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金庸先生:那一年,我用《天龍八部》寫了篇論文,得了八十分

注:這是我的畢業論文,在一所不知名的大學裡,老師們打了八十分。未必好,但寫得實在,七千多字,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看看、指教。

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風靡於全球華人世界,幾十年來,不曾消減。“學者、專家、文人、名士於酒酣耳熱之餘,均給予金庸小說最高的評價”。究其原因,書中精彩的打鬥、離奇的情節、優美的文筆,固然適應了廣大讀者的審美心理和閱讀要求,而最重要的,則是由於金庸的武俠小說植根於豐沃的中華傳統文化土壤。在他的小說中,人們能看到儒家的忠孝節義,道家的清淨超然,釋家的慈悲博愛……而這些,在中華民族數千年的發展過程裡,已深深地沉澱於華人的血脈之中。並且,他小說中體現出來的俠文化,“讓人在想象世界裡,盡情品味現實中無力解決的諸般惡相苦痛被攻擊、削除的樂趣。”因此,閱讀金庸小說所引起的文化共鳴,是其小說能流傳不衰的最重要原因。

《天龍八部》是金庸小說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這部小說充盈著濃厚的釋家思想。《天龍八部》這一書名,就來源於佛經,是對天、龍等八種非人的神道精怪的稱呼。它們各有各的特徵,或暴或柔,或好或壞。作者在書中,借它們的特徵,對一些人物進行了影射。這部書的主題,用旅美學者陳世驤先生的話說,是“冤孽與超度”。“無人不冤,有情皆孽”,使這部小說在某種程度上表現出悲劇的意味。作者在書中,用佛家的大悲大憫,使“一切生死,善惡,恩仇的界限最終都歸於消滅”。使受貪、嗔、痴三毒所惑不能自拔者,在受到一系列的報應之後,或以身死解脫,或以頓悟解脫。

悼念金庸先生:那一年,我用《天龍八部》寫了篇論文,得了八十分


一 三毒害人,因果報應

貪、嗔、痴,被佛家稱為人性三毒。從這個名稱我們可以知道,這三者帶來的,絕對不是對當事人的益處。在《天龍八部》中,有許多人物因為執著於貪、嗔、痴,使自己陷入了一種人性的異態。貪是指“對事物起著愛著的心作用,一般來說,是貪慾,貪愛”。貪給段正淳帶來了許多的煩惱,任他巧舌如簧,終是難以化解眾多女人之間的怨氣,最後,為自己的濫情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表現為嫉妒、忿恨、惱怒、害人之心的“嗔”,則使康敏等人的心理發生了扭曲,做出了許多常人難於接受的事情。佛曰“一念嗔心起,八萬障門開” ,嗔恚所帶來的害處,可見一斑;痴乃“生命的無明,又稱愚痴,不見真理之意。迷惑於種種現象,而生煩惱”。英明的喬峰一旦痴迷於報仇,便喪失了起碼的判斷力,不斷做出與其本性大異的事情。內心中無法遏制的貪、嗔、痴控制了他們的思想,指導著他們的行為,讓他們在歧路上越走越遠。這個內因加上外界的種種機緣巧合,最終釀成了上天對他們的懲罰,使他們或失去生命,或失去愛人。一切都與既定的目標相去甚遠。作者通過對人物人生故事的講述,使讀者知道,貪、嗔、痴所造成的後果是嚴重的,若任其發展,我們便會由人入魔,喪失理智,變得瘋狂。如果想不墮入壞的報應之中,遵從釋家去貪、去嗔、去痴的思想,最大限度地使自己達到一種心境的空明是十分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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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正淳是大理國的皇位繼承人。他身份雖然尊貴,卻從未忘記自己家族來自中原武林,因此,從小就在中原江湖上闖蕩。他為人講義氣,沒架子,武功又高,在江湖上闖下了赫赫聲名。但是,佛教家庭出身的段正淳,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貪色。正是因為這一點,段正淳惹下了一身的風流債,併為這些債付出了十分沉重的代價。

