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溝傳奇(民間故事)

炎夏已過,節屆金秋。

當最後一抹晚霞在西天消失之後,臥在崇山峻嶺中的寡婦溝便逐漸融入了蒼茫的暮色之中。

一群老表和老表嫂,踏著碎石嶙峋的山道陸續進溝來了。他們剛從地裡收工,一男一女地走在一塊兒,或前或後,或左或右,悄悄細語,親密無間,讓人一瞧便猜準是一對對夫妻。

這裡是寡婦溝,怎麼冒出一對對鴛鴦來了?

兩年前,這山溝裡確實只住著八位年輕的寡婦,她們的丈夫都是大革命期間農會的積極分子,在後來的白色恐怖中,先後被白匪和土豪劣紳殘酷地殺害了。也許為了不讓人歧視,也許出於對這山裡的眷戀,也許為了某種目的,這八位寡婦相約,寧願老死山林,也決不改嫁到外鄉去。所以,她們長年累月廝守在這深山老林,採取“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辦法,等著那些單身漢子前來入贅,近兩年來,果然千里姻緣一線牽,月下老人在這山溝裡到底撮合了七對鴛鴦。

收工的人群陸續進村以後,山道上又出現了一位身高不滿三尺的中年漢子,看到他就會讓人聯想到《水滸》裡的武大郎。這會兒,他一直磨磨蹭蹭地走在後頭,似乎在等著什麼人,腳步慢得彷彿怕踩著了地上的螞蟻。

不多會兒,從後面的峪口處轉出一位三十歲剛出頭的山裡女人,面如滿月,眉似柳葉,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像閃亮的黑玉;皮膚黑裡透紅,流露出山裡女人的健壯和質樸美。

武大郎模樣的人扭頭看了一眼,嘴裡唱起了山歌。別瞧他其貌不揚,那山歌硬是唱得有板有眼,有轍有韻:

日頭落了一天又一天,

郎打單身一年又一年,

郎打單身猶是可,

妹打單身真可憐!

不料,這女人並不買他的賬,老遠便呵斥道:“孫半斤,你別打錯了主意!”

“武大郎”並不生氣,相反嘻嘻一笑:“我說張四嫂,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唱我的山歌,與你何干?”說罷,竟又拿腔捏調地唱起了一首《寡婦歌》:

過了年裡咯是新春,

老公沒在呀蠻可憐,

有咯犁耙沒人扶,

有咯重擔沒人擔……

張四嫂氣得捂住了耳朵,可“武大郎”越唱越起勁,唱罷了《寡婦歌》,又唱起了《十二月想夫》,氣得張四嫂抓起幾塊石頭朝他扔去,後來又趴在路旁的一棵老樟樹上傷心地抽泣起來……

原來,村裡人曾想把她和武大郎撮合在一起,偏偏張四嫂又不願做“潘金蓮”。她有她的主張,一定要親自挑選自己的意中人。這樣一來,那七位寡婦姐妹配雙成對了,她還是孤單一人。

暮色四起,夜幕即將降臨。突然,從路邊的竹林裡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呼喚:“大嫂!”

這一聲,驚得張四嫂汗毛直豎,心口怦怦亂跳。這山溝裡平日絕少進來外人,況且還是個男人的嗓門,她一個孤身女人,不能不防著點。她從腰間拔出了那把割茅草用的鐮刀,緊緊捏在手中。

“大嫂!大嫂!”竹林裡的呼聲顯得十分急促。

四嫂不由得警惕地朝竹林裡望去。

“大嫂,別害伯,不是壞人,我是跑生意的買賣人,在前面碰上了土匪,遭了黑槍,傷了大腿,寸步難行了!”林中那男人似乎在懇求著。

“啊!”四嫂的心一沉,“原來是個落難人!”

“幫個忙吧,大嫂,要不今晚……”

四嫂的心動了,小心翼翼地走攏前去。在竹叢中發現了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這男人,三十多歲,身材瘦削,右腿的褲腳上全是血漬,膝蓋處沾了不少泥,顯然是爬行了一段路程。

四嫂抬頭看了看暗下來的天色,毫不猶豫地蹲下身子,背起那人朝村裡急匆匆奔去……

四嫂的家建在斜坡上,坡上壘著幾級石階,拾級而上,門前還有一塊納涼的大青石板。

進屋以後,四嫂將這男人放在床上,點亮了松明子,再蘸著鹽水替他洗滌了傷口,敷上一把草藥,讓他躺著,又趕忙煮晚飯。

晚飯過後,見他躺在床上已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四嫂便去鄰居劉大嫂家借宿,要劉大個子來自己家照看那負傷的生意人。

天亮時分,那男人醒轉過來,猛地發現被窩裡還躺著一個人,不由得大吃一驚,急忙坐起,探頭細瞧,這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原來也是個男的,估計八成是她丈夫了。

劉大個子很快被驚醒後,也坐起來:“喂,你叫啥名字?哪裡人?到這山裡幹啥來啦?”

他皺了皺眉頭,苦笑一聲,回應道:“我叫王救貧,小名雄枯,湖南狼山人,因躲避抓丁,只好來到這深山老林做點皮貨生意。不料又碰上土匪攔路搶劫,遭了黑槍,幸虧遇上了救星,才免一死。”

“我姓劉,因個子大,大家都叫我劉大個子。你家裡還有什麼人?這次死裡逃生,回去要高高地敬齋飯啊!”

王救貧一笑說:“敬啥齋飯?光棍一條。”

“真是個光棍,那可巧極了,”劉大個子興奮地一躍而起,將衣服披在肩上,趿拉著露出了腳趾的布鞋往外走。到了門口,又扭過頭來,衝王救貧扮了個鬼臉:“嘿嘿,老弟,你的好運氣來了。”

王救貧如墜迷霧之中。

不一會兒,四嫂喜盈蓋地從外頭走進來,衝著坐在床頭的王救貧莞爾一笑:“你躺著,別起來,我做早飯。”隨後,又尋出一套男人的衣服讓他換了。

王救貧感激地說:“真難為你了!”

四嫂抿著嘴,忍住笑,只管埋頭煮飯。

當飯菜端上桌後,王救貧說:“大哥哪裡去了?等他回來一塊兒吃吧!”

“大哥?”四嫂一愣,低沉地說:”我的男人當了紅軍後,被土豪殺害了!”

啊,王救貧終於恍然大悟了,開始有點惶恐不安。

果然,一擱下飯碗,四嫂又匆匆出去了。

劉大個子進來了。他朝著王救貧打了個拱手道:“我們哥兒們今日要喝你喜酒了!”

“喜從何來呀?”王救貧故意裝糊塗。

“嘿嘿,你還矇在鼓裡,今天你要做新郎官了,你這條光棍,正好撞上沒男人的四嫂,這不就成了天設地造的一對?”

