個主次關係,四個人面對的將是相同的處罰,這對生者與死者都不公平。
後來接觸的屍體多了,我少了恐懼,更多的是對死者的悲憫和對犯罪分子的仇恨。
曾經遇到一個案子,一個姑娘下班時,被歹徒劫持到綠化帶裡侵犯並殺害。現場看著是真氣人,我又氣又急,但半天找不著線索。多虧了現場的老法醫,他非常地冷靜,通過屍體上一個細微的損傷,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微量DNA(脫氧核糖核酸)。而這微量的DNA,使案件順利破獲。
作為一名法醫,僅僅靠著內心的悲痛和氣憤,就能破案嗎?顯然不是。是老法醫的冷靜與淡然,讓他在稍縱即逝的瞬間捕獲了破案的唯一線索。生命不更應該如此嗎?與其在長吁短嘆中蹉跎歲月,不如在埋頭奮進中珍惜時光。
我曾經接觸過一個案子,死者是一名精神病患者。因為精神病,他經常會狂躁,去打人,給他的家人和村民都帶來了極大的困擾。那麼,他的死亡算是大家丟棄了一個累贅。整個現場看起來是一起交通事故逃逸的現場,但是法醫通過屍體檢驗發現了異樣,認為這是一起命案,而非交通事故。
案子最終破獲了。原來是因為精神病患者襲擊了一個村民,村民氣不過,對他進行反擊而導致了他的死亡。當這名村民被公安局收押時,整個村的老百姓都到公安局來為他求情。還有很多人指責法醫:“你們在多管閒事,多此一舉!”
人們常問,生命的意義何在?說實話,我年少的時候會對這樣的人性之問嗤之以鼻。可是看多了生死,便深知生命的可貴。生命沒有高低貴賤,法醫唯一尊重的就是事實和真相。
有一次我去參加朋友的婚禮,同桌人想和我握手打招呼,當聽說我是個法醫,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還有一次去交通事故現場勘驗,其實是對傷者進行傷情檢驗,但傷者家屬一聽法醫來了,便要攻擊我們。因為她認為,法醫來是不吉利的。
正是因為這些誤解,我才開始寫博客、寫書,為熱愛之事正名。畢竟所有的艱辛終抵不過“熱愛”二字,唯有熱愛,才不負此生。
我常用一句話來形容法醫:“一雙鬼手,只為沉冤得雪;滿懷佛心,惟願天下太平。”
我是新青年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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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要學的第一課是“忍”——
忍受惡劣工作環境對感官的刺激,
忍受長期接觸死亡對身心的考驗。
“唯有熱愛,才不負此生。”
雖無法挽救生命,
卻極力替逝者發聲;
雖無法逆轉時光,
卻能伸張公平正義。
新青年對話·秦明
新 青 年 對 話 秦 明▼
問:為什麼選擇當法醫?
答:選擇這個職業,其實也有一定的偶然性。我父親是一個警察,我從小受到父親的薰陶和影響,一心想當一名警察。但是我母親是一名醫療工作者,是一名護士,她認為當醫生的話,可能自己自由支配的時間會更多,或者更安全一些。
父親讓我當警察,母親讓我當醫生,他們之間就會有一些爭執。最後我父親使了一招,說:“那行啊,那就當法醫吧,到醫學院去學法醫吧!”然後就把我跟我媽“忽悠”了。其實,法醫是警察,雖然帶“醫”字。
問:有沒有遇到過特別害怕的事情?
答:我覺得自己是一個膽子比較大的人,所以從來沒有什麼特別害怕的感覺。真正的害怕有兩次。第一次是在實習期,當時我們單位是有屍體庫的,屍體庫需要管理員。管理員就和我說:“我剛開始來管理屍庫工作的時候很害怕,晚上睡不著覺”。因為屍體庫管理員就睡在屍體庫的旁邊。我當時初生牛犢不怕虎,剛剛見過幾具屍體,覺得自己膽子已經很大了。我就說:“屍體有什麼好怕的,膽小!”結果,這個屍庫管理員就記住了。
有一天發生了一個命案。晚上12點,我們的帶教老師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今天屍檢的時候,忘了摸一下死者屁股後邊的口袋裡有沒有東西,你要不要現在去看一下?”因為涉及到命案,線索越早發現越好。所以我就夜裡12點去了屍體庫,喊那個管理員幫我開了門。正在摸屍體的時候,“Tua!”燈關上了,“Kuang!”門又關上了。可以說,當時是害怕的。
之後別人問我當時有什麼想法,我說我當時什麼想法都沒有,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怎麼回事了。直到這個管理員把門打開,說:“你怕不怕呀?”我面色煞白地說:“不怕!”煮熟的鴨子嘴也硬嘛!