佛教是禁慾的。《十信斷結經》裡說,人要“不貪淫邪,遠離於色”。可自幼受佛家影響的段正淳卻是“見色心迷惑”。他是大理的皇儲,為鞏固國家,在少數民族聚居區獲得支持,便娶了崇尚一夫一妻的擺夷女子刀白鳳為妻。但他生性風流,不滿足於身邊只有一個女人。於是,在行走江湖的過程中,他到處留情。從大理萬劫谷的甘寶寶到大宋曼陀山莊的王夫人,從武藝高強的修羅刀秦紅棉到不會什麼武功的馬伕人康敏,再加上隱居在小鏡湖邊的阮星竹,他的情人有五個之多。其中的四個情人替他生下了五個女兒。但是,他卻不知道自己有五個女兒。因為,在與每一個情人纏綿一段時間後,他便以自己是大理皇儲,國務繁忙為由,離開這個情人,走向尋找另一個情人的征途。並且,一走就是十幾年。這多少有點不負責任、始亂終棄的味道了。這些受冷落十幾年,有幾個因懷有身孕不敢見父母的女人,大多對他仍是情有獨鍾。這就不能不歸結到他哄女人的本事上。他對女人們說的話,可以用花言巧語來形容,但在這些可憐的女人心中,明知他是騙人的,卻仍忍不住怦然心動,把他的話當做對自己一人的甜言蜜語。其實,段正淳對女人們的“真心”,只是在這個女人身邊時才有的。等他到了另一個女人的身邊,則天天想念的,又變成此人了。他剛把妻子刀白鳳從道觀中接回,卻從地道去與鍾夫人甘寶寶相會,全然不顧甘已是有夫之婦。佛家的戒貪戒色,在段正淳的身上,沒有得到一丁點的體現。這與他對佛經的一知半解有莫大的關係。段譽就曾說:“我學的是佛家的戒殺戒嗔,慈悲為懷……爹爹跟我連辯了三天,我始終不服。他把許多佛經的句子都背錯了,解得也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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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正淳劇照)

段正淳的貪色,帶來了一系列的嚴重後果。他“兒子”段譽與木婉清由親密的戀人變成了“親兄妹”,兩人結合不成,受盡相思的煎熬與痛苦,而且差點釀成了有辱段家聲譽的大禍;部將褚萬里因為受到阿紫的戲弄而負氣與段延慶打鬥至死;自己在與正處於為夫服喪期的馬伕人約會時,中毒失掉了內功,胸前被戳了一把刀,肩上被咬了兩塊肉,差點死於其手;情人一個個被慕容復殺死,自己卻無力相救,最後只有自殺殉情;他之貪色,帶來的最大的報應,是段譽並非他的親生兒子,而是刀白鳳為了對他到處找情人的貪色行為進行懲罰,與時為乞丐身受重傷的段延慶有染生下的。而段延慶又是段正淳兄弟的大仇家。“他得到了女人太多的深情,卻失去了兒子,他付出了極高的風流代價,受到了最大的懲罰。” 這樣的結果,比他自己被慕容復逼死更加殘酷。如果他能恪守釋家的道德觀念,不任自己的貪慾氾濫,那麼,無情的報應也就不會殃及他自己和他的親人了。

馬大元的妻子康敏是《天龍八部》中最狠毒的人之一。她的自戀、嫉妒加上她的心機,使她在報復所得不到的人事時,顯得尤為變態。小時候,她希望有新衣服穿,但家裡窮,買不起。過年時,看到鄰家姑娘穿有漂亮的新衣服,她滿懷嫉妒,趁大人除夕守歲時,爬進鄰家姑娘的臥室,將她的衣服剪成了布條條,再也縫不起來了。當她見到分別十幾年的昔日情郎段正淳時,惱怒於他對自己的不忠,便在酒中下毒,使他一身的內功消於無形,好慢慢地折磨他。先綁住他的手腳,再在他的胸口插上匕首,以備有人來救時,好一刀奪其命;然後,活生生地從段正淳的身上咬下兩塊肉來。這樣的行為,已非人所有,與野獸無異了。如果說段正淳的遭遇是其貪色濫情所應受到的報應,尚有理由為康敏卸責的話,那麼,丐幫幫主喬峰所受的冤枉和磨難及與其有關的江湖上的腥風血雨,則全由康敏的自戀與忿恨所害。她報復喬峰的理由在正常人看來,顯得十分的荒唐:“你難道沒生眼珠子麼?憑他是多麼出名的英雄好漢,都要從頭到腳地向我細細打量。有些德高望重之人,就算不敢向我正視,乘旁人不覺,總還是向我偷偷地瞧上幾眼,只有你,只有你……哼,百花會中一千多個男人就只有你自始至終沒有瞧我。你是丐幫的大頭腦,天下聞名的英雄好漢。洛陽百花會中,男子漢以你居首,女子自然我為第一。你竟不向我好好地瞧上幾眼,我再自負美貌,又有什麼用?那一千多人便再為我神魂顛倒,我心裡又怎能舒服?”只因豪放不近女色的喬峰沒瞧上這個自命百花會女子第一的康敏幾眼,她便由怨生恨再生害人之心,處心積慮地想將喬峰除去。丈夫馬大元不肯助紂為虐時,她就與貪色的執法長老白世鏡密謀,將馬大元殺死,搬掉自己報復行動的絆腳石。而白因不肯替她扳倒喬峰,她又以色相誘惑全冠清,讓他散佈喬峰乃契丹人、是他殺了馬大元的傳言,挑起了丐幫針對喬峰的叛亂。最後,終於在杏子林中,將喬峰逼出了丐幫,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自己報復他的目標,也使她變態的心理得到病態的滿足。