“不不不!”王救貧急得直襬雙手,連連搖頭。

“人家四嫂救了你,小老弟,為人不可忘恩負義啊,今天這樁好事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王救貧感到又好氣,又好笑,想細細解釋一番。這時候,另外七個姐妹簇擁著四嫂進屋來了,她們的男人隨即將王救貧從床上拖起來,硬是拉拉扯扯地按著頭,拜了天地……

洞房花燭夜,新郎官王救貧毫無喜氣,愁眉緊鎖,心事重重。

不知是多喝了幾杯米酒,還是激動而又羞澀的緣故,張四嫂的雙頰紅撲撲的,眼含秋波,格外多情,她疊好被子,朝新郎官嫣然一笑,羞答答地招呼道:“夜深了,你……”

王救貧心慌意亂:“啊……不……我……不想……想……”

四嫂瞧新郎官這副拘束的樣子,心中高興地說:“真個憨厚,老實!”

忽然,外邊傳來山歌聲:

風吹木葉片片扇,

我一世可憐打單身。

和尚單身帶徒弟,

我打單身一個人,

困了幾多沒腳床,

喊了幾多唉哩娘,

早上出門門上鎖,

晚間回屋自開門。

拿起柴來吹著火,

何時才得兩公婆?

山歌唱得淒涼,哀婉。

王救貧倚在窗邊聽罷,問四嫂:“是誰唱得這樣的好山歌?”

四嫂沒好氣地說:“是個前世造了孽的單身漢,野名叫武大郎。”於是,她向王救貧講起了武大郎的身世。

武大郎的真名實姓叫孫半斤。他打娘肚裡掉下來時竟像一隻耗子,有人用秤一稱,只有半斤重,便取了這個名字。如今三十多歲了,長成了這個模樣,人們又給他取了“武大郎”的綽號。他倒也不在乎,反正是生成的眉毛長成的相,怪誰?劉大個子曾想讓他在四嫂家入贅,可四嫂對他只有同情,沒有愛情。他仗著自己會唱山歌,便經常唱多情的山歌來撩撥四嫂這年輕寡婦的心。前些日子,他唱的都是什麼《五更響》、《勸姐改嫁》,今晚唱的卻是衷婉淒涼的《單身歌》,分明是在慨嘆自己的苦楚。

現在,張四嫂感到心滿意足了。她當然也知道,今晚,這廂洞房花燭樂融融,那廂武大郎形單影隻,自然感傷不已。

突然,那沉寂了片刻的山歌倏地又在夜空中響了起來:

奉勸郎君莫貪花,

我把貪花事情講你聽,

曹操貪色打敗仗,

紂王貪色跳火坑,

親哥哥喲,

你若貪色敗江山哎……

四嫂聽了這幾句,臉色猛地沉下來,憤憤地罵道:“這千人矮,萬人踩,癩蛤蟆沒吃到天鵝肉,倒學會了咒天!”

王救貧猛然想起了什麼事,失聲喊道:“四嫂!”

四嫂聞聲,瞟了對方一眼:“你叫我什麼?四嫂?——哼,朽腦殼!打今晚起,你得叫我玉嬌,玉嬌。懂嗯?我是你老婆了,再這般稱呼,人家要笑話!”

王救貧鼓起勇氣攤牌道:“我們不能成夫妻,這是他們胡鬧!”

“啊!”四嫂一聲驚叫,宛如頭上響了個炸雷,驚呆了片刻,眸子裡射出疑惑的光,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複叮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王救貧說:“我們不能成親,我會害了你的……”

“天哪?”四嫂一聲尖叫,臉色霎時由紅轉白:“哇”地一聲,撲在床上傷心地哭開了……

王救貧見狀束手無策。

這王救貧並非什麼收皮貨的生意人,乃是共產黨的地下交通聯絡員。他本是井岡山下金亭鎮上的大土豪王老虎的兒子,原名王耀祖。但自從他在外地念書,受了革命思潮的影響後,便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毅然和反動家庭劃清了界限,投身革命,改名王救貧,意在時刻提醒自己不怕犧牲,為救貧民百姓於水火而努力奮鬥。打土豪,分田地那陣子,他領著鎮上的窮哥們兒帶頭闖進自己的家中,挖出了王老虎巧取豪奪的不少浮財,分給了窮人。紅軍離開井岡山以後,王救貧又受組織上的派遣,潛去南昌市,開了一爿王記銅店,以打銅鎖、銅首飾為掩護,從事黨的地下交通聯絡工作,為黨的高級領導機關傳送秘密情報。

這次有個十萬火急的文件要送到邊區黨組那裡。他和棋盤山下來的金彪一道搭伴啟程了。臨行前,他還特意化了裝,裝扮成一個進山收皮貨的生意人,手裡還拎了一隻手提皮箱,箱上加了把大銅鎖。

第三天午後,王救貧和金彪剛剛來到湘贛邊界境內的碧雲峰下,因為實在太疲勞了,便投在一家叫“悅來”客棧裡歇腳。準備天黑以後繼續趕路,就在這時,客棧裡突然闖進四個人來。其中一箇中等身材,鑲著滿口金牙的中年漢子,取下架在鼻樑上的那副眼鏡,朝王救貧冷冷瞥了一眼,說:“哎,我說夥計們,咱們尋找多日的皮箱不就在這裡嗎?”

那三個獐頭鼠腦之輩立即聞聲而起,“呼”地一下衝上來,將王救貧兩人團團圍住。

王救貧氣炸了胸膛,拍案而起:“你們是什麼人?朗朗乾坤,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火打劫,還有王法嗎?”

大金牙陰陽怪氣地笑道:“是英雄,是狗熊,何必在此費口舌?咱們到警察局走一趟,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王救貧劍眉一挑,在桌上擂了一拳,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咱一不犯法,二不作歹,憑啥跟你們上警察局去?”

大金牙惱羞成怒地將手一揮:“三句好話當不得一棍子。來呀,給他點厲害試試。”

大金牙哪裡知道,論拳腳他們幾個人根本不是王救貧的對手,他被打倒在地,待他爬起來要動槍時,王救貧和金彪早已趁人們混亂之際跑掉了。

對於這次匪特的“尾隨”、跟蹤,王救貧百思不得其解。因為他這次行動,是十分秘密的,路上他們更加小心謹慎。白天專揀山徑小道趕路,夜間投宿山洞,飢餐山洞野果,渴飲溪邊泉水,沒留下什麼蛛絲馬跡。

儘管這般小心翼翼,第二天凌晨,他們在離寡婦溝不遠的獅子崖上又讓一夥匪特跟蹤上了,子彈在後面飛蝗般地射來。危急之中,金彪好幾次要王救貧手中的皮箱,好讓他先行脫險,王救貧不肯,二人爭奪之際,王救貧右腿中了一顆流彈,身子一歪,墜下崖來。等他從昏迷中醒過來時,才發現那隻手提皮箱不見了。他試著朝前爬行了一段路,也沒發現那隻手提皮箱,最後昏倒在一片竹林裡,直至張四嫂路過時,才醒過來。

所以,這洞房花燭之夜,新郎與新娘的各自心情應了一句古語:一個是東吳招親,一個是滾油煎心。這出戏,該如何收場呢?

