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一位老师的英年早逝和名山中学历史上首次职称评审


往事并不如烟:一位老师的英年早逝和名山中学历史上首次职称评审

前排从右向左数第三位就是张登山老师。前排从左往右数第二位为作者。

人为什么要有记忆呢?没有记忆不是更开心吗?然而,往事老是在记忆里打转……

还记得,上世纪80年代,我在名山中学当“助教”刚转正不久,虽然户口还在永兴乡初中搁置着,但名山中学已经进入了空前的发展期。

1986年秋,一位考入四川师范大学政教系的校友,毕业后也回了母校名山中学工作当了一名政治教师,他姓张,名登山。从读大学来说,他比我幸运。因为时代变了,他可以顺顺当当地读完高中后就进入了名牌大学深造。他的父亲是我们县上教育界的元老之一,因此大学毕业,也不会如我这样不得不把关系扔到乡下后,才能在名山中学当“助教”。

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朝气蓬勃,到了名山中学确有几刷子,政治课,如果不是高考要考,是很不容易受待见的。在名山中学上政治课,很少有其他乡级学校校领导对政治课情有独钟的场景。那时,乡村小学或初中,领导最喜欢的课,莫过于政治课(小学叫思想品德课)、地理课或图画课。因为政治课、地理课或图画课,课时少,不到毕业不统考,当个校长,每周兼一个非毕业班的政治课、地理课或图画课(因为教毕业班就不好玩,要统考,弄得不好教学水平要现形),既可算超工作量,又可以算没有脱离教学第一线,便于评职称,有奖金分配时还可顺理成章多得点好处。

可是,在名山中学教高中班政治课,那就不是小学校长所欣赏的美差了,因为高考时,要拿成绩来说话的。张登山老师确实不负众望,开头几年的几刷子还是漂亮的,毕竟是名牌大学出来的年轻人。然而,好景不长,那时评职称,得过第一关:评优。晋级都是有指标的,首先得评到那个优,人际关系几乎是第一位的。张老师一转正,就落实为中学二级教师了。但是,因为指标的关系,本来大学本科毕业转正后,第4年就可评为中学一级教师的,但是在名山中学要想评中级和高级职称就太困难了。

记得名山中学首次评职称,名山中学排在前面的老教师就有20多位,他们几乎都是大学本科学历,然而根据学校级别,名山全县也才20多个指标,鉴于名山中学是本科生成堆的地方,县里破例给了名山中学18个名额,据说,为了照顾名山中学,还把医疗等部门仅有的指标暂时挪动给名山中学。

那时我虽然都奔四了,但在教师中还算年轻,因为大学毕业后工作的年限短,能够评上中学一级已经很不错了,至于高级就只有当旁观者,看他们老同志如何厮杀了。20多个老同志,面对18个指标,自然不仅要努力陈述自己如何的够格,还得到领导

那里去通过揭露别人的短处来提高自己的优点。有时,难免还要拉下老脸去和县科委以及相关领导或竞争对手进行战斗,有点像现在的台湾选举,既要努力收买有作用的民意,又要互相抹黑。

当然,那时的校长孙先生,因为其舅老倌在地区科委负责,看到外甥的工作做不下去,舅老倌就暂时挪用一下其他部门的指标,借了几个指标给名山中学,好不容易才按平了首次职称风波。最后,还是有两三个老同志因为学历是专科,也因为相对年轻一些,自然只有忍气吞声,败下阵来。

从职称首评的情况看,开始虽然有很多硬杠子,其实操作起来仍然是大锅饭的做法,埋藏着很多的隐患。那些硬杠子无非就是学历和年限,而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多得很。其他的条件都是说不明道不白,或者说不容易把握。

比如教学成绩,是分数吗?就是同一个老师所教的两个班,其成绩也会有差别。不同科的成绩又怎么比呢?说政治表现吧,你能够说谁不好呢?后来评职称吸取了早期的教训,首先评优,获得优以后,自己申报争取,校级通过无记名投票表决过第一关。出关者才有资格向上级职称评审委员会申请。

再后来一经实践,发现被评者如果人际关系不好,教学再优秀也很难被评上。职改办就提出要看论文,于是论文枪手把钱赚欢了。本校又有谁去说某某的论文是抄来的或出钱买的呢,何况几乎都是文抄公的时候,谁揭露谁呢?

总之,我们那里的学校评职称一开始就是福利性的,而非学术水平性的标志。当然,我只了解中小学教育这块,大学有没有买论文的,甚至抄论文的我不知道。医疗部门的职称评定,其医疗水平人命关天,想来该不会有中小学这种情况吧。说实在的,职称评审和职称任命是应该好好反思了,怎样才能够不屈才,让有才者信服,真正起到推动社会进步的作用。

由群众评选的做法最好不要用于技术性的职称评审。考大学的做法,尽管大家指责毛病多多,但和历来的其他招生办法相比较而言,还是比较公平的办法,不公平是出在其他方面而不是考试本身。

因此,我想,技术性职称,可不可以设计一种考核形式呢?对那些为了职称只顾考核的,可以增加业务成绩考核一条进行限制,比如你在全县教师中结合教学实际的专业考核如果相对优秀,那么就结合你平时的教学效果审议,结果进行公示,凡是实名意见,都要进行核实。如此,可能会减少些负面的东西吧。