康敏的所作所為最終給自己帶來無窮的痛苦。她的身體被阿紫割得千瘡百孔,撒上蜂蜜,引來萬蟻的咬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喬峰雖為得到帶頭大哥的名姓而將她抱在懷裡,使她在臨死前虛榮心得到安慰性的補償,但喬峰的厭惡神態及後來在鏡子中看到的自己丑陋的臉孔,讓她的一點虛榮在瞬間喪失殆盡。這個自負美貌的女人在容顏憔悴中死去。作者寫到:“惶急,兇狠,惡毒,怨恨,痛楚,惱怒,種種醜惡之情,盡集於眉目唇鼻之間。”她的死,可以說是大快人心的,是自己的歹毒所遭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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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峰劇照)

《天龍八部》中,最大的英雄人物是丐幫幫主喬峰。作者在書中,用“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的寫法,對他進行了塑造。喬峰武藝高強,豪邁大氣,“有一種捨生忘死的深沉責任感”。他率領丐幫在江湖上行俠仗義,抵禦外邦侵略。杏子林中,他遭遇突如其來的反叛,表現得剛毅果敢。先以高超的武功制服首惡,然後一席話穩定人心。在查出叛變者後,他歷數各位長老的功勞,替他們擋下了本該插在叛變者身上的法刀。自己三刀六洞,在所不惜。這一幕,不光是丐幫長老幫眾們深受震動,讀者也為他的仁義所深深感染。丐幫有這樣一位仁義為先,明察秋毫的幫主,它成為天下第一大幫,廣受讚譽,是理所應當的。但是,喬峰在獲悉自己乃契丹人,父母皆被中原武士所殺後,便一心只想查明自己的真實身份,並找出兇手替父母報仇。這時的喬峰已沒有作為幫主時的膽大心細,而是因仇成痴,喪失了一部份的理智,對事物的觀察不再清晰,行事的手法也一異往常,甚至,他的一些行為,已經超出了俠義道的範圍,與旁門左道的不擇手段有些接近了。他在衛輝城碰見知道他殺親仇人姓名的趙錢孫和譚婆去郊外,便跟蹤他們,趁他們敘舊的時候,突然現身,將他們點倒,以曝光他們的私情為要挾,叫他們說出帶頭大哥的名字。遭到拒絕後,他拔下譚婆的髮釵,到譚公處,利用譚公吃醋的弱點,想誘使他背叛帶頭大哥。最終,他一無所獲,趙錢孫和譚婆被別人殺死,譚公也自殺。他雖沒有殺三人之心,但三人卻因他而死,成為他痴仇的無辜犧牲品。而且,因三人之死,他又被蓋上了一個黑鍋,使自己受到的誤解又加深了一層。在雁門關事件的當事人一個個死亡之後,他粗率地聽信了康敏的一面之詞,不對她話中一些明顯的突兀之處做出必要的分析,認定帶頭大哥便是段正淳。在與段正淳對質時,將事情問得十分的隱晦,不見身為幫主時有話直說的豪爽。因為,在他的心中,武斷地認定兇手就是段正淳,沒必要對事情作清楚地陳述。結果,他們是自說自話,最終造成了喬峰人生中最大的後悔。阿朱知道段正淳是自己父親而喬峰又必殺之以後,已決心替他受死。因此,她的言行中透出不少異常。吃飯時“似乎滿懷心事,一直不開口說話”,以“是啊,我原該高興”及“十分勉強”的笑回應喬峰“你應當為我高興才是”。她“秀眉微蹙”, “脈搏跳動不穩,脈象浮躁” “身子不住發抖”,還說:“我不能陪你了……你一個人這麼寂寞孤單,我對你不起”, “不是分開一會兒,我覺得會很久很久……讓我先陪你一年”。但這些都沒有讓原本心細的喬峰警覺,只當她是“路上辛苦……受了風寒”。這種寫法,不是小說作者的疏忽,而是他有意為之。報仇的痴念,讓喬峰的心理發生了不正常的變化,對報仇以外的事情顯得麻木。在一掌打死愛人阿朱,經歷了極大的痛苦後,他終於恢復了正常。沒讀多少書的他,竟然也看出了阮星竹房中掛的條幅上的字跡與給汪幫主信中的是大不相同的。進而,在與阮星竹的對話中,他知道自己是受了康敏的愚弄,冤枉了段正淳,更使自己與阿朱的承諾成為塞上牛羊空許約。

