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批管線兵 初上唐古拉

1976年8月,我從重慶軍校後勤工程學院畢業,總後勤部在我們應屆畢業生中,挑選了21名學員上青藏高原,參與組建總後格拉輸油管線管理團(簡稱管線團),我有幸被選中。

格拉輸油管線,是青海格爾木至西藏拉薩的成品油輸送管線,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一條長距離輸油管線。1974年5月30日,周恩來總理批准興建,所以又稱為530工程。

管線從格爾木開始,經納赤臺、不凍泉、五道梁,穿越可可西里、沱沱河,翻越唐古拉山,再經安多、羊八井、黑河、當雄,抵達拉薩,全長1080公里。全程設計為26個泵站,先期只建成9箇中繼站。最低的泵站是格爾木首站,海拔2900米,最高的泵站是唐古拉山泵站,海拔5300米。大部分管線和泵站都是建立在長年凍土層上。

因為要去高原艱苦地方工作,部隊照顧給了我們40天探親假。休假期間恰逢毛澤東主席逝世,假未休完就匆匆踏上了歸隊之路,前往新的部隊報到。乘火車到西寧後換乘客車繼續西行。客車行駛至日月山下,在茫茫草原上停了下來,車窗外懸掛起毛主席畫像,全體乘客下車收聽舉國追悼大會盛況,按收音機裡傳來號令向毛主席默哀鞠躬。客車行駛了3天到達格爾木。

管線團位於格爾木東南面,四層辦公大樓非常雄壯,東面是禮堂,西面是招待所。同學們在團招待所作稍事休整,就奔赴了各自的崗位。我和邵秋榮、趙世軍三位同學分配到唐古拉山泵站。領導特意交待,要我們三人先在招待所住幾天,然後安排車送到納赤臺3號泵站住兩天,再到西大灘6號泵站住兩天,五道梁9號泵站住兩天,沱沱河12號泵站住兩天,一路慢慢適應後,才能到唐古拉山16號泵站。

我們三人住在招待所沒事,就到格爾木去閒逛。格爾木分河東河西兩塊,所謂的河也是一條幹涸的溝,溝兩旁倒是排著密密的楊樹,其它地方則只能見到低矮的沙蒿。河西幾乎全是軍營,有基地指揮部,第22軍醫院,通訊營,還有好幾個汽車團,其中有幾個專事油料運輸的汽車團,由於輸油管線的興建,而要調離。地方上只有一個大的單位,就是轉運站,是地方汽車中轉的地方。那時到拉薩、柳圓等地都沒有通客車,但在這裡都可以找到要去車子搭乘。而且不需要給錢,只要給司機噹噹下手就行,若能幫司機換換手那司機就更是樂意。河東是縣政府所在地,但只有一棟土坯的禮堂象是公共場所,禮堂前面有兩層,樓下可以入內看電影或演出,樓上是閱覽室,可以看到各省的報紙。其它的都是小矮平房,似乎店鋪也不太多。河東有格爾木最高、最大、最好的樓房,那就是我們管線團和鐵道兵的樓房。

我們三個人,不到一天就把格爾木跑個遍。覺得老這樣待著確實很無聊,沒有意思,不如早點上山到崗。於是就找到了一輛送副食的貨車,我們三人把揹包一捆,扔上大廂當個座墊就出發了。政治處領導聞訊趕來勸阻,見我們去意已決,就囑咐我們慢慢上,先到下面幾個泵站呆幾天。我們沒有聽從,跟車顛簸了三天,直接就到了唐古拉山。

初來咋到感覺很新鮮,雪山、戈壁,黃花、小草,帳蓬、營房,旁邊還有個103道班,似乎再無人煙。沒有察覺到傳說中的高原反應,晚上睡不著覺那是興奮,屬正常現象。我們放下揹包,就到處亂跑,恨不得一口氣跑到雪山頂上。泵站周圍沒有積雪,放眼望去,淡淡的黃花,煞是好看,待到臨近卻又難尋覓,原來戈壁灘上稀疏的小草小花,遠看成片近則無。泵站附近是溫泉,我們順著流水,找到溫泉的源頭,施工部隊在此挖了個小池,引入溫泉水泡澡。我們二話不說,脫光衣服就迫不及待跳下去。瘋了一天還不過癮。

