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襄阳城的位置、规模与舍弃

﹙一﹚东垣、东门位置考

初平元年(190),把持朝政的李傕、郭汜诏以当世名士、宗室刘表为荆州刺史,旋改州牧。刘表藉蔡瑁、蒯越等当地大族支持[17],直将州治从江陵北迁襄阳,传檄而定荆州八郡,襄阳始得从南郡之边鄙小邑一跃成为大荆州首府(襄阳县附廓)[18],襄阳成为州郡道府治所盖始于此,遂成恒制。

刘表治理荆州时,饱受战火摧残的北方“人民流入荆州者十万余家”[19],“关西、兖、豫学士归者盖有千数”[20],刘表对他们都给予了较好安置。襄阳军政、文化、教育等事务陡增,狭小的襄阳县治一定远不敷用,势必要建造新的州城。

司马彪《战略》等文献载刘表初始入驻襄阳县城,死后葬在州城东门外。《水经注》载[21]:“城东门外二百步刘表墓……今坟冢及祠堂犹高显整顿 。”建安十三年(208),刘备仓惶南遁时还匆匆拜谒过刘表墓,并于墓旁向城内时已上表迎降曹操的刘琮喊话[22],可证州城确为刘表新建。1994年在襄阳城内东街发掘一座汉末至三国初期的砖室大墓,经考证正是刘表墓。[23]。墓近南北向,位于街中段南侧,墓圹自街沿南约20米处开始往南延伸17.8米,当年的封土或压到了现在的东街南侧人行道旁,墓圹深3米左右。

刘表经营荆州近二十年,拥地数千里,带甲十余万,《刘镇南碑》对其显赫地位有过描述[24]。生前“多行僭伪……拟斥乘舆”[25],藉大荆州之富裕,刘表所营坟茔至北魏时“犹高显整顿”。这座墓圹主要依靠地面高大的封土覆盖,坟茔坐北朝南,巍然坐落在襄阳城东门外约300米的大路北侧,墓冢、神道及地面建筑占地长度当在百米左右。

汉末,襄阳岘山南至宜城间有二千石以上官吏数十人,号称冠盖里,至今襄阳到宜城大道两侧仍保存有许多汉晋时大冢。高大者,如宜城朱市镇之黄连冢封土直径仍有60米许,观星冢的二层台边长更在百米左右[26]。据此不难推定墓西约350米[27]的州城东垣当在今襄阳城内纵轴线的南、北大街上,可进一步推定东城门约在今襄阳城十字街南百米左右的南大街西侧。

1998年,在该大墓东约300余米发掘出7座排列密集的中小型土坑砖室墓[28],葬于3米左右扰乱层下的淤沙中,扰乱层内残存有唐宋至明清时期的房基、灰坑等遗迹遗物,时代为汉末至晋初,与刘表墓或有一定关系。其东北发现1座宋墓[29],知这一带为当时的城外坟地。

(二)西北角位置考

东晋太元四年(379),梁州刺史(治襄阳)朱序母韩夫人在城西北角临时增筑的一段城垣,在抗击前秦苻丕的进攻中起了关键抵御作用,时人将这段城垣称为夫人城以示纪念[30]。夫人城从此一直是襄阳城最重要的纪念性建筑,以此无疑能够锁定东晋襄阳城西北角的地理位置。曾摄襄阳尉多年的李俊民于《庄靖集》

中写道[31]:“夫人城,今在襄阳西北一里……襄阳号曰‘夫人城’。”曾同判襄州的安陆人宋庠看到其时的夫人城“丛祠遗基,岿然尚在,荆

楚岁时乡人祀焉”[32]。地面既然有岿然耸立的纪念性建筑,《庄靖集》的记载自可凭信,何况这一祠庙建筑直到明后期依然健在[33]。证实六朝襄阳城西北角在宋明襄阳城西北1~2里、今城西老龙堤巷附近,与檀溪水在城西里余北流入汉的郦氏记载相合。

如此可以大致确定六朝时襄阳城东垣在今襄阳城南北大街,西城垣在老龙巷附近,东西长约两里。参之地形地貌,城应为方形,由上考之东城门位置向南北各延伸一里大抵是城的南北垣所在。

