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56逃命潛航40餘小時終得回歸

崎峻戰史


伊-56逃命潛航40餘小時終得迴歸


前情提要在首次突擊未果後,伊-56將行動推遲24小時,於次日凌晨再次嘗試,但美軍防範十分嚴密,潛艇依然難以接近錨地入口,即便是潛航突入也要冒很大的風險,最終艇長只能再次中止行動。

第三次嘗試

在潛艇向北撤退後,先任將校和輪機長也回到軍官艙休息,艇內由全體就位改為第二警戒配置。突然,掌水雷長從發令所猛然鑽過防水門,臉上青筋暴起,壓抑著怒氣說道:“先任將校……潛艇轉向往南走了。”這個消息讓我們一怔,先任將校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彷彿在說:“你在說什麼瘋話啊?!”他站起身,趿拉著鞋子,立即前往司令塔搞清狀況。輪機長也從床鋪上坐起來,急切地問道:“掌水雷長,是什麼時候向南轉向的?是真的嗎?如果真是那樣可是要出大事了!”他一邊說,一邊扣好襯衫紐扣。

片刻之後,先任將校回來了,大家異口同聲地詢問情況,他答道:“艇長說要再試一次,五分鐘之前調的頭。”頓時,一種惶恐的情緒在艙內蔓延開來,說話的聲調因為情緒激動而變高了。掌水雷長故意大聲譏諷道:“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還非要做到底,真是愚蠢!”然後,彎下腰穿過防水門,嘴裡嘟囔道:“我什麼都不管了。”隨著抱怨聲,他的身影消失在前水兵艙裡。

“為什麼又要調頭?難道還想和敵人的雷達較量嗎?”

“明擺著這個任務是不可能完成的。”

輪機長和先任將校也滿腹怨言,可這是艇長的決斷,誰也沒有辦法違抗。

伊-56逃命潛航40餘小時終得迴歸


■ 伊-56的同型艇伊-58的指揮塔特寫,上面安裝了各種雷達天線。

於是,伊-56第三次向錨地入口接近,但是事實很快證明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在調頭航行不過十分鐘,潛艇上的兩個電探顯示屏上就呈現出紛雜的回波信號,敵人的巡邏機和警戒艦艇紛紛出動,看起來絕不是虛張聲勢。潛艇被迫緊急下潛,從對方的動向看,美軍很可能捕捉到我們的雷達信號,飛機和艦艇都直奔我們的位置而來,所幸這裡是淺海,聲吶信號會受到海底反射的干擾,所以他們沒能探測出我們的準確位置,雖然航行到潛艇附近,但很快就遠去了。可是,我們眼下也不能上浮,只能在水下靜靜等待。

在第三次嘗試失敗後,艇長下令:“特攻隊員到司令塔集合。”艇長召集特攻隊員大概是想在遭到深彈攻擊前,向他們說明再三突入錨地難以成功的原因吧。15分鐘後,柿崎中尉回到軍官艙,如同一個洩了氣的皮球般癱坐在沙發上。為了這次突襲行動,他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現在行動取消了,繃緊的神經突然放鬆,難怪會是這副模樣。我知道他最近兩天幾乎沒有合過眼,於是勸他說:“去休息一下吧,趁現在好好睡上一覺,一切等養足了精神再說。”他點點頭,爬上了床鋪。我幫他拉好床簾後,朝聲吶室走去,想了解一下現在的狀況。

起初,我們都以為敵軍的警戒艦艇還是與之前一樣很快撤回錨地,結果我們都想錯了,這次對手在附近海域來回徘徊,久久不撤。我們對敵人的耐心表示欽佩,但也明白現在也是在考驗我們的耐心。10小時過去了,15小時過去了,聲吶上令人討厭的噪音信號依然時強時弱,沒有消失的跡象。艇內的空氣開始變得渾濁了。又過了5小時,聲吶信號依舊沒有消失,看起來敵軍艦艇的搜索範圍很大,鐵了心要把我們揪出來。如果真的被他們發現了,我們將會吃到怎樣的苦頭自不必說。我們眼前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忍耐。

水下持久戰

當潛艇在水下潛伏達到24小時,而敵艦依然沒有離去,那就意味著我們必須做好持久戰的準備了。此時,我們已經能清楚地感受到艇內空氣的汙濁,稍微動一下就會呼吸紊亂,艇內溫度緩緩升高,艙內漸漸感覺像是一個大桑拿房。幾個月前,我們已經在菲律賓海經歷了同樣的境況,目前這種程度還不算什麼。大家都耐著性子等待聲吶噪音消失的時刻,可是敵人似乎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沒有撤退的跡象,焦躁的氣氛在艇內漸漸浮現。

特攻隊員們身心過於疲憊了,所以一直臥床不起,勤務兵告訴我特攻隊員只吃了一頓飯。他們如同完成了困難考試的學生,整個人都鬆懈下來,依靠長久的睡眠恢復已經消耗殆盡的能量。可是,艇內的空氣狀況正在惡化,在潛航24小時後,我開始擔心他們能否忍受。