還有一次,當時有群眾報警說,一個修鞋的老頭在家裡死了,床上一灘血。我就去了現場。到現場以後,還煞有其事地把現場進行了勘查。勘查完了,爬梯子上二樓,發現他躺在床上。床上那個不是血,是尿的顏色比較深,尿失禁了。當時還在想,“是不是病死的?”戴手套的時候,感覺這個老頭動了一下,但沒想太多。把老頭翻過來以後,這個老頭瞪著我說:“你幹嗎?”我當時嚇得全身毛都豎起來了,說:“詐屍了,詐屍了!”然後老師說:“詐什麼屍,叫120啊!”這時候我才明白,原來法醫到場的第一項工作不是去檢驗屍體,而是確認死者的死亡。這也是給自己提了個醒吧!
問:從業生涯中有沒有犯過錯誤?
答:很多法醫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但是我承認。《無聲的證詞》第一案裡,我就犯了一個大錯,導致案件的走向發生了偏差。
這個案子是怎麼回事呢?一個老頭,他在一個葬禮儀式上和別人發生了糾紛。後來,他晚上回家後,被人發現在自己家門口死了,旁邊還有一根大棍子,棍子上面還有血。現場給所有人的感覺,都是有人拿著這根棍子,襲擊了他的頭部,導致了他的死亡。我去了現場,也先入為主地覺得是這樣一個結論。我們做了常規屍檢,就結束了。
但後來,案子怎麼破都破不了,又請了我跟我的師傅去。我的師傅說:“你把後背解剖了嗎?”我說沒有。因為後背解剖不是法醫的常規解剖術式,是需要加檢的。但我師傅是要求我們法醫能解剖的部位都給他打開,都要解剖開看。我沒有去遵循。最終把他後背打開一看,發現這個損傷是高墜傷,不是外界暴力打擊所致。
通過進一步地推理,我們分析認定是這個老人在喝完酒回家以後,發現自己家門鑰匙沒帶,就想通過二樓的窗戶翻進家裡取鑰匙,然後開門。結果因為酒喝多了,他沒能翻進去,從二樓上直接跌下來,摔了顱腦損傷。棍子是巧合,他旁邊就放著一個棍子。上面的血是因為他受傷以後,沒有立即死亡,顱底骨折有一個往外噴血的過程。所以,這一系列的巧合導致了我們法醫先入為主,沒有仔細研究下一步要怎麼做。但是我覺得這次失誤對我太重要了。可能任何一個成功的案件偵查,對我的教育都不如這個失誤的案件教育的效果好。
如果他是被別人殺害的,你說是意外或者自殺的話,就是一樁冤案,你就沒能盡到“為逝者洗冤”這句話的責任。但是如果他是自殺或者意外死亡,你判斷是他殺,帶來的結果就是大量的警力被浪費。我犯的這個錯,導致一個刑警隊的人,一個月什麼事都沒幹,就查這個案子,最終卻發現不是案件。這就是一個嚴重的錯誤,所以說法醫的責任很大。
問:想對年輕法醫說些什麼?
答:其實我還是那句話,唯熱愛不破。沒有熱愛的話,在這份工作中是很難堅持下去的。法醫這份職業,接觸的是中國人最忌諱的東西——死亡,接觸的屍體是惡臭的,出入的現場是血腥殘忍的。現在還在這個崗位上堅守的,一定是對這個崗位充滿熱愛的人。所以,如果不熱愛,趁早離開;如果熱愛,你一定可以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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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份對職業的熱愛,
常常遭受外界的冷漠——
別人不願意與他們握手;
事故現場驗傷卻遭攻擊。
開博客、寫小說、翻拍網劇……
他不僅在描述驚心動魄的故事,
更在努力為法醫群體贏得理解。
破除偏見,澄清誤解,
他已經伸出雙手,
——我們呢?
不只獵奇,
與法醫握手。
— 新華社新青年工作室出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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