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貿沉浮中的島嶼
文 | 韓靖雪
1840年，英國用船堅炮利打開了中國的大門，他們的目標便是奪取中國的“一個島嶼地方”。這個島嶼並非是《南京條約》上被割去的香港。
彼時，工業革命後的英國需要更廣闊的市場，中國便是他們的目標。英國人認為進一步擴大對華貿易就必須打開華東門戶。他們需要一個島嶼來進入這片中國最為富庶的地區。
經過深思熟慮，英國人最終選擇了舟山，一片臨近長江三角洲的群島。
舟山究竟有什麼魅力，讓英國人將它作為了進軍中國的第一站？
優越的自然條件
舟山群島位於長江口南側、杭州灣外緣的東海海域。天台山、四明山向東北延伸入海，露出海面的部分，形成了大大小小、星羅棋佈的
1390個島嶼、3306座岩礁，組成了舟山群島。
舟山群島位置示意
製圖@王朝陽/星球研究所
時間回溯到數萬年前，舟山已然經歷了兩次海侵海退，仍與這大陸相連。當第三次海侵全勝期來臨，海水漫至會稽山麓，舟山終與大陸分離。距今6800年前，海退完成，群島面貌初顯。
這些島嶼呈東北—西南向，可大致分東西兩列排列，東列自象山半島經六橫、元山、蝦峙、桃花、朱家尖、普陀山諸島至浪崗山列島，西列由穿山半島經大榭、金塘、舟山、岱山、衢山諸島至嵊泗列島。其中舟山本島是我國僅次於臺灣島、海南島、崇明島的第四大島。
舟山群島島嶼組成
製圖@王朝陽/星球研究所
群島內，低山、丘陵、平原、潮間帶灘塗，從中間向四周呈環狀分佈。外側在風力、潮汐、波浪的作用下，或有峻峭陡坡直逼海岸，或是形成片片灘塗。
群島周邊的海域內，島礁縱橫交錯，長江、錢塘江奔湧入海，高溫的臺灣暖流與沿岸寒流混合消長，為魚類提供了天然的屏障和豐富的食物來源。大量的魚類在這裡棲息繁衍，形成了我國最大的天然漁場。
當年因為海侵而截留滯島者，成為了舟山的早期先民。他們在這片島嶼上繁衍生息，截流治水、捍滷蓄淡，出海漁獵，與自然力一起，將舟山群島塑造成了如今的樣子。
朱家尖金沙連綿，奇石峻峰錯落海邊；普陀山古木參天，梵宇若隱若現；嵊泗列島金沙漁火，碧海奇礁，號稱“海上仙山”；沈家門漁船連片，海鮮迷人眼；岱山鹽田萬畝，與海天相接……
沈家門漁港停泊的漁船
攝影師@魯行舸
豐富的漁業資源，迷人的海島風光使舟山成為了中國漁都，旅遊勝地。然而，大自然贈予舟山的不止這些。
舟山群島基岩岸線漫長而曲折，山岬灣相間，水深灣闊，海面平靜。背靠長江三角洲，面向太平洋，是長江流域和長江三角洲對外交流的海上門戶和通道。
眾多的天然良港、富庶的廣闊腹地、優越的地理位置是自然給予舟山的重要優勢。有了這些，舟山的港口商貿之路開始了。
起起落落的古代商貿
一起一落
當人們走向海洋，海上貿易興起，岸線蜿蜒曲折，岬灣相間，海道輻輳的舟山便被人們發現了其天然良港的優勢。至唐宋之時，舟山作為長江門戶、南北要衝，已然成為了浙東沿海商貿的中心。
宋元海上貿易的發達更是將舟山的商貿繁榮推向了一個頂峰。此時的舟山地處明州港東去高麗、日本的必經航道上，西鄉岑港舟帆雲集，號稱“六國港”；沈家門船舶川流不息，是海上絲綢之路的中轉地。各國商船往來，舟山似乎已經有了成為全球性港口的潛質。
海上絲綢之路，從明州港（今寧波）
出發經舟山去往各地
製圖@王朝陽/星球研究所
然而，短暫的發展過後，眀初一紙禁令改變了舟山商貿的正常發展。以“懸居海島，易生寇盜”為由，島上大量的居民被遷徙至內陸。“片板不許入海”的海禁令使得原本生機勃勃的海島幾成荒島。
再起再落