我們從1月13日2時20分開始潛航,現在已經是14日4時20分,在日出前浮出水面換氣的可能性為零。我通過發令所的傳聲筒再次提醒各艙要節約氧氣,這一點已經多次強調了。說是節約氧氣,其實沒有什麼特別措施,無非是要求艇員們儘量不要走動,不要說話,但難以切實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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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錨地附近進行反潛警戒的美軍艦艇。在戰爭後期,日軍潛艇已經很難突破美軍的反潛防線。

潛航超過24小時後,艇內氧氣含量減少,二氧化碳濃度相應升高,溫度也在穩步攀升,艇員們只能繼續呼吸汙濁的空氣。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大家都頑強地忍耐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極力剋制著想要活動身體的衝動。因為環境惡化,艇員們的心情也愈加不安,尤其在缺氧的情況下,呼吸變得很不順暢,很難平靜下來,忍無可忍時就會來回走動,但是毫無用處,只會讓身體出現更明顯的缺氧症狀。在潛航接近30小時的時候,情況更加嚴重了。現在如果艙內還有某些角落裡殘留著含氧較多的空氣,肯定都會吸個痛快,而不會保留下來慢慢品味。

我建議在潛航30小時後放出氧氣,此前對此表示非常理解的先任將校此時卻表示反對,要求等到實在難以承受時再釋放。我心裡很明白,早些釋放更有利,這是有確切的實驗依據的。在潛航30小時左右將備用氧氣全部釋放是最有效率的,即使保留下來,到最危險的狀態才釋放,其實沒有什麼明顯效果,就像在菲律賓海那次一樣。我費盡口舌進行解釋,總算說動了先任將校,雖然依然疑慮重重,心有不甘,他還是爬上司令塔向艇長請示。

就在此時,第六艦隊司令長官發來電令,命令此前未能執行襲擊任務的潛艇立即停止攻擊,返回基地。不久,釋放氧氣的號令也下達了。先任將校拿著電令板回到發令所,將電報交給我,我看過電文後,如釋重負的舒暢感覺油然而生,但同時也感到未能完成任務的落寞和遺憾。

虎口脫險

氧氣釋放後,大家的心情也變得輕鬆了,開始有人說俏皮話。可是,好景不長,呼吸又變得和以前一樣困難了。首次隨艇出擊的新艇員都聽從經歷過菲律賓海劫難的老兵的建議,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睡覺。艇內不需要的電燈全部關閉,只有發熱量小的熒光燈還散發出青白色的光芒。

在潛航三十四、五小時後,聲吶感度突然減弱了,實在太好了,敵人終於要放棄搜索撤退了。我艱難地喘著氣,眼前彷彿看到了光明。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潛艇能馬上浮出海面,還要繼續潛伏一段時間,以防止敵軍佯裝撤退,暗中設伏。

每次用力呼吸,胸口都隱隱作痛,感覺連胸部的肌肉都變得無力了,最後只能憑藉意志力一次一次地呼吸,就像重度心臟病患者一般。到了潛航40小時的時候,我的呼吸已經變得如同長時間攀爬山坡後那樣紊亂急促,早已經沒有心思去察看他人的情況了。

潛航第40個小時是檢查空氣質量的時間,我努力用準備好的測定器進行檢測。只是稍微想一下簡單的程序,額頭上就冒出了油汗,呼吸困難。測量的溫度是32度,還算不錯,這種程度勉強還能再熬四五個小時。費心測量的二氧化碳濃度是5.5%,氧氣濃度為14.3%。艇內二氧化碳濃度是正常空氣的數百倍。我想要再測量一次,可是一陣胸悶氣短,讓我放棄了這個念頭。就是這樣一件簡單的工作,讓身體承受了更多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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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56同型艇伊-58的高精度模型,伊-56在1945年1月前往新幾內亞作戰時就是這種狀態。

我想安靜下來應該可以舒服一點,便躺在沙發上,眼睛直視熒光燈,盡力以緩慢平緩的速率呼吸,漸漸身體恢復了平靜。這時,傳令兵從發令所走過來,一面喘著粗氣,一面表情為難地說:“軍醫長,後面有人病了。”我坐起來,用眼神示意我知道了。在同樣的環境下,各人的體質不同,所以承受力也不同,真是令人頭疼啊,我怎麼總是遇上棘手的工作。我在心裡抱怨著,朝艇尾走去,一路上看到的人都是相同的狀況,在各自的崗位上呼哧呼哧地喘氣。我給那名患者做了簡單處理後返回發令所,看到操舵手在給防毒面具裝上空氣過濾罐。我因為走動,呼吸變得更加急促,而先任將校也在呼呼大喘。

突然,司令塔下達了靜默潛航的命令,在艱難的呼吸中,大家在聽到這個命令時都大為興奮,這意味著潛艇要上浮了,我們對新鮮空氣的渴求已經達到極點了。聲吶室對周圍進行了謹慎的探測。還沒好嗎?還沒好嗎?長時間的潛航讓所有人都異常焦躁。終於,“停止潛航,上浮……”這個苦苦企盼的號令下達了。潛艇動起來,深度計的指針向零刻度靠近。傳令兵大聲喊道:“主壓載艙排水……”

浮起來了!潛艇浮起來了!