第二天清早,四嫂早已把燒好的飯菜端上了桌子,自己卻揀了條小板凳,坐在一旁生悶氣。王救貧見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就在這時,劉大個子提著兩棵小柳樹走進來:“入鄉隨俗,這是我們山溝裡的老規矩。新婚夫婦拜堂以後,第二天清早就得在自家門前栽上兩棵落地生根的柳樹,這就叫鴛鴦柳。”

王救貧聽罷,惶恐地直襬手:“栽不得,栽不得!”

劉大個子隨口吐出了一句粗話:“嘻嘻,想必是昨夜沒滿意,莫要緊,反正……”

“放屁!”四嫂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打牙縫裡恨恨地咬出了幾個字:“你害了我!”

“啊!”劉大個子瞠目結舌,就像罩在雲山霧海里,他眨巴了幾下眼,藉故把四嫂支開到外面去,問王救貧:“我說老弟,咱明人不做暗事。我問你,家中到底娶過女人沒有?”

王救貧搖搖頭。他為革命東奔西忙,確實沒成個家。

“這麼說,你是嫌棄四嫂了?昨晚你和四嫂雙雙呆了一夜,就應當承認是夫妻。俗話說,男人進了寡婦屋,就別想立牌坊啦。倘若把這女人逼出個好歹,於心何忍?”

王救貧連連打了幾個寒噤,既然到了這步田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只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了。通過昨晚的短暫接觸,他對劉大個子印象很好。他想爭取他的同情,得到他的支持,便解釋道:“大哥,你們以為我真是嫌棄四嫂嗎?不,我是有苦難言!”接著,他便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和重任全盤端了出來。

“老兄若能援臂相助,小弟倒有兩樁大事拜託你,一是幫忙打通四嫂的思想,強迫不成買賣,捆綁不成夫妻,何況她還是冰清玉潔;二是麻煩你們幾位兄弟幫忙,能否上山替我找回那隻失落了的皮箱,我將厚禮酬謝!”

劉大個子一聽,滿口答應。

不料劉大個子還沒來得及做四嫂的工作,便有三個陌生人闖進山溝來了,自稱他們是棋盤山上的游擊隊,特意下來尋找一位失蹤了的地下聯絡員。於是,全村人頓時緊張起來了,暗中商量應付的法子……

劉大個子來到四嫂家,對王救貧說:“買賣不成仁義在。既然你不願在此入贅,這會兒趁四嫂不在,我助你一臂之力,送你下山了!”

王救貧喜出望外,抓住對方的手感激連聲:“謝謝你了!”

劉大個子將身子一蹲,便讓王救貧趴在背上,背起來便走。在山裡不知繞了多少個圈子,在葫蘆谷一個山坡上的紅薯窖前停下來,突然將王救貧輕輕地一扔,將他扔了進去。

王救貧跌坐在一堆乾草上,猛然什麼都明白過來,氣得仰面吼叫:“混蛋,你究竟乾的啥子鬼?”

劉大個子哈哈大笑:“放心,不會餓壞你,三餐茶飯照送。等你回心轉意了,再恢復自由!”說罷,竟自顧自地走了。

這下可真成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王救貧惶急中猛然醒悟:難道是金彪已經脫險,同志們下山尋找我來了?要不,為啥把我藏起來呢?他不由感到興奮極了,恨不能立即插翅飛出這洞口,去和同志們見面。可是,眼前……唉!

進溝來的三個人,一律便衣打扮,腰間鼓脹脹的,無疑是揣著短槍。打頭的是個五大三粗的中年漢子,驢子臉,絡腮鬍,模樣挺兇;另兩個一胖一瘦的,胖的像個矮冬瓜,瘦的像條幹絲瓜,他倆只管稱呼驢子臉叫馬班長。

馬班長用三顆糖果,從一個不懂事的細伢子口裡掏出了實話,得知村裡確實來了一位拐了腿的男人,而且就住在四嫂屋裡。馬班長他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圍住了她家,搜了個裡裡外外,沒看見半個人影。四嫂譏笑他們道:“三歲孩童的話你們竟也相信,真是大笑話!這麼大的一個人,又不是雞鴨,能關得住?!”

馬班長察言觀色,心中有底。乾脆將四嫂暗中監視起來。這一來,四嫂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打轉了。因為她還得給王救貧送茶飯啊!要是這麼給盯著,如何脫身?

等到天黑時分,她實在沉不住氣了,便裝作借斧頭劈松樹,進到劉大個子屋裡轉了一圈。馬班長瞧在眼裡,不露聲色。

今晚還沒有月亮。山溝周圍的群峰峻嶺,在夜幕下黑黲黲的,陰森可怕,那山風吹拂林海發出的吼聲,像千萬頭野獸在嘶鳴,在跳動。

更深人靜時,劉大個子藉著夜色的掩護,拎著一籃子菜飯悄悄從後門溜了出來,徑直朝後山的葫蘆谷奔去。

當劉大個子在打轉身時,半路卻被一個黑影攔住了:“嘿嘿,老表哥,天這麼黑了,你還在山上?”聽得出,這是矮冬瓜的破鑼嗓子。

“我……我……”素來性格爽直的劉大個子一下子轉不過彎來,舌頭開始打結了。

“給我們的聯絡員送茶飯,是啵?”矮冬瓜嘿嘿乾笑道。

“不……不……是……”劉大個子竭力否認。

馬班長破口大罵:“好一個反動透頂的傢伙,竟敢把我們的聯絡員秘密關押起來,這還了得?!”當即,把劉大個子綁了起來押回村,吊在村口的大樟樹下,然後召集全村人,當眾宣佈:“什麼時候交出我們的聯絡員,什麼時候就放了他!”

就像往平靜的湖水裡投下一塊兒石頭,寡婦溝裡的八戶人家立即躁動起來……

細心的四嫂隱隱覺得這山溝裡潛伏著一種危機。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裡團團打轉。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個女人急促的呼喊聲:“四嫂!四嫂!”

四嫂聽出是劉大個子的婆娘冬妹的嗓音,便急忙開了門。

“冬妹,有什麼事?”四嫂問。

“千刀萬剮!千刀萬剮!”那身材粗壯的冬妹只是一個勁地咒罵,牙齒咬得嘎嘎響。“馬班長想調戲村西頭劉老三的姑娘,被我遇上了。你說他們是游擊隊嗎?”

四嫂聽罷,氣得銀牙咬碎,狠狠地“呸”了一聲。把她剛才對這三人的分析向冬妹說了。最後說:“他們根本不是游擊隊員!而是三條披著人皮的豺狼!”

究竟該怎樣去對付他們呢?

徐徐清風正把一片片的烏雲驅去,天邊又變得藍湛湛的了,四嫂佇立窗前,望著藍天明月,沉思少頃,猛然拍掌喊道:“有法子了!”

“喔喔喔……”

雞啼三遍了。

躺在劉大個子屋裡的馬班長他們,尚沉浸在酣夢之中。

猛然,傳來一陣“砰砰砰”的猛烈敲門聲,馬班長首先驚醒過來,急忙將身邊的大肚駁殼槍抓在手中,朝著外面喝問:“誰?”