六朝州(郡)城定制失载,考古发表过的数据资料甚少。秦汉南郡治所郢城为方形,面积两平方公里。孙吴作过都城、南朝为武昌州(郡)治的鄂州城平面长方形,东西1100米,南北500米[34],襄阳城较之略大。

汉襄阳县故城与六朝襄阳郡城间隙地甚多,骄狂无知的南齐雍州刺史张敬儿在城西大起宅第,规模与州城相埒[35]。梁武帝任雍州刺史时阴谋夺取南齐政权,秘密于城西大盖兵营,招募武猛,存储大量战备物资,进行战争准备。《武帝本纪》载[36]:“于是潜造器械,多伐竹木,沉于檀溪,密为舟装之备……于是收集得甲士万余人,马千余匹,船三千艘,出檀溪竹木装舰。”其时,襄阳县故城西垒仍在使用[37]:“(永元)三年二月戊申,高祖发襄阳,留弟伟守襄阳城,总州府事,弟憺守垒城,府司马庄丘黒守樊城。”垒城又称西城[38],仍担负着襄阳要津与重镇角色,于此北向直航汉江,东向连通东津。可进一步确立郦氏汉襄阳城在襄水之阳、前身为北津戍的记载不虚。其时城北垣与汉水相距里许,其间有参天大树[39]。

(三)东移北挪与郡县故城舍弃时间试析

唐以后文献皆言,唐宋元时襄阳东城门在刘表墓东侧[40],表明南朝末至唐中期以前襄阳城东挪了约400米,新城沿用了旧城之半,即原东城区变为了新城西城区,东门外200步的刘表墓被圈入城里。若此推测不误,扒去的原东城垣正好填平垣外的城濠,成为新城的南北大街,极大地减少了工程量,利于旧城向新城过渡。

襄阳城这次挪移发生在北魏后期至唐初百余年间。梁太清二年(548),岳阳王萧詧以襄阳降附西魏,与西魏联军攻克江陵,被西魏仅以江陵一郡之地强立为后梁傀儡皇帝,襄阳被西魏升格为辖有六郡的大州,设总管府,为统一南朝和监控西梁的需要,西魏有可能对襄阳城进行过扩建和挪移。不过,我们认为襄阳城东移北挪于唐初的可能性最大,城内堆积层主要为唐宋以后文化遗存为最有力支撑[41],城外地理环境也在此前后发生了巨大变化,反映元和年间(806~820)地理环境的《元和郡县志》载其时檀溪与檀溪湖业已干涸[42],两座发掘于檀溪中心淤沙中的豪华宋墓是其早已干涸的凿证[43]。洪水携带淤沙的堆积使城西地势不断堆高,唐中期以后檀溪水再也流不进汉江,作襄阳城西濠、供水、漕运、津渡等功能逐渐丧失殆尽,襄阳城不得不东迁北挪到原本就为高地并不断淤高的汉江边[44],并于新城中兴筑中城。《元和郡县志》接着称“州理中城,在县东边”。特别指出州署在县衙东,传递的信息或许是州署迁至了新扩的东城,而县治仍在原址,此中城或是《舆地纪胜》所录《樊公遗爱碑》《唐闻喜亭记》所立之子城[45]。

唐神龙元年(705)七月,张柬之出任襄州刺史,“会汉水涨,啮城郭,柬之因垒为堤,以遏湍怒,阖境赖之。”[46]面对自西北汹汹而来啮侵蚀城廓的洪水,柬之将故垒变成防护襄阳城的捍洪大堤。柬之出任襄州刺史时已81岁高龄,第二年六月被贬为新州司马,接着忧愤而死,其修建防洪大堤的时间应在到任不久的洪水期,显系仓促的临时应急之举,只有利用原来的郡县故城垣方能如此迅速建成。襄阳县故垒和唐以前的郡城西垣必定是建在地势相对高处,加之城垣高大,城西大堤才会如此坚固。只有旧城失去使用价值被迁空或废弃,柬之才能将郡县故垒变成防护襄阳城的防洪大堤,由此不难得出六朝襄阳城此前业已向东挪移的结论。胡曾《咏檀溪诗》“三月襄阳绿草齐,王孙相引到檀溪。的卢何处埋龙骨,流水依前绕大堤”。[47]其时诗人在檀溪没有看到襄阳郡城与襄阳县故垒,看到的是檀溪水久已直接绕行于城外的护城防洪大堤外,进一步证实襄阳城迁移于此期间。说明故垒已于此前废弃,这应与大城扩充东挪、旧城腾弃、檀溪干涸密切相关。