海外貿易雖然終止，但江南各地，商品經濟依舊繼續繁榮發展。大量的絲綢、棉布等商品仍需開闢新的市場；中國周邊的諸國，曾是這些商品的主要傾銷地，仍舊希望和中國發展貿易。於是在明代的海禁令下，走私貿易開始興起。
舟山群島南部的六橫島，荒無人煙、地勢險要，逐漸成為了走私商人們的中轉地。在廣東通商受挫的一部分葡萄牙人乘船北上，成為了第一批來到這裡的西方人。他們修築碼頭，建設倉庫，將這裡打造成了“世界上最早的自由港”——
雙嶼港。
六橫島，當年的雙嶼港所在地
圖片來源@圖蟲創意
此後，一批批來自日本、暹羅（今泰國）、彭亨（今馬來西亞）等國的走私商船紛紛入港停靠，受利潤誘惑的中國內地商人，甚至是江浙閩粵的海盜、無以謀生的東南沿海漁民也匯聚於此，交通接濟，中轉往來。
哪怕是在這種非法、無序、混亂的海外貿易狀態下，雙嶼港也依舊興盛起來，甚至被稱為“16世紀的上海”。
然而，僅僅二十年後，明朝軍隊進剿雙嶼港，一把火燒燬了曾經的繁榮與舟山可能再度興起的商貿。
三起三落
舟山並沒有就此沉寂。
康熙年間，頒佈了開放海禁的“展復令”，寧波設立了“浙海關”，不久後海關官署移至舟山定海，並建西洋樓，俗稱紅毛館，負責管理往來的西洋商人。
英國人終於來到了這裡，將舟山作為對華貿易的重要基地，建立了管理會，設立了事務所。
定海，曾經西洋樓就建在這裡
攝影師@趙高翔
他們感嘆這裡的富庶，喜愛這裡的美景與氣候，同時更青睞於舟山的碼頭與優越的貿易位置。
然而舟山的對外貿易並沒有持續多少年，寧波“浙海關”關閉後，英國人只能通過廣州一地與中國進行商貿往來。
英國人仍舊對舟山念念不忘，魂牽夢縈。他們看上了舟山的過去，圖謀著舟山的將來。
1792年，馬戛爾尼奉使來華，向清廷提出了將舟山一個島嶼讓與英國，使英國人在此居住和存貨的要求，而這個要求理所當然地被當時的乾隆皇帝拒絕了。
世界級港口的近代契機
英國人垂涎舟山日久，當和平獲得舟山的方法未得實現後，他們選擇了捲土重來，用更加激烈的方式——
戰爭，來奪取舟山。對於這個計劃，英國人謀劃良久，理由充分。
舟山商貿的繁榮雖已成過去，但舟山群島的位置讓英國人相信，假以時日，這裡一定能成為世界級的自由港。
舟山群島的腹地是中國最富裕的江浙地區，有著最廣闊的內陸航行網，出產大量的絲綢、茶葉，舟山便是進入這裡的最佳港口。
同時，面向太平洋，擁有眾多港灣，且終年不凍的舟山，東可去日本，南可下廣州，一直是西方人眼中的中外通商要津。英國人堅信這裡將成為大不列顛的商業中心。
而且，舟山比之廣州，更加靠近清政府的政治中心北京，英國的高層認為佔領了舟山，便能夠控制大運河與大海之間的交通權，既能威脅中國最富庶的地方，又能切斷南北的海上交通，獲得可能大得多的政治影響。他們希望在廣州與北京的中段——舟山——建立起一個為遠征軍設立的據點。
於是，帶著軍事需求與商業夢想，英國人用戰爭叩開了中國封閉已久的大門。定海是近代中華大地上第一個響起槍聲的地方，舟山也成為了第一片被插上米字旗的中國領土。
英軍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舟山，並迅速建立起了移民統治，將舟山劃為了自由貿易港。
殖民統治並沒有在而今的舟山群島上留下痕跡
攝影師@趙高翔
這是近代舟山成為世界級自由貿易港的唯一契機。如果歷史按照這條脈絡繼續發展，或許我們而今熟知的金融商貿中心不會再是香港而是舟山。
然而沒有如果，《南京條約》上，割予英國的不是他們最先佔領的舟山，而是珠江口籍籍無名的香港島。
清政府對於舟山的態度、舟山人民的頑強抵抗以及水土不服帶來的疾病困擾動搖了英國人永久佔領舟山的信心。他們在猶豫中選擇了香港，一個看起來更容易控制的島嶼。