特别是职称任命不能够搞成排排坐吃果果的福利性的,不要指标化。就像当年清华北大,胡适这些年轻人也可聘为教授,学校觉得某人适合坐该系的教授位置,你就聘他。其他学校也可以给教授头衔,但是大家都知道,四川师大聘的教授和清华聘的教授,名称一样,但实质可能是不一样的。你愿意在清华当副教授也不愿意到到川师大当教授,这就有限地避免职称厮杀。

如果职称不是福利性的,一般人自己也知道评不上高待遇的技术职称,因为那是少数技术能力拔尖者的事情。只要自己工作认真,即使效果不突出,但凭自己的苦劳,也可以获得和大家一样的福利。如此可能矛盾就不会这么突出。

张登山老师,可能因为评职称屡屡受挫,渐渐淡于竞争。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我还是理解他的。因为当时,中学一级教师的指标很少,进入二级后,就得排在大队伍的后面慢慢向前挪动。

张老师后来在课堂上犯过一次病,人们就疑心他是癫痫,其实也没发过两次,但是这事情可能就在他自己和同事们的心中都落下了阴影,工作似乎没有才上讲台时那么热情洋溢了,而且好像还与大伙隔绝了。每天,他上完了自己的课,就躲在屋里备课,备好了课,处理了作业,就弄起天然根雕来。

只是,他教的班虽然高考成绩在雅安全地区没有拿到第一,但还是排前面的,只是有些领导和同事就觉得他不如以前卖力了。当然,随之而来的评优考核,他就老是只能得“良”,甚至有时只是“合格”,弄不到那个晋升一级教师的必备条件:“优秀”。他也有点不屑于“良”和 “优”的认定,也不在乎一级教师的评定了。

后来,我做了名山中学的教导主任,负责职称评定的事情,我真的很为他着急。好几次,我借欣赏他的根雕为借口,和他谈过心,希望他能够奋起一下。但他淡然一笑说:“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我爸当年在名山县教育界那么出名的,现在人走了,一切还不是烟消云散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样了,我又能说什么呢?我没起决定作用的权力,给他许愿或承诺什么,只有给他鼓劲,说些连我自己都觉得没有意义的话。我们的谈心还是在根雕上说得投机,最后,我抱着希望去,带着无奈归。

大概是1995年吧,我与他父亲当年的学生、时任教育局领导好不容易争取了一个中级教师的指标,但是局里又不好明确戴帽下达给张登山。全校老师公开评优时,经过我和其他同事的努力,好不容易给张登山老师弄了个优秀的考评结论,这样,张老师的职称已经做到“只欠东风”了。

那时,我是学校职称评审委员会的成员,校长也是高我两届的名山中学同学,我们事前都商量好了,这次一定要解决张登山老师的职称问题。校长说他做另外三个评委的工作,只要三人中评委中有一个赞同我们的意见,这个早就该解决的问题就可以尘埃落地了。

然而,可能我们的公开偏向张老师的态度引起了另外三位评委的反感,又或许,他们私下和另一个竞争这个中级职称的老师已经沟通过,最后我们五个人无记名投票时,只有我和校长两票赞同。于是,张老师的职称评定再次化为乌有。

第二年,我因为不能够与学校的某些领导随波逐流,被迫离开了名山中学,此后张老师的一切,我都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和他同时分配的本科大学生即便工作成绩一般,但都获得了高级教师职称,只有极个别人停留在中学一级,而在大学任教的则更是春风得意,早都是副教授了。呜呼,从业不可不慎也!但谋事在人,而成事在天!

2009年10月,我回名山办事,在我亲家那儿耍,突然传来噩耗:张登山老师去世了。那天,一吃完早饭,我和亲家李老师一起去参加张登山老师的追悼会。名山中学的前校长裴老师也去了,悼词都是些熟知的套话,但“张登山同志,男,四川师范大学政教系毕业,1986年参加工作,中学二级教师,23年来工作勤勤恳恳……”的介绍,却是一把利剑刺向了我们每一个人,包括凡是来参加追悼会的相识与不相识的所有人。

我不知道这句悼词,像不像一枚炸弹,炸向了当年那些和以后都看不起张登山老师的人。念悼词的人,似乎是恰到好处地运用了抑扬顿挫,有意识地突出了张登山老师毕业学校、漫长的工龄和中学二级教师这几个特殊词句。那时,我真的掉泪了。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学生,在省属重点中学的工作曾卓有成效,为什么年届50和23年教龄,居然还是中学二级教师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他充满理想的世界。

我心里很难受,倒不是责备自己当年没有作为,没有能够解决张登山老师的职称。因为,唯一一个职称指标是我跑了好几次为他争取的,而且我的那一票是投向他的。只是觉得,现行的职称评审存在很多弊端,耽误或辜负了许多人!比如无记名投票是民主的,但人却是自私的,难道关系好,投票赞同的人多,就一定有水平吗?水平是事实能摆出来说话的具体数据,还是靠人际关系捧出来的虚像?既然是技术职称,为什么不用数据性的考核和技术知识的考核相结合呢?

默默地经过张登山老师的遗像前,我含着泪,给他献上一支洁白的菊花,深深地三鞠躬。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但愿来生,张老师能够评上一个今生就该评上的中学高级教师的职称,或者,来生不要再遇到这样无聊的职称评审。

但愿,天堂里没有职称评审。安息吧,张登山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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