“我。”外面的回聲很低,聽得出似乎還很激動。“馬班長,發現情況了!”

馬班長一個箭步闖到門邊,猛地將那扇木板門拉開一看,看見冬妹立在門口,還沒等馬班長盤問,她便急不可待地說:“快,快追!剛才有個陌生人在後山閃現了!”

馬班長一愣:“真的?”

“真的。”冬妹回答得斬釘截鐵。

哈,這不就是他們要尋找的那個人嗎?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當兒,胖冬瓜和瘦絲瓜也全起床了。事不宜遲,馬班長一揮駁殼槍,三個人便要冬妹前頭帶路,緊緊攆上前去。

天還沒亮,山裡的光線依然模模糊糊。冬妹領著這三人竄進後山的葫蘆谷裡左拐右轉,轉過一個山埡口,冬妹突然指著前面嚷了起來:“你們瞧,就是前面那人。”

馬班長睜大雙眼朝前望去,果然前面不遠處閃動著一個人影。他興奮地悄聲吩咐:“快,攆上前去捕活的!”

三個人便飛跑起來。才走幾步遠,腳下的泥土一鬆,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三個人同時掉進了兩丈深的陷阱中。

四嫂和劉大個子等一群男女從林中走出來。

四嫂大笑:“我們本想挖這坑來捕虎,不料卻捕住了三條惡狼!”

劉大個子等七八個男人,將這三人捆了起來。

且說王救貧被困在薯窖中,轉瞬已經兩天兩夜了。掐指一算,自己離開南昌七天了,憂心如焚呢。

當又一個黎明來到時,劉大個子出乎意料地在薯窖上出現了,並把他吊了上來,把村裡這兩天發生的事情統統給他講了。

王救貧回村一看,這三人並不是什麼游擊隊,而是在悅來客棧中,企圖綁架他和金彪的這夥匪徒中的成員。

偽稱馬班長的人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正是他們日夜追蹤的聯絡員,嚇得上牙直磕下牙,還沒來得及吭出一聲,迎面飛來一條粗棒子,在他額上砸了個銅錢大的洞眼,頓時血流如注,身子一抖雙眼昏黑,暈了過去……

矮冬瓜和瘦絲瓜一旁看得清楚,這手執粗棍的不是別人,正是咬牙切齒的冬妹,頓時他倆嚇得魂飛魄散,磕頭求饒:“親孃,饒命,饒命!”

冬妹仇恨滿腔,怒氣未消,如何肯罷手?還要揮棍狠揍,卻讓王救貧攔住了:“大嫂,留下活口,我們還要問口供哩!”

當下,王救貧便親自審問這三個匪徒;這三人承認是奉命跟蹤,要奪他那手提皮箱。至於其他細枝末節,他們便全然無知了。

寡婦溝裡的男女都在場,目睹了這樁事情的全過程。看來,這個共產黨確實是藏不住了。那麼讓他走,四嫂會答應嗎?何況,他的腿傷未愈。

鄉親們左右為難了,個個望著張四嫂。

張四嫂此刻的心情複雜極了。新婚之夜,她興奮得情不自禁,王救貧拒絕與她結合,她幾乎銀牙咬碎。可是,弄清了他不願連累自己的原委以後,她卻又更加愛上了他,愛他那純潔的心。

王救貧的心裡同樣也是不平靜的:“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囚在薯窖中的兩天兩夜裡,他翻來覆去地掂量了一番,把什麼都想妥了。他激動地走到張四嫂面前,一字一頓地說道:“玉嬌同志,你不必為難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今天當著眾人的面,我們就宣佈結合了。”

王救貧的話擲地有聲,深深地震動了四嫂的心絃。她抬起頭來,珠淚滾滾地朝著眾人,大聲宣佈:“我心甘情願跟你上刀山,下油鍋!”

鄉親們一齊拍掌笑了。

王救貧緊緊握住四嫂的雙手深情地喊了聲:“玉嬌!”

張四嫂羞澀地笑了,她掂出了這親暱稱呼的分量,雙眸含情地凝視著對方:“救貧,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王救貧莊重地點了點頭:“你邀請幾位姐妹們,迅速趕到我那天出事的地方,尋回那隻皮箱。”

誰料,此刻這隻手提皮箱早已落入到他人手中了。

卻說就在王救貧和張四嫂洞房花燭的那天晚上,“武大郎”獨自在村外徘徊了許久,他只覺得萬念俱灰,神情沮喪地唱了半夜山歌。第二天清早,便捲起一個小包袱,悄悄地下了山。既然張四嫂有了男人,他自然算是徹底死了這份心,寡婦溝沒有值得他留戀之處了,他要開始浪跡天涯的生活。

一路之上,他感到自己成了這個世界上多餘的人。怨恨爹孃為啥給他這麼一副醜八怪的長相,如今連上寡婦家入贅,人家都不要,想到此處,他恨王救貧,如果不是你這小子半途插了一手,我“武大郎”就像藤纏樹一般,遲早要把張四嫂纏住。不說別的,單憑他那口情綿綿的山歌,也總有一天會把這寡婦感化過來!

也不知走了多久,“武大郎”漫無目的來到了獅子崖下,驀地,他的眼前一亮,荊棘叢裡竟躺著一隻手提皮箱。箱子外面,還加著一把大銅鎖。不用說,裡面準裝著貴重的物品,或者是花邊銀洋。“武大郎”興奮地撲過去,將這手提皮箱抱在懷裡,激動地狂呼著:“我發財了!我發財了!”

人無橫財不發,馬無夜草不肥,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買得女人的心。他不怕自己長得醜陋了,只要有大把票子撒出去,何愁娶不到那如花似玉的漂亮娘們兒,甚至是貨真價實的黃花女子,名門閨秀。

武大郎興奮得********,拎起皮箱,像打螺旋似地朝山下跑去,他要進城,梳洗打扮後,娶上一個美貌女子帶進寡婦溝風光一番,讓這些山裡的蠢婆娘們大吃一驚。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可憐的“武大郎”做夢也不曾想到,這隻手提皮箱不僅不能給他帶來幸福,相反還給他帶來了一場災難。就在他剛剛翻過一個山坡時,突然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惡狠狠的吆喝:“喂,小傢伙,站住!”

武大郎嚇了一大跳,趕快側轉身子一瞧,原來是一個身子精瘦,三角眼,鷹嘴鼻的中年漢子正從後面如飛一般地攆來。他嚇得雙腿哆嗦,心裡叫苦不迭:“天啊!剛剛拾著寶,就撞上了打悶棍的強盜,難道真個是命中註定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滿升嗎?苦哇!”

還沒等他想出應變之計,那中年漢子已大步來到面前了,一瞧“武大郎”的長相,不由啞然失笑:“我當是個細伢子,原來是個醜八怪。我問你,這箱子從何而來?”

武大郎鎮靜了片刻,大著膽子回應:“當然是我自己的東西!”