注释:

[17]参见《校补襄阳耆旧记》卷一《人物》,第12~14页;《水经注疏》卷二十八《沔水中》,第2399页。

[18]《资治通鉴》主初平元年荆州治所迁襄阳(卷五十九《孝献皇帝·初平元年》,中华书局,1956年,第1914页);《读史方舆纪要》认为初平元年在宜城(卷七十九,中华书局,2005年,第3697页)。按,刘表初平元年入宜城,说降襄阳陈生、张虎后即理兵襄阳,荆州治所随刘表移动,以《通鉴》说为是。

[19]《三国志》卷二十一《卫凱传》,第610页。

[20]《后汉书》卷一百零四下《刘表传》,第2421页。

[21]《水经注疏》卷二十八《沔水中》,第2373页。

[22]《三国志》卷三十二《先主传》及注引《典略》,第877~878页。

[23]襄樊市博物馆:《湖北襄阳城内三国时期的多室墓清理报告》,《江汉考古》,1995年第3期;叶植:《刘表墓补正》,《华夏考古》,2014年第1期。

[24]参见蔡邕《刘镇南碑》,《蔡中郎集》卷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1063册,第218~219页。

[25]《后汉书》卷七十《孔融传》,第2269页。

[26]叶植主编:《襄樊市文物普查史迹实录》,今日中国出版社,1994年,第659~673页。

[27]北魏尺长30.9厘米,南朝尺长仅25厘米,二者相差很大,来源于习凿齿、盛弘之等人著述的郦氏数据不知是否有过换算,故郦氏两百步当在300~370米之间。

[28]襄樊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襄阳城东街汉晋墓地发掘报告》,载《襄樊考古文集》(第一期),第268~298页。

[29]襄樊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内部资料。

[30]《晋书》卷八十一《朱序传》,中华书局,1974年,第2133页。

[31][金]李俊民著,吴广隆、马甫平主编:《庄靖集》卷六《夫人城》前自注,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325页。

[32][宋]宋庠著:《元宪集》卷一《夫人城赋并序》,商务印书馆,1935年,第4页。

[33]万历《襄阳府志》卷三十《古迹》“夫人城”条,《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211册,齐鲁书社,1996年,第407页。

[34]《湖北省古城址》,国家文物局主编:《中国文物地图集湖北分册》,西安地图出版社,2002年,第93页。

[35]《南史》卷四十五《张敬儿传》,中华书局,1975年标点本,第1138页。

[36]《梁书》卷一《武帝本纪》,中华书局,1973年标点本,第4页,并见《吕僧珍传》,卷十一,第212页。

[37]《梁书》卷一《武帝本纪》,第5、6页。

[38]《周书》卷四十八《肖詧传》,中华书局,1971年标点本,第857页。

[39]《北齐书》卷三十二《陆法和传》,中华书局,1972年标点本,第429页。

[40]参见《刘表墓补正》。

[41]王先福、范文强:《襄阳城内遗址发掘报告》,襄樊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襄樊考古文集》(第一辑),第152~197页。

[42]《元和郡县志》卷二十九《山南道二·襄州》襄阳县“檀溪”条,第529页。

[43]王先福等:《湖北襄阳檀溪宋代壁画墓》,《文物》2015年02期;杨力:《襄樊曾家巷宋墓清理简报》,《襄樊考古文集》(第一辑),第440~467页。

[44]上世纪末在襄阳城内荆州街地表下3米发现西周时期遗址(襄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内部资料)、西北部许指挥巷地表下3米发现战国时期遗址(《襄阳城内遗址发掘报告》,载《襄樊考古文集》〔第一辑〕),第152~197页。

[45][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八十二《襄阳府》,中华书局,1992年,第2677页。

[46]《新唐书》卷一百二十《张柬之传》,中华书局,1975年标点本,第4323页。

[47]彭定求等编,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全唐诗》卷六百四十七《胡曾》,中华书局,1999年,第十册,第74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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