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情仇:杏贞与载淳

杏贞无疑是幸运的,直到皇上驾崩的那一刻,她的儿子载淳依然是他唯一的子嗣,所以那顶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王冠自然也就落到了载淳的头上。

那一年,载淳六岁。

在普通人家看来,六岁还只是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顽童。而在杏贞这个要强的女人看来,六岁已经足够大了,她甚至从这个年龄中隐约看到了儿子的锦绣前程。

200多年前,那位缔造传奇的圣祖仁皇帝也是六岁登基。

母子情仇:杏贞与载淳

皇位继承向来险象环生,寡妇门前更是麻烦不断,更何况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寡妇带着一个六岁的儿子。但杏贞不惧这些。她自幼便随父亲惠征宦游各地,早已见惯官场上的倾轧和角逐。叶赫那拉氏为满洲贵族之姓,杏贞又是家中长女。选秀入宫,在一方宫墙之内博得圣宠,是她生而注定的使命。

杏贞容貌并不出众,可面对六宫粉黛,三千佳丽,她却凭着如男人一般的机敏和干练反败为胜,一跃成为皇上身边的兰贵人。

多年的宫闱经历让她明白,最重要的只有权力,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因此,当肃顺、载垣、端华等八位顾命大臣拒绝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并以辞职相威胁时,她觉得自己该做点儿什么了。

咸丰十一年十月,两宫太后联合恭亲王奕䜣发动政变,捕杀肃顺、载垣和端华,其余五人革职拿问。六岁的载淳顺利登基,年号同治,由两宫太后垂帘听政。

杏贞此时贵为太后,手握权柄,但犹未满足。她对儿子载淳寄予厚望,期盼着他能够远追圣祖仁皇帝,名垂青史。为此,她着手制定了一个“圣君培养计划”。

在她的设想下,载淳必须早晨五点起床,六点上朝听政,朝会结束后即行前往上书房读书,课读时间从上午一直延续到下午,内容涉及满、汉、蒙三种语言、儒家经典以及弓马骑射。她还精心挑选了祁寯藻、李鸿藻、翁心存和倭仁四位大儒作为帝师,指导载淳的学习。

但载淳天性活泼好动,对于枯燥乏味的课程一点都提不起兴趣,不仅课业上没有任何进展,而且还经常变着法子戏弄老师。

几位帝师学识渊博,性情耿直,对待教学向来一丝不苟,严格要求,但面对载淳这个活宝,几次三番下来也都没了办法。

母子情仇:杏贞与载淳

杏贞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旦课业的检查未能过关,动辄便是打骂斥责,这使得载淳的逆反情绪与日俱增。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再也不愿理会那些枯燥无味的儒家经典,开始同宫里的宫女太监之众厮混起来,让他们帮自己从宫外偷偷带进梨园戏具,还组织他们玩蹴鞠、掼跤等游戏活动。

杏贞时而责罚打骂,时而好言抚慰,却始终不见效果,抓狂之至,便责打宫人,甚至当面训斥帝师,指责他们偷奸耍滑,不负责任。

但有时午夜梦回,望着熟睡的儿子,向来自负的杏贞也不得不承认,载淳不是圣祖仁皇帝,也不会成为圣祖仁皇帝。他就是载淳,一个平庸而顽劣的皇帝。

慢慢的,杏贞开始觉得,儿子长大后虽难成圣君,但做个循规蹈矩的皇帝也无伤大雅。毕竟这个风雨飘摇的帝国还有她这个女强人来应付,儿子的江山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分崩离析。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有朝一日,儿子长大了,提出要接过她手中的权杖,自己或许真的会恋恋不舍。

抱着这样的想法,杏贞对自己顽劣的儿子渐渐马虎应付,甚至不再管束了。

或许她也无心去管束,因为前朝的政事已经让她焦头烂额。占据着东南半壁的太平天国尚未扑灭,北方又凭空冒出了捻军,欧美日本各路列强对这老大帝国虎视眈眈,朝廷迭遭内乱,人心惶惶。

好在杏贞是天生的弄权者,更是一位成熟冷峻、运筹帷幄的政治家。东宫太后无心问政,这恰好如她所愿。她大刀阔斧,裁撤保守派官员,重用能力过人且视野开放的奕䜣、曾国藩、李鸿章等大臣,对外设法与欧美各国交好,对内迅速剿灭太平军和捻军,并有力推动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重大变革。

兴办洋务企业、开办新式学堂、创办新式海军、派遣留学生出国深造……

这一时期史称“同治中兴”,但颇为搞笑的是,所谓“同治中兴”却与同治皇帝载淳没半毛钱关系。

母子情仇:杏贞与载淳

这时载淳已十六岁了,却依然是幼时那顽劣不堪的孩童,没有一丝作为皇帝的冷静和睿智。唯一不同的是,载淳开始越玩越开,越玩越大。善于投其所好的太监们早将春宫图等物备好,许多宫女自然也成了他临幸的对象。载淳还素爱男性优伶和长相丰美的男人,并乐于同他们发生关系。

东宫太后不时提醒杏贞,皇上龙性初成,青春茂盛,应立即大婚,方可收束其心智。杏贞岂能不知,但她只是惩处了引诱载淳的太监和宫女,却无意为他举行大婚。因为按照祖制,皇帝一旦大婚,太后就要撤帘归政,退居后宫颐养天年,但这实在让她难以忍受。

朝中大臣逐渐有了议论,纷纷上奏太后撤帘归政。

而载淳虽然顽劣,但也意识到自己才是一国之君,只有实现了亲政,才能摆脱母亲的阴影,乾纲独断,故亦有了亲政的念头。

事已至此,贪恋权力的杏贞也不得不考虑清议,遂同意大婚的建议。

但在中宫皇后人选上,跃跃欲试的载淳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杏贞遂与他再起争执。最终母亲没有拗过儿子,载淳顺利迎娶十七岁的阿鲁特氏为皇后,而杏贞看重的富察氏只能屈尊为妃。