中年漢子“嘿嘿”冷笑:“瞧你這身不滿三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是配提這皮箱的人嗎?”

武大郎一下子啞口了。

“我問你,這皮箱的主人而今在哪裡?”中年漢子換了副嚴厲的嗓門,像審犯人似地喝一聲,嚇得武大郎臉色都蒼白了,支吾了半天答不上話來。

中年漢子一見對方心虛了,搶前一步,揪住武大郎的胸部,厲聲逼問:“快告訴我,那個收皮貨的生意人在哪裡?”

“收皮貨的生意人?”武大郎愣怔了片刻,猛然記起了在四嫂家入贅的男人,便隨手朝山那面一指:“他在寡婦溝裡娶了個女人,正在享著豔福哩!”

中年漢子“啊”了一聲,半信半疑地沉思一會兒,猛地從對方手中一把奪過那隻手提皮箱,手指頭點著武大郎的鼻尖吼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小子狗膽包天,竟攔路劫財了,給我,物歸原主!”

武大郎跌足叫苦,羊肉沒吃著,反倒惹了一身羶!財沒發到,反讓人安了個“攔路劫財”的罪名!他死命抓住那隻箱子。

那漢子惡狠狠地罵了聲:“狗東西,找死!”朝他胸前衝來一拳。

武大郎一個踉蹌,跌了個仰面朝天,後腦殼撞在一塊石頭上,當場昏了過去。當他醒過來時,才發現那強盜拎著箱子,早已不知了去向。

再說寡婦溝的幾位男女,在獅子崖下搜尋找了整整一個下午,什麼都沒發現,第二天四嫂帶著眾人再度上山搜尋。

整個村子就剩下王救貧一個人了,空蕩蕩,靜悄悄的。他在屋裡悶得慌,拄了根柺棍,正要到外面轉轉,突然,聽得村裡傳來一陣狗叫聲。

不一會兒,村口出現了一個人影,幾條家犬狂吠著圍上前去,這人抄起一根竹竿,一邊狂舞驅犬,一邊大聲喝斥怒罵,倏地,王救貧的雙眼瞪直了:這不是金彪嗎?還有他手中提的那隻皮箱,也正是自己苦心積慮要尋回的那件“寶貝”。王救貧興奮得大聲呼叫著“金彪!金彪!”

此人正是金彪,他也確實正在急著尋找王救貧。想不到這麼湊巧,倆人竟在此間相遇了。王救貧高興地奔上前,與金彪緊緊擁抱在一起。

金彪也感嘆連聲:“我可在這山裡山外轉了好幾天,沒找著你,回去交不了差啊!”

王救貧把自己負傷以後,如何被張四嫂搭救,又如何被強迫入贅,簡單地講述了一番。

金彪拍掌笑道:“巧極了,這真叫千里姻緣一線牽嘛!”

王救貧嚴肅地點點頭:“看來木已成舟,我只好回去向組織上作檢查了。”

金彪瞧了瞧靜悄悄的四周,問道:“這裡的人呢?”

王救貧指了指他手中的皮箱,解釋道:“他們都幫我去尋找這件寶貝東西了。想不到竟被你撿著了!”接著,他又把三個匪特如何冒充游擊隊進溝來尋找他,又如何露出破綻,被山裡人設下陷阱活捉的過程,詳細地講述了一遍。

金彪問道:“那三個傢伙如何處置了?”

王救貧笑了:“讓我們扔進後山的薯窖裡了!”

金彪沉思了片刻,驚呼:“危險,危險,其中必然醞釀了一個重大陰謀,看來這件寶貝得趕緊送上山去,要不,我們還是脫不了身!”

王救貧沉思了片刻,說:“金彪同志,看來這件事迫在眉睫,為了以防萬一,只有請你拎著這隻手皮箱先行一步了。”

金彪點點頭,伸出一隻巴掌來:“請你快把密件交給我。”

王救貧一努嘴,“就在這皮箱裡頭。”

金彪連連搖頭:“沒有,沒有!”

王救貧大吃一驚:“你撬開過這箱子。”

金彪老實承認道:“看情況危急,為方便起見,我原打算取出密件帶在身邊趕上山去,可是撬開一看,除了幾十塊銀元和幾件衣服,什麼都沒有。所以,我估計八成準是藏在你身邊了。”

王救貧“哦”了一聲,彎腰一把擰下皮箱側面那把銅鎖,鄭重地交到金彪手裡,叮囑道:“密件就藏在裡面,眼下這千斤重擔就落在你一個人的肩上了。”

也許是太激動了,金彪竟像打擺子一樣,雙手哆嗦著接過那把銅鎖,放在口袋裡後,突然不由放聲“哈哈”大笑起來。

王救貧不由打了個愣怔,渾身頓時起了層雞皮疙瘩。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一邊掏槍,一邊厲聲喝道:“快把這銅鎖還我。”

可是,一切都遲了。

金彪早已從身邊掏出了一支“小八音”,迅速朝著王救貧胸前開了一槍,拿著銅鎖就跑。王救貧一個趔趄,朝前踉蹌了兩步,剛掏出的那支駁殼槍,卻一下子掉在地上。

原來,這金彪剛進南昌時,便被一夥“親日派”的匪特秘密捕捉了。在敵人的嚴刑拷打下,投降變節了。來到碧雲峰悅來客棧時,正好遇上了前來接應他的匪特。於是,這叛徒便發出暗號,企圖讓這夥匪特趁機連人帶物強行扣下。客棧脫險後,由於這個叛徒一直潛伏在身邊,沿途將路旁的茅葉打結為記號,讓後面的匪特攆上來了。

在獅子崖下,他遇上了武大郎,打聽到王救貧的下落,並奪回了那隻手提皮箱。可是撬開一看,一無所獲。於是,便又跟蹤進了寡婦溝,打定主意要從王救貧手裡騙取這份密件。王救貧在慌急之中,粗枝大葉,一時沒有識破叛徒的真面目,竟親手把密件交到了叛徒的手上。

大功告成了,賊金彪得意洋洋,轉身朝後山趕去,從陷阱中救出那三個匪特,一起下了山。

中午,太陽當頂了。

張四嫂帶著村裡人又在獅子崖下搜尋了整整半天,依然一無所獲,只好掃興而歸。可是剛進村,大夥老遠便發現王救貧躺在張四嫂家門前的斜坡上,身邊還有一隻皮箱。

張四嫂急忙搶前幾步,走近一看,只見王救貧仰面躺在一片血泊之中,胸前的衣服全給染紅了。張四嫂不由喊了聲:“天呀!”雙腿一軟,眼前黑了,身子不由自主地癱了下去。眾人見狀,“呼”地一下圍了上來,女人忙著呼喚張四嫂,男人急忙察看王救貧的傷勢,喚了好一陣子,王救貧慢慢地醒轉過來,睜開雙眼一瞧,彷彿什麼都明白了過來,張了張嘴唇,指著皮箱,斷斷續續地說:“叛……叛徒……皮箱……黃銅鎖……”話沒說完,頭一歪,又昏過去了。