之後的幾年，談判依然繼續，貿易也在發展。上海的開埠使得舟山的貿易地位大為下降，英國對奪取舟山的態度愈發謹慎。在列強彼此角逐中，中英相互妥協下，舟山最終於1846年歸還中國，結束了五年半的殖民統治。
在那幾年中，西方人依舊覬覦這片島嶼。法國曾經企圖“通過談判和購買將這個良好的島嶼據為己有”，德國人也曾經夢想將這裡變成“德國的香港”。然而，清政府也深知舟山作為華東門戶的重要性，不曾將舟山拱手讓人。
當臨近的上海日益繁榮，成為了十里洋場，西方也漸漸遺忘了這片島嶼。近代的舟山，徹底失去了商貿繁榮的機會。
貿易港口的未來之路
千百年前，舟山便已經成為了中國走向海洋的重要門戶，是與周邊諸國交通貿易的主要港口。然而，幾經挫折起落，舟山愈發落後於世界海洋文明，距離成為國際大港的夢想似乎也越來越遠。很長一段時間裡，提起舟山，人們想起的只剩漁業。
沈家門漁港的碼頭生活
攝影師@袁培德
直到1987年，舟山成為了全國第一個以群島設市的地級行政區劃，提出要建設海島港口城市。
人們意識到舟山真正的出路仍是數百前就已經註定的商貿港口。
2011年，舟山群島成為了繼上海浦東新區、天津濱海新區和重慶兩江新區後的第四個國家新區。2017年4月1日，中國(浙江)自由貿易試驗區正式掛牌成立，落地舟山。
歷史給了舟山又一次發展機遇，依託區位優勢，它重新走向海洋。
作為長三角核心城市群的成員，舟山背靠長三角，面向西太平洋，地處我國南北海運大通道和長江黃金水道的T字形交匯地帶與太平洋國際運輸的主航道上，可連接東西、輻射南北。
於是大陸連島 工程展開，甬舟鐵路的建設提上日程。孤懸海外的舟山通過數座大橋與大陸相連，大大節省了運輸時間。
舟山臨城小幹二橋
攝影師@趙高翔
臨港工業發展，舟山逐漸崛起成為中國乃至世界上最大的港口群。寧波舟山港 建立，成為開放的“新高地”。2017年，寧波舟山港成為了全球首個貨物吞吐量超過10億噸的大港。
寧波舟山港夜景
攝影師@魯行舸
舟山似乎終於找到了邁向國際自由貿易港的道路。而前進的道路上卻仍然困難重重，交通的限制、人才的缺少、產業的轉型，種種問題使得舟山的發展依舊坎坷。不過，
機遇已經來臨，我們拭目以待。金浦森、陳剩勇主編：《浙江通史·明代卷》，杭州：浙江人名出版社，2005年。
劉家沂主編：《海上門戶舟山》，青島：中國海洋大學出版社，2016年。
王文洪、俞強、來其、王建富、孫和軍：《西方人眼中的近代舟山》，寧波：寧波出版社，2014年。
朱麗東主編：《簡明浙江地理教程》，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
郭衛東：《1840年代：英國與舟山》，《杭州師範學院學報》，2006年第4期。
劉存寬：《香港、舟山與第一次鴉片戰爭中英國的對華戰略》，《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8年第2期。
王和平：《英國侵佔舟山與香港的緣由》，《中國邊疆史地研究》，1997年第4期。
彭勃：《寧波—舟山港港口區位優勢評價及其發展戰略研究》，碩士學位論文，浙江海洋大學，2017年。
寧波舟山港：http://www.portnbzs.com.cn/Index/ind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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