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治病
老根爺八年前第一次到大兒子這兒來，坐了八個小時的火車。這一次坐高鐵，三個小時就到了。
出站口外面，一個長得稍顯黑胖的小夥子舉著一個大牌子，上面寫著老根爺的官名“李德宏”三個大字。
老跟爺上前問道：“咋回事，這上面寫著我的名字？”
旁邊一個長得白淨清秀的小夥子趕緊伸出手來，拉住了他的手，“大伯您好！歡迎您來到銀山市！您一路可順利？”聲音抑揚頓挫，有點像電視臺的主持人，非常好聽。
舉牌子的黑胖小夥子也伸出手來，“大伯，歡迎您！”
“強子呢？”老根爺問，“就是李大強。”
清秀小夥說：“奧，李局長今天有重要的會議，來不了。我是他的秘書小張，”指了下旁邊的黑胖小夥，“他是司機小王。我倆來接您。”
“開會比他大還重要！”老根爺生氣地說。
兩個年輕人楞住了。
張秘書笑著說：“大伯，走吧。您是先到局長家，還是直接去醫院？醫院都給您聯繫好了……”
“我就在這兒等大強來接我。你們回去吧。”
“這……您看天也冷，你老還是……”張秘書邊說話邊打量老根爺：花白的頭髮，黑紅清瘦的臉龐，乾裂的大嘴唇；舊的黑色羽絨服，新的黑色棉褲，半新的旅遊鞋，鞋幫上沾了不少泥土。看上去有70多歲了，但人很精神。
老根爺走到人少靠牆的地方蹲下來，掏了支菸點著抽起來。
張秘書給李局長打完電話，走到老根爺跟前繼續勸說，讓他上車。老根爺不說話，低頭抽菸。
半小時後，李大強坐出租來到車站。支開了小張和小王，笑著喊了聲“大”，說：“你咋這麼犟！我開會忙著呢……”
“那你忙去吧，我回去了。”老根爺說著話，站起來就要進火車站。
李大強連忙拉住他：“別別別，你還要看病，都給您聯繫好了……”
“你才有病！”
“啊，您不是心臟不好？”
“老子的心臟比你的好！”老根爺大聲嚷道。
“小聲小聲。沒病就好，沒病就好。那，走吧，回家去。”
“我不進你的家門！我腳上有泥，”老根爺站起來跺了下腳，“你把我孫子給我叫來，還有他媽，小娥，不是你現在的媳婦！”他黑著臉，用命令的口氣大聲說道。
李大強低下頭，半天不說話。又掏出一包軟中華煙，遞向老根爺，老根爺甩了下手，打開了李大強的手，轉過頭去。
旁邊有幾個人，邊說閒話邊看他們爺倆。
“您既然來了，就到醫院檢查一下吧。”李大強說著，遞給老根爺一根菸，老根爺不接，他自己點著抽起來。“走，咱到那邊說話去。”他指了下車站前面廣場的一排座位。
老根爺抬眼看了看廣場對面，說：“看見沒，那兒有一個飯館，我在那兒等，你給我把我孫子嘉嘉叫來，還有小娥，你也來。”
“咱回家吃吧，我打電話讓媳婦把飯做好。”
“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老根爺瞪眼吼道。
李大強也生氣了，語氣強硬地說：“小娥我聯繫不上，嘉嘉也不理我了，聯繫不上。您給我點面子，不要胡攪蠻纏，這麼多的人，我好歹也是……”邊說邊拽住老根爺的袖子，向廣場上一排沒人的座位走去。
一個警察走過來。李大強笑著說：“沒事沒事，這是我爸，生氣了……”老根爺指著李大強對警察說：“他是我爸，我是他孫子。”巡警楞了一下，又抿嘴笑了，點了點頭。
在座位上坐下來，老根爺點自己的煙抽。
李大強給不遠處的張秘書打電話，讓他們先開車回去。
“您來了就多住幾天，順便到醫院檢查一下身體，我聯繫了醫院的專家……”
“挑我想聽的說。”老根爺打斷李大強說。
李大強猶豫了一會兒，說：“我媽去世的時候，市裡局裡正在調整班子，在節骨眼上，我不敢走開。我熬到這份上也不容易……”他停下來，看老根爺的表情。
“怪你媽死的不是時候！”老根爺插話說。
“至於和小娥離婚，那不能全怪我，是她胡鬧得厲害，我沒臺階下了呀。她鬧到我們單位，簡直就是潑婦……”
“放你媽的狗屁！你要這麼說，”老根爺氣得呼呼喘氣，把菸頭狠狠地摔到地上，從座位上站起來。“到現在你還這麼說！我不治治你的毛病……”他舉起手掌，卻又放下，“我和你媽就不該辛辛苦苦供你讀書，你把書唸到狗肚子裡去了！想想啊，那時候家裡有多難，你爺有病，家裡都掏空了，為供你上大學，就耽誤了你弟弟。你好了，當官了，你弟弟在村裡伺候我們。官越大離父母越遠，是不是這個道理？你媽死了你都不回來，你羞你先人哩！你大伯死的時候你也沒回來吧？怪不得人說養兒不如養豬，豬狗不如的東西！”
老根爺越說越激動，聲音越大。李大強想躲開，走了幾步，又回來。“大，我求您了，別說了，這麼大的聲……”
“不要臉的東西，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在外面有人了，就是人說的啥小三，小娥才跟你鬧的。唸書念多了會講歪理啦？倒打一耙！……”
“我不跟你說了，說不清！”李大強喊道，隨即向遠處走去。剛走了幾步，老根爺喊道：“你敢走！你看看這是啥！”便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紙，遞給李大強一張，“這是我跟你斷絕父子關係的聲明，叫人給我抄了好多份。我來銀山，就想把這貼到大街上去，貼到你的工業局的大門口去。我還治不了你！”
李大強打開一看，傻眼了。只見這張四開大的紙上寫著：
原逆子李大強，××省××縣××鄉××村人，現任銀山市工業局局長。該畜生忤逆不孝，母亡故而不歸，置親人於不顧；道德敗壞，遺妻棄子，另尋新歡；恩義全無，厚顏無恥，官迷心竅，敗壞社會……今為正門風而清世風，治無恥而除惡逆，特嚴正聲明與此畜生斷絕父子關係，以慰其母之靈……
李大強原父李德宏
×年×月×日”
李大強沒看完，就癱坐在了地上。他氣得渾身發抖，淚珠湧到了眼邊。
過了不知多久，李大強哽咽著說：“大，我錯了！真的，是我不對……”
等他抬起頭，他父親已經不見了身影。他“啊”了一聲，急忙站起來，環顧四周，然後踉蹌著，去尋找老根爺。
弟弟前幾天給他打電話說：“咱大說他有病，要找你來看病。還說他後悔治晚了……”他現在明白了，父親所謂的要來“治病”，原來是要來整治他這個兒子啊。
作 者 簡 介 周佔江，筆名久齡山人，陝西渭南沋河川人，中學語文教師，臨渭區作協會員，喜文學、書法等。年逾知命，尤思故鄉，閒來寫字作文，多舒懷鄉念舊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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