大夥一看皮箱上的銅鎖被扭走了,很快推斷出來,密件就在銅鎖裡,叛徒已經帶著黃銅鎖進了山,說不定去搭救那三條惡狼去了。形勢十分危急。劉大個子立即組織人進山追黃銅鎖。

卻說金彪槍擊王救貧後來到後山,尋找了許久,總算在一個薯窖裡尋著了三個同夥,放下繩索,將他們一個個吊了上來。

這三個傢伙餓了一天一夜,連行路都雙腳打晃了。金彪本想急速下山,可一瞧三個同伴這般模樣,只得改變主意,準備進村飽餐一頓再趕路。

劉大個子在密林中見金彪一夥又朝村子走來,頓生一計,抄小路趕回村子,先把王救貧隱藏起來,接著又為王救貧修了座假墳,又悄悄向張四嫂交代了一番。

來到張四嫂家的門前,金彪首先看見了斜坡上的那座新墳,不由沾沾自喜,向三個同伴炫耀道:“瞧,這就是我親手除掉的那個共產黨聯絡員。”

這夥豺狼又一次闖進了張四嫂的家裡,只見張四嫂頭扎白布條,正在那傷心地啜泣著,連嗓子都哭啞了。屋子裡,兩個女人正把碗熱氣騰騰的臘肉、乾魚、山雞端上桌來。桌子旁坐著四個男人,不用說,他們肯定是剛剛料理好喪事,正準備吃喝哩。

聞到這噴噴香味,金彪口角邊流下了涎水。尤其是那三個餓鬼竟不約而同地撲上桌去,伸手就往碗裡抓菜吃。四個人,你一杯,我一杯,酒越喝越有味,菜越吃越上癮。

喝著、吃著,驢子臉突然感到一陣頭重腳輕,腦袋昏昏沉沉,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桌下一縮,歪斜在地下,逗引得胖冬瓜和瘦絲瓜一起拍掌大笑:“醉了,醉了!”然而,笑聲未畢,他兩人竟也先後倒了下去。

金彪見狀,嚇得大叫一聲,“不好了!”喊聲剛落,卻也一跤跌撞在地,昏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覺……

張四嫂只見四個匪徒全被“蒙汗藥”麻醉,便停止了啜泣,急忙招呼大夥一齊動手,找來藤條,像綁野豬一樣,將這四人綁了個結實。而後,在金彪的口袋裡搜出了那把黃銅鎖。

“黃銅鎖。”劉大個子輕輕一聲驚呼,把大夥都吸引了過來。

就在大夥感到一陣歡欣鼓舞時,有人報告:“趕快收拾好,武大郎又返回來了,還領著一個陌生人哩。”

陌生者不是別人,正是四嫂的前夫張四桂。他不是當了紅軍,後來又被土豪殺害了嗎?八年以後的今天,他怎麼又活過來了呢?世上總有些奇事。

武大郎在獅子崖下被金彪搶走了皮箱,破了發財夢,在山洞裡歇了一夜,養好了精神,第二天又繼續趕自己的路。

一路上,武大郎想起自己身無分文,囊空如洗,好不心焦。煩悶之中,忽然雙眼一亮:人家都誇我的山歌唱得不賴,我為啥不可以把自己的身世編成山歌,沿途賣唱,掙錢餬口?一路之上,他編了一肚子山歌,來到碧雲峰下的悅來客棧裡,便試著唱了起來,忽然招攬了不少聽眾,賺了一把的銅板,解決了吃住問題。

晚上,他又在客棧裡唱了一段《張寡婦招夫》,這是根據張四嫂救下王救貧現成的素材編的。當他唱完張寡婦救了王救貧,一見鍾情,拜堂成親這段以後,從聽眾裡擠出一個鑲著大金牙的中年漢子,把他拉到外頭,悄悄地盤問了一番,然後賞給他一大把銅錢,說他就是張四嫂的前夫張四桂。

武大郎驚呆了:天下的事竟這般湊巧,死去八年的人竟還會復活?他暗暗歡喜,如今前夫歸來,我看你張四嫂怎麼辦?總不能鋸成兩片吧?

武大郎幸災樂禍地陪著張四桂回村去,想親眼看張四嫂的笑話。

果然,張四桂突然從天而降時,張四嫂驚得目瞪口呆。她只覺得自己彷彿在做夢。明明丈夫死去多年了,怎麼今天又還魂了?到底是人,還是鬼?

當她從朦朧中醒悟過來時,意識到降臨在她身上的並不是幸福,而是痛苦,

如果不是守了整整八年寡,如果不是全村八戶人家就剩下她是一個寡婦,如果不是偶然搭救了王救貧,如果不是鄉親們竭力撮合,說實話,張四嫂是不會這麼快地嫁上第二個丈夫的,然而,上蒼偏偏又是這般捉弄人,就在她剛剛得到一點溫暖時,前夫死而復活,重返家門了。

可憐的四嫂簡直羞得無地自容,趁著鄉親們圍著四桂問長問短時,她卻獨自跑到後面的翠屏峰頂上,仰面蒼穹,悲愴地呼號:“老天爺,怎麼辦啊,我究竟前世造了什麼孽喲?”她真想閉了雙眼縱身往崖下跳去,一了百了……

“玉嬌!玉嬌!”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連串焦急的呼喚聲。

四嫂身子一抖,拭淚凝視,只見張四桂呼喊著,氣喘吁吁地奔到了她的身邊。還沒等她回過神來,他已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摟在了自己的懷裡。四嫂貼在前夫的胸脯上,淚如泉湧,張四桂也只曉得安慰她一句話:“莫哭,莫哭,我不是活著回來了嗎?”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四桂嘻嘻一笑:“是你告訴我的。”

“我?”

“不是剛才,是你八年前就告訴了我。”

“八年前?”

“是啊,你忘了吧?玉嬌,還記得嗎?我們成親那個晚上,你不就曾經向我說過,你每逢心裡不舒暢時,總喜歡跑到山頂上來。半個月以後,你動員我去參加紅軍,我捨不得你,你一賭氣,當真跑到這山頂哭了整整一天,害得我漫山遍野把喉嚨都喊啞了,一直沒尋找到你。後來,我猛然記起新婚之夜你告訴我的這個秘密,果然在這個峰頂找到了你。如今整整八年過去了,這個秘密依然牢牢地藏在我心上。玉嬌,就憑這一條,我總算沒變心吧?”

張四桂這番深情的話,打動了張四嫂的心,她羞愧不已地哭道:“冤家,你為什麼早不歸,晚不歸,偏偏揀在這個時候闖回來?要是早兩天趕回村,不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

四桂難過地搖了搖頭,心情沉重地認著錯:“玉嬌,不怨你,都怪我。”接著,他告訴張四嫂說,他那年參加紅軍以後當上了偵察員。有一次潛入金亭鎮偵察時,不幸被鎮上的大土豪、靖衛團總王老虎逮住了,最後被敵人押上了刑場,雖然身體中彈,可並未斷氣,趁著天黑爬出了死人堆,被人救了下來。傷愈後,到南昌找到了一個地下黨組織。從此以後,隱姓埋名,以開飯店作掩護,從事黨的地下工作。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嚴守黨的秘密,八年來也就一直沒和家裡取得聯繫。

啊,原來如此!