载淳终于大婚,而杏贞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喜的是儿子长大成人,将来开枝散叶,自己便可饴儿弄孙,享受天伦之乐。可想来她也不免落寞,大清朝刚有起色,把持多年的权力一朝就要拱手送人,自然心有不甘。儿子禀性刚烈,自小不服管教,常公然忤逆她,加之皇后日后必会得儿子喜爱,夫妻同心,自己支持的富察氏又不得宠,落个晚景凄凉也未可知。

想到这儿,杏贞便执意要管一管这位刚刚亲政的儿皇帝。

母子情仇:杏贞与载淳

载淳与皇后新婚燕尔,情意绵绵,难舍难分,杏贞便多次话里话外地告诫他,要雨露均沾,兼顾其他嫔妃的感受;要节制欲望,以国事为重,不要因结婚而荒废政务。载淳无动于衷,依旧我行我素。

于是,杏贞便难免迁怒于自己的儿媳妇,皇后阿鲁特氏。

杏贞酷爱戏曲,尤其是言情戏,皇后出身书香门第,听到卿卿我我的艳曲,总会坐立不安,遂干脆借故不去。杏贞恼羞成怒,认定皇后是在讽刺自己不守妇德,遂屡次指责其不懂礼数,不尊母后,甚至派太监去偷偷监视皇后与儿子的夫妻生活。载淳得知,一气之下独宿乾清宫,但又寂寞难耐,只好偷偷跑出宫去,流连于烟花柳巷。

更可怕的是,杏贞还将把手伸到了朝堂之上。

载淳亲政不久,她便表示,皇上学业未成,须皇太后尽心辅助,还请来恭王奕䜣及四位帝师,让载淳当众阅读一份奏折。载淳结结巴巴读不出,只得默不作声地退下。奕䜣及四位帝师无言以对,便恭请太后暂理朝政,杏贞初战告捷。

但载淳不甘受辱,为了能尽快摆脱母亲的控制,独掌朝纲,他提出要重修圆明园,目的是供太后颐养天年,实则是要借此事逼杏贞归政。

此举招致多数朝臣不满,表示反对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载淳一一加以斥责,并任命广东人李光昭为工程监督,重修圆明园的工程如期启动。

但大臣们很快便发现李光昭虚报采买木材的价格,以此侵吞工程款。此外,大臣们还发现,皇上频繁出现在工程现场,荒废了朝政和读书,甚至以视察为由,留宿妓院。于是,恭亲王奕䜣联合十余位重臣联名上奏,要求皇上中止一切游乐活动并停止圆明园工程。

载淳恼羞成怒,将大臣一一免职。

母子情仇:杏贞与载淳

杏贞等的就是载淳遭致众怒的时刻,她以太后之尊出面,宣布皇上少不更事,谕旨撤销,并暂停圆明园工程。

载淳当场声泪俱下,杏贞淡淡地说:“皇上病了,扶去休息吧。”

几个太监将载淳草草拖出殿外,杏贞再次将权柄牢牢握在手中。但她也清楚地知道,此时母子二人的关系已势同水火。

失意的载淳只好整日混迹于烟花柳巷,而陪伴他的则是一个叫王庆琪的人。

王庆琪长相俊朗,又颇费心力地为载淳搜罗绝色雏妓供其消遣,还向载淳进献春药,并主动献身,致使载淳染上了严重的梅毒。

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天子,那么快便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载淳并未得到及时而有效的医治。全北京城都知道皇上染上了天花,皇宫内外张灯结彩,太后恭敬地迎请痘神娘娘,并整日祈福叩拜。与此同时,太医们埋头医治皇上的病,但对病情讳莫如深,只说是得了天花。

载淳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但依然强撑病体,要与母亲做最后的抗争。他将批阅奏章的职权交给恭亲王奕䜣和帝师李鸿藻,并寄希望于他们继续控制朝政。

母子情仇:杏贞与载淳

但二人早已洞明世事,主动表示无能为力,将权力交出。内外臣工见皇权虚悬,遂奏请太后再度垂帘听政。

杏贞假意推让再三,接受了群臣的请求。皇权易手,眼角眉梢尽是满满的春风得意,却早已忘了病榻上挣扎着的是她的儿子。

载淳挣扎着设法找来皇后阿鲁特氏和李鸿藻,向李鸿藻传达遗诏,立已成年的载澍为皇太子,防止太后在他死后再立儿皇帝以控制朝政。

最后,他吃力地抬手,与心爱的阿鲁特氏十指相扣,告诉她说:“皇后,你暂时忍耐,总有出头的日子。”

遗诏草拟完毕,李鸿藻思忖再三,还是将其交给了杏贞。

杏贞将遗诏扔进火盆,随着遗诏一起灰飞烟灭的还有那份母子情。她撤走所有太医和宫人,断绝了载淳的一切医药饮食,任其自生自灭。载淳万念俱灰,只熬了一天便离开人世。

母子情仇:杏贞与载淳

载淳死后,皇后阿鲁特氏再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据说她收到父亲崇绮寄来的空食盒,大意是要她绝食而死,不久她也确实草草死去。

四年后,阿鲁特氏与载淳合葬于惠陵。

这位同治皇帝的死很快成为插曲,杏贞选择了自己的侄子载湉做皇帝,然后继续由自己执掌着这个老大帝国的最高权力,修修补补,勉力维持。

1908年,叶赫那拉·杏贞死去。她的徽号很长,但简称我们却很熟悉,那就是“慈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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