晚上回到毛氈帳蓬,就覺得頭痛得厲害,不願動彈,高反真的就來了。泵站的朱醫生聞訊趕來,連忙給我輸氧。炊事班也送來了麵條和罐頭,我一點都不想吃,朱醫生就給我推了一支葡萄糖,許久我似乎迷迷糊糊睡著了。不知過多久等我醒來,發現我已不在原先的帳蓬裡,這頂帳蓬雖小卻很整潔,而且帳蓬裡住的都是女兵。我也不是睡在床鋪上,而是躺在擔架裡。原來朱醫生看我情況比較嚴重,就把我抬到醫療隊來了。這醫療隊是隨著施工部隊上來的,工程沒有完工,他們也沒有撤離。過了幾天,感覺得稍好一些,人有了點精神,又想吃點東西了。朱醫生來徵詢我的意見,要送我到格爾木22醫院去住院治療,說車已準備好了。我不假思索地說:“朱醫生,我的小命就交給你吧,不下去了。”我們都知道,前幾天有個叫劉大明的戰士,因病送下山,結果到12號泵站就不行了,所以醫生也尊重我的意見。大概七八天後就基本恢復了,從此再也不敢瘋跑了。

我們開始接管和熟悉泵站,中繼泵站的工藝流程倒不復雜,但是為泵站服務的設施倒是不少。除泵房以外,還有發電房、配電室、鍋爐房、水房、電話總機等一應俱全。房子都是一色的保溫磚砌成。室外四季寒冬,室內倒是溫暖如春。我們也從帳蓬搬進了營房。說真的,泵站的生活和工作條件,比起沿途的兵站,比起邊防哨所,比起養路道班,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炊事班開始按常規做飯,早上煮一大鍋稀飯。但誰看著就沒有食慾,水是水米是米,儘管米都煮得開了花,嚼起來仍是生米味。因為水燒到80度就開了,是沒法將米煮熟。沒有人吃,就抬出去倒掉。後來團裡給我們配發了壓力鍋,可以吃上可口的飯粥。我們也因此見識了高壓鍋,家裡也率先用上了這種新炊具。地窖裡的土豆是唯一的蔬菜,芽長得很長仍在吃。要不就是各種罐頭輪換著吃,很多從未見過的各式各樣罐頭,開始非常感興趣,吃到後來就沒有胃口,只想吃新鮮蔬菜。團裡用卡車從蘭州拉來一車菠菜,緊趕慢趕七天拉到唐古拉山,卻全部被凍壞,一車菜總共揀出幾把不像樣的菜莖,於是煮一鍋湯,大家都搶著喝。泵站醫生給大家發多種維生素膠囊,以此來彌補維生素的缺乏。站裡從藏民處買來了兩頭小豬飼養,可不到一週就全死了。倒是一條狼狗活得歡蹦亂跳,成了大家的好夥伴。

在泵站,戰士們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團部電影隊來放電影。電影隊從格爾木到拉薩,從拉薩到格爾木,沿站放電影,每月來回一次。他們來了可不光是有電影看,還會給我們捎點生活日用品,牙膏牙刷什麼的,最關鍵的還是把我們日夜期盼的家信帶來了。電影隊一到,幹部戰士都爭先恐後去翻找各自的來信。這些信在團部壓得久了,翻的人又太多,信封都是鄒巴巴的,很多信封上的郵票也都被撕掉。電影隊走後,宿舍會安靜兩天,大家都爬在床上寫回信,等電影隊返回來,再把我們寫好的家信,捎帶到格爾木去郵寄。由於信件是捎帶,又被亂翻,造成丟失損壞就司空見慣了。我愛人到現在還常提起,說我提幹後就想變心,證據是她給我寫了好多信都不回,我也長時間不給她寫信,這個冤情我哪裡說得清楚。結婚時我們在照相館照了一張合影,後她隨我到部隊探親,就特意向她同事交待好了,幫我們去取相片並寄給我們。同事寫信說相片已寄出多時,但我們卻始終沒見過這張珍貴的照片。