當感情的波濤逐漸平靜下來以後,四嫂才開始仔細打量面前的這位丈夫。八年沒見面,他的整個模樣都變了。原先瘦骨伶仃的身子,如今肥壯得像水牛,連脖頸上的肥肉都打了摺;紅光滿面,一臉富貴相。尤為引人注目的是,咧嘴一笑,竟然還露出了兩顆黃燦燦的大金牙。再偷偷一瞧,他那右手的兩個指頭,全給菸頭燻黃了。這年頭,窮漢子能抽上香菸?至於那身份打扮,儘管是山裡人的衣著,但顯得很有些不合身份。如果不是額頭有塊顯眼的月牙形傷疤,如果不是他左耳根有幾顆小黑痣,張四嫂準認不出他就是自己原來的丈夫。

“變了,變了,變得連我幾乎都認不出來了。”四嫂喃喃自語著,突然又滿腹疑團地吐出了一句:“這麼多年,你在外頭一直沒成個家?”

“要是能允許成家,我不就可以把你接到外邊去了?”四桂顯得有點生氣。

四嫂眉頭一皺:“那你今天為啥又想起了這個破家?”

“說來話長啊。”四桂長長地嘆了口氣,慢悠悠地解釋道,“最近,我們地下黨接到一個十萬火急的情報,從南昌方面潛出一個叛徒,企圖哄騙湘贛游擊隊下山讓敵人吃掉。組織上發覺後,派我負責追捕,我便跟蹤攆上山來了。”

真像天方夜譚的奇聞一般,四嫂聽得目瞪口呆。如果丈夫說的情況屬實,那王救貧便是叛徒了,可是為什麼匪特也在追捕他呢?

四嫂這麼一推敲,心裡犯疑了,於是試探了一句:“我們婦道人家懂得啥子叛徒內奸?倒是這幾天闖進了四條披著人皮的狼,禍害了村子,被我們逮住了。”

“啊!”四桂顯得大吃一驚,急忙盤問:“如今關在哪裡?“

四嫂淡淡一笑:“自有他們歸宿的地方!”

四桂急了:“不行,要留下活口,我要親自審訊!玉嬌,剛才我與鄉親們閒聊時,有人隱隱透露,你找的那個男人正是我們連日來追捕的叛徒內奸!”

“有啥證據?”四嫂驚得渾身汗毛倒豎。

“你大概不知道吧?”張四桂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冷笑著,“他就是當年殺害了你的雙親,而且幾乎讓我喪命的仇人王老虎的兒子!”

“真的?”就像頭頂響了顆****,震得四嫂一陣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

“豺狼睡在身邊都不知道!”

“不,這不可能!”

“你若不信,可以審問他!”

“天啦!”張四嫂一聲驚號,恍如噩夢醒來,痴呆了片刻,說:“我定要弄個明白!”

四嫂像一陣風似地朝王救貧隱藏著的那個山洞奔去。

此刻,王救貧正仰臥在洞裡的一堆幹禾草上。由於子彈並沒擊中要害,又經過一番搶救,他總算從死神手裡逃脫出來。當他隱約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時,意識到張四嫂又來了,便輕輕地呼喚了一聲:“玉嬌嗎?”

四嫂衝進洞,痛苦地咬緊雙唇,沉默半晌,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王救貧一驚,雙眸射出一種疑訝的目光。“這……是啥……意……思……”

“你老子是誰?叫啥名字?”

王救貧意識到了什麼,毫不猶豫地回應:“我沒啥老子了!”

“什麼?”四嫂覺得王救貧在說謊,生氣地問:“你不是金亭鎮上王老虎的兒子?”

王救貧聞言,渾身抽搐了幾下,顯得有氣無力地:“我……早已……背叛了這個罪惡的家庭,不認……這個老子……”

儘管這聲音細得像蚊子叫,但四嫂聽得清清楚楚。她只覺得一陣頭暈,眼前似乎天旋地轉。二十年前,自己的父母慘死在王老虎家門前時的情景,彷彿又浮現在眼前。

那是一個大雪飄飄的冬季,八歲的玉嬌穿著破衣爛衫,隨父母沿路乞討。

這天,正是大年初一,玉嬌一家三口來到了金亭鎮上王老虎家的門前,一看是大戶人家,意欲討個彩頭。恰巧王老虎正將一群衣冠楚楚的客人送出門來,這一家三口趕緊跪在地上,朝著這夥財主磕起了響頭:“給爺爺、奶奶們拜個年,恭喜你們多子多福!”

見大年初一門前跪著三個叫花子,王老虎心中好不惱火,連聲呵斥:“滾開,別衝撞了爺的福氣!”

玉嬌的父母依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還望大爺賞點殘?剩飯。”

王老虎皺皺眉頭,發出一聲奸笑:“好,老爺賞給你們。”說罷,朝門裡吆喝兩聲:“大黃!二黃!”

喝聲剛一落,“呼”地一下,從門裡躥出兩頭小牛犢樣兒的惡犬,張牙舞爪地將玉嬌的父母撲翻在地,活活咬斷了喉管。小玉嬌嚇得魂飛魄散,哇哇哭叫。幸虧走來一位窮漢,抱起了小玉嬌,奪路便逃。

小玉嬌的這位恩公不是別人,正是張四桂的父親,後來慘遭了王老虎的毒手。玉嬌怎能忘卻這深仇大恨。當他和張四桂長大結合以後,堅決動員張四桂參加了紅軍,要為兩家的親人報仇雪恨。

“王少爺,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我們今天又在這裡見面了。”不知什麼時候,張四桂也尾隨跟進洞裡來了。

王救貧大吃一驚,看清了來人正是前幾天在悅來客棧企圖綁架他的那個大金牙時,猛地又回憶起這張熟悉的面孔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紅軍隊伍中的一個叛徒,心裡倏地往下一沉,曉得情況又複雜了,急忙喘息提醒四嫂:“玉嬌……別……中了……奸計。”

張四桂“嘿嘿”冷笑:“這殺父之仇,難道就此罷了不成?快把那份情報交出來!”

四嫂一怔,猛然記起了什麼似的:“是不是藏在那把黃銅鎖裡的情報?”

四桂興奮地呼喊:“正是,快給我吧!”

四嫂轉身在洞口的一堆亂石下,掏出了那把黃銅鎖。

王救貧見狀,急得驚呼:“不,玉嬌同志,你不能,不能!”