艙口一打開,低壓排水泵就發出嘈雜的聲音。引擎啟動的同時,海上的空氣從艦橋湧入,我貪婪地呼吸著拂面而來的涼爽空氣,甜味浸入舌尖。我還活著!心中為生命的覺醒而喜悅不止。現在心情徹底放鬆了,什麼聲吶信號,什麼電探感度,一概不想理會。我閉上眼睛,全身心地品嚐著新鮮空氣的甜美,肆意地呼吸著。直到感覺積聚在胸口的混濁空氣已經完全排出後,我才睜開雙眼,看到柿崎中尉站在一旁。我對他說:“空氣很甜吧?”他滿臉興奮地回答道:“是的,很甜。”我又做了幾次眼暈目眩的深呼吸。

黯淡歸航

從虎口平安逃脫的伊-56將美軍錨地拋在身後,帶著已經滿是紅鏽的人操魚雷踏上歸途,在20天后到達豐後水道的入口。潛艇沿著水道雷區裡預設的安全航道小心前行,這條航道是斜向的,在到達指定地點後需要大幅右轉。潛艇一路向伊予灘航行,同時向艦隊司令部發出“伊-56回港”的消息。雖然這次空手而歸,但回想起在海軍上將群島錨地反覆突進,徘徊在生死線的情形,心中仍無限感慨。艇內已經進入第三警戒配置,大家都心知肚明,潛艇已經通過豐後水道。

在軍官艙裡,特攻隊員穿戴整齊,整理隨身物品,他們將頭探在床裡,不知在做些什麼。出擊時還整潔的第三種軍裝現在已經被汗水、油汙等各種汙垢弄得又髒又皺,散發著臭味,很是寒磣。他們的頭髮也蓬亂髮紅,長及肩頭。柿崎中尉的臉頰和下巴長滿鬍鬚,看上去又黑又髒。從潛艇經由豐後水道進入內海之時起,特攻隊員的身份僅僅是一名海軍軍人。在接到中止行動的那一瞬間,他們在艇內的地位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每個人都能以平常心對待他們。

潛艇一秒一秒地接近大津島基地。在出擊時,幾位特攻隊員都以為雙腳再也不會踏上故國的土地,而大津島就是他們此生最後踏足的地方。當時一起出擊的金剛隊的大多數特攻隊員都已不在人世。我想對他們來說,此刻活著回到基地的心理鬥爭恐怕比襲擊敵港前更加難以承受吧,就如同那些在親朋好友歡送下入營的人,在體檢當日就被命令返回家鄉的心情。但是,他們回到基地並不意味著任務結束,標榜著“滅私奉公”的特攻行動還會繼續。

伊-56逃命潛航40餘小時終得迴歸


■ “迴天”特攻隊員在出擊前與長官合影留念,他們都以為此去不再復返。

從出擊到歸航恰好是第44天,在這段時間裡,雖然特攻隊員誰都沒說出口,但他們每一天都在生死彷徨中煎熬,對生的渴望和對死的執著是如何在撕裂他們的心啊。我從他們臉上新刻的皺紋可以找到痛苦的證據。在潛艇奔赴戰場期間,我們的心也異常緊張,我們的眼光總是彷彿通過某種過濾器一樣去觀察特攻隊員,但在返回內海的一瞬間,那個過濾器便感覺消失了。

我也開始整理餐桌的抽屜和床鋪。與捷一號作戰時不同,我的個人物品大多交給基地隊保管,所以整理工作並不費勁。

“收好作戰準備用具!打開艙口!”

命令接連下達,我們像罐頭裡的果肉一樣被塞在“鐵棺”中長達43天后,終於解脫了。許多人爬上暮色已濃的甲板,但很快又哆嗦著跳回艇內。和上次歸航相比,大家的精神都差了很多,也許是天氣寒冷的緣故,但更重要的是這次作戰沒有取得成功。潛艇在大津島基地拋錨。渾身汙垢、面色憔悴的特攻隊員和艇長一起坐上前來迎接的汽艇,在上面有一名軍裝整潔、舉止活潑的年輕軍官。不知為何,我會拿返回的特攻隊員與之相比較。

在卸下人操魚雷後,潛艇返回吳港。沒有特別的迎接儀式,只有繫留在潛艇棧橋附近的其他潛艇的乘員聚集過來,噓寒問暖。潛艇錨地還和以前一樣,海面上漂著黑乎乎的油汙,不時有氣泡浮起。我從抽屜裡拿出裝氰化鉀的信封,將其撕破丟棄,又剝開藥瓶的封膠,打開蓋子,裡面被紙包著的藥物已經部分變成褐色。我把藥包揉成一團,連同藥瓶一起丟進黑褐色的海中,藥瓶在水面上漂浮著,但很快就消失在油汙中。

下期預告:伊-56從海軍上將群島返回後,艇上乘員迎來了大換血,包括艇長在內的大部分軍官和很多老兵都被調離,只剩下軍醫長和先任將校暫時留任。經歷了兩次作戰出擊後,齋藤軍醫長開始對海軍的用兵方略和戰爭的意義產生了質疑,克己奉公的決心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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