輸油的各項準備工作在緊張地進行,上面要求國慶節前全線通油,向國慶獻禮。首站已經開泵,領導和專家們跟著油頭逐級而上,為油頭順利貫通作各項保障工作。好消息伴隨著指令不斷地傳來:油頭到達納赤臺,3號泵站開泵;油頭到達西大灘,6號泵站開泵;油頭到達五道梁,9號泵站開泵。沱沱河12號泵站,唐古拉16號泵站作好準備。

然而油頭過五道梁後就流速遲緩,最終停止不前,任憑泵壓增高,流速就是為0不動。這是油中的水份聚集起來,凍結而造成管道堵塞。專家們根據輸入油量、泵口壓力、油管直徑和油品的壓縮比率,計算出堵塞點。然後組織力量開挖、切割、放油,發現管線雖有冰渣,卻並無凍結。再行焊接、掩埋,另找地點再挖。如此不斷地開挖、切割、放油、檢查、焊接、掩埋。搞得我們都是有點失去信心,原先國慶全線通油的計劃也落空了。

倒是讓我們在唐古拉山成天無所事事,泵站配發的功率最強波段最全的收音機,根本就收聽不到什麼電臺。於是有的人就去獵捕野兔和黃羊;有的在捕捉鳥雀;有的去採雪蓮;有的用犛牛尾巴編制撣子;有的還紡起毛線織起毛衣來。我想不能在這兒白耗著,趁著時間充裕學點東西吧。這想法一提出,便與趙世軍不謀而合,他說電子學以後一定很吃香。於是託人從拉薩帶來書本,我們倆開始學習電子學。我還寫了一首打油詩:“雪山為鄰風作伴,高原遠阻音訊斷。缺氧不曾時虛度,且把寂寞當學堂。積得滿腔崑崙雪,點點滴滴注長江。他日流歸潯陽口,匯入大海卷巨浪。”趙世軍謔說這是宋江的反詩。

油頭終於過來了,也很順利地翻越了唐古拉山,雖然也發生過冰堵,但已經有了成功的處理經驗。在格爾木油庫也新上了一套鹽脫水裝置,大大降低了冰堵的可能性。只是我們泵站接下來發生的冰堵,卻一直無法解決。

由於唐古拉泵站周圍是溫泉,地下水不能飲用,就把水房建在3公里之外山谷裡,通過管線輸送到泵站。水管採用了保溫深埋處理,建成後一直運行良好。但在一天晚上卻突然送不來水了。站長也仿效油管排堵的方法,帶領全站人員出去挖管排堵。哪知凍土層上開挖並非易事,一钁頭下去,地面只是一個白點,靠人工根本就開挖不了。而且這水管裡全是水,要結冰的話,很可能就全凍住了,即使開挖出來,也沒法處理。折騰了一晚,卻一籌莫展,無功而返。團部應急調來一輛罐車拉水,這一拉便成了泵站用水的常態。

在唐古拉山一呆就是一年,好容易盼到了探親時刻!下到格爾木,脫下羊皮大衣,到西寧脫掉棉襖,到蘭州脫掉絨衣,到家鄉只剩襯衫了,四季變化盡在一路之中。見到這臉龐黝黑,面頰泛紅,嘴唇發紫,指甲翻蹺,裝束奇異的軍人,沿路都有人投以驚奇的目光!我心裡頗感自豪地在說:“沒見過吧?我是從唐古拉山下來的,祖國首批管線兵!”

寫於建軍九十週年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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