張四桂迫不及待地一把搶過去,端詳了片刻,興奮極了:“妙,妙!這正是我們要尋找的重要東西。”

八年前,在玉嬌的再三要求下,張四桂參加了紅軍。但他經受不了那份艱難困苦,尤其是被白匪“剿”了兩次以後,更加思想動搖,認為紅旗打不了多久。有一次,借下山偵察的機會,開小差溜回家來。半路上讓金亭鎮的靖衛團總王老虎捕捉了。在威逼利誘之下,他終於投降變節。王老虎玩了個假槍斃的花招,讓他帶點輕傷從刑場逃出,重新混入紅軍隊伍,充當內奸,刺探情報。他向組織交代被捕經過時,正是王救貧作記錄。

王救貧聽出他的交代有假,當場問出了破綻。當他知道王救貧就是王老虎的兒子後,更加驚慌了,在王救貧的嚴詞追問下,破綻百出,一敗塗地。於是他又生一計,偽裝坦誠地講了實話,一口一個立功贖罪,請組織寬大處理。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趁哨兵不備,冒險潛逃,溜進了白區,潛伏在王老虎腳下,拜殺父仇人作乾爹,充當鷹犬。王老虎晉升為白匪特務機關的情報處長後,他便把張四桂提升為副處長。後來王老虎和張四桂無意中捕捉了從棋盤山下來的金彪,用酷刑從他口裡掏出了山上的情況和他此行的任務。王老虎和張四桂決心得到這份密件,在碧雲峰下的悅來客棧裡。張四桂沒能抓到王救貧,十分焦惱,正四處搜捕,無意中從武大郎口中,探得了王救貧的下落。

他得到了銅鎖,正得意忘形,又想到被張四嫂用計捆綁了的同夥,有心立即槍殺王救貧,又恐辦得太急,引起張四嫂的懷疑,壞了救同夥的大事。於是說了一句:“回頭再與王救貧算賬。”便飛步下山。

到了村裡,他很快放出了同夥,五個歹徒如同惡狼,肆無忌憚地持槍捆綁了許多村民,並逼著婦女做飯給他們吃。

就在這當兒,張四桂說:“玉嬌,跟我們一塊兒下山,進城享福去。”

“我怕沒那份福氣去。”四嫂邊說邊抖開胸前的圍裙,倒出一堆新鮮蘑菇。

另外四個土匪也跟來了,嘔吐過的人,需要新鮮的東西刺激胃口。他們見了這水靈靈的蘑菇,一個個早已饞涎欲滴。

山裡的柴火旺,不消片刻工夫,兩缽鮮嫩嫩的蘑菇端上了桌子。

張四桂將筷子塞在妻子手裡,狡黠地笑道:“蘑菇鮮,蘑菇香,誰先採到誰先嚐。嘻嘻,我們不勞而獲,理當後退一步。玉嬌,還是請你先嚐第一口吧?”

四嫂一把奪過筷子,揀了一塊大蘑菇塞進自己的嘴裡。

這一來,五個人把張四嫂往旁邊一擠,五雙筷子直插到蘑菇碗裡。

“餓鬼!”四嫂罵咧咧地將筷子一扔,身子一扭,朝廚房裡走去。

片刻工夫,驢子臉首先皺起了眉頭,雙手捂著肚子嚷了起來:“怎麼搞的?這蘑菇吃了肚子痛!”

話音剛落,矮冬瓜,瘦絲瓜,還有那賊金彪,三個人也嚷起肚子痛來了。

張四桂正驚疑間,猛然覺得自己的肚子也在隱隱作痛:“哎喲,不好,是毒菇!”喊聲未畢,跟著跌翻在地。

五個人捂著肚子,滿地打滾,呼爹叫娘地喊了一個時辰,一動也不動了。

當屋裡平靜下來以後,四嫂這才不慌不忙地從廚房裡走出來。她剛才只“嘗”了一個毒菇,並沒有吞下肚,所以才安然無恙。她首先來到前夫的屍體跟前,默默地佇立了一陣,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哀傷。而後從前夫身邊搜出了那把黃銅鎖,走出家門,為被綁的鄉親一個個解開繩索,而後徑直朝山上奔去。

在山洞裡,張四嫂將那把大黃銅鎖雙手捧著送到了王救貧的懷裡,羞愧萬分地說:“我是一個愚昧的山裡女人,黑白不分,差點成了罪人,你們游擊隊就原諒我這一次吧。”

王救貧驚訝、激動極了:“玉嬌,你是怎麼將這銅鎖奪回來的?”

四嫂便把巧懲匪徒的事講述了一遍,隨後將王救貧接回了家中。

剛把王救貧在床上安頓好,門口傳出一聲奸笑:“哈哈,我又從閻王殿裡打轉身回來了。”

張四嫂和王救貧扭頭一望,只見張四桂直挺挺地倚著門框,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他們。

四嫂驚呆了。

原來,這張四桂剛一發作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悄悄地一步步爬出屋子,用糞便解毒,把吞食的毒菇全部嘔吐了出來,但自知一時難以逃出寡婦溝,便又裝死躺在死了的同夥中。四嫂搜他身上的銅鎖時,他全身癱了,沒一點力氣,也只有繼續裝死。劉大個子和“武大郎”組織村民把他們拖到山坡上,返回村拿工具準備挖坑掩埋時,他乘機逃跑了,因為他腰間還藏著一支手搶,便有恃無恐,企圖從張四嫂手中奪回銅鎖。

眼下,面對著這黑洞洞的槍口,四嫂的心驟然往下一沉,就像掉進了冰窖。

“怎麼樣?孫悟空逃不過如來佛的手掌心,給我乖乖地將那件寶貝交出來吧。”張四桂獰笑著。

就在這時,門口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張四桂一驚,急忙扭頭張望,原來是冬妹闖了進來。

就在這眨眼之間,四嫂猛然低頭向張四桂撞了過去。不料,張四桂眼疾手快,閃到一旁,順手一勾扳機,只聽得“砰”地一聲,四嫂胸膛中了一槍,倒了下去。

“四嫂!”冬妹一聲驚呼撲過去,張四桂跟著甩手一槍,“砰!”子彈從冬妹的後背穿過,冬妹打了個趔趄,踉蹌了幾步,倒在四嫂的身上。

張四桂“嘿嘿”獰笑著將槍口對準了王救貧,正要扣動扳機,不料有人在背後狠狠一撞,他猝不及防,往前一撲,跌了個狗吃屎。接著,一個人騎在他的身上,雙手卡住了他的後脖頸。

這偷襲者不是別人,正是武大郎。他目睹張四桂持槍殺人,怒火燒胸,挺身而出。然而,他畢竟個子矮小,體力不濟,張四桂一個鷂子翻身,將他從背上拱了下來。

王救貧強撐身子,猛力一撲,撲到了張四桂的身上。“武大郎”趁機翻身而起,抓起一把菜刀,大喝一聲劈了下去。

張四桂一聲慘叫,烏血躥起好幾尺高。

王救貧爬到張四嫂身邊,見張四嫂尚存一息,忙讓“武大郎”呼人搶救,而冬妹早已停止了呼吸……

後來,張四嫂隨王救貧參加了游擊隊,寡婦溝的人從此再也沒見到王救貧和張四嫂。

憨厚的山裡人為表示他們的良好祝願,在四嫂家的門前,栽上了兩棵象徵著愛情的鴛鴦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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