二 慈悲博愛

在梵文中,慈是指給人以快樂;悲是解除人們的痛苦之意。《大智度論》中說到:“大慈與一切眾生樂,大悲拔一切眾生苦。大慈以喜樂因緣與眾生,大悲以離苦因緣與眾生。”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慈悲是佛和菩薩對世上一切生靈平等一如的深切關懷,是以一種積極的態度向眾生撒播愛的行為。因此,慈悲也帶有博愛的意思。慈悲博愛作為釋家的信念和要求,在《天龍八部》的一些人物身上得到深刻的體現。

虛竹是“佛家之俠”。他自幼就在少林寺出家,從小接受的是十分正規的釋家教育。清規戒律,慈悲博愛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作為“虛”字輩的和尚,本無外出送信的資格,只因少林寺人手不夠,他被充數派下山。因為不通人情世故,他連接破了嗔戒、葷戒、殺戒、色戒。不過,這些被迫破除的戒律並未使他的本質發生絲毫的變化。雖然因破戒而做不成和尚,但他仍是一個時刻懷著慈悲之心的人。藉著從逍遙子處得來的內力,他在眾多的高手面前,挺身而出,救走了素不相識、命懸一線的天山童姥;當天山童姥需要鹿血練功的時候,他寧死也不肯去獵殺,並用自己的行動感化了心腸僵硬的天山童姥,使她每天練功的時候只喝鹿血而不殺死小鹿,最後將它放歸山野;餓了時,他採集難以下嚥的松子充飢,不吃肥美的鹿肉;在西夏的冰庫裡,他極力勸解李秋水與天山童姥之間因痴於情而進行的惡鬥;在靈鷲宮中,他替眾多為正道所不恥的旁門左道之士除去被天山童姥種在身上的生死符,並把他們收歸麾下,整頓靈鷲宮,使之不再揹負惡名。這些,無不體現他作為一個佛教信徒所具有的慈悲博愛之心。雖然,他知道所救的人,多為殘暴無良之輩,卻仍全力以赴,以佛性去感化他們的獸性,這更體現出他慈悲之心的無界與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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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竹、段譽劇照)

與和尚出身的虛竹可以一比的是大理鎮南王世子段譽。他們一僧一俗,但心中的慈悲博愛卻是毫無二致。從小受到佛家思想薰陶的段譽,對江湖上打打殺殺等有違佛家戒律的事極度反感。父親要教他家傳的高深武功,這等別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在他,卻是避之唯恐不及,並且為此憤而離家出走。他對鍾靈說:“我從小受了佛戒,爹爹……請了一位高僧教我念佛經。十多年來,我學的都是……佛家的戒殺戒嗔,慈悲為懷,忽然爹爹教我練武,學打人殺人的法子,我自然覺得不對頭。”當佛家的教條與父親的威嚴構成衝突的時候,他寧可捨棄後者。他的這種態度,也反映出了世俗與宗教的衝突。在這衝突中,大部分的人會屈從於世俗的壓力,但也總有一部分人,成為宗教的忠實踐行者,儘管這種信仰有時得不到人們的理解。段譽不顧鍾靈的勸阻而執意要以“道理”去化解無量劍與神龍幫之間的恩怨;不顧自己生命的危險替未曾謀面的木婉清報訊;在木婉清殺人後對她進行勸導;自己被迫殺人後,忙不迭地替死者祝禱,唸叨他們也有妻子兒女。這些,都反映出慈悲博愛在他心裡已紮下深根。

同虛竹,段譽相比,喬峰算不得與佛門有緣。但他的一些言行,可說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他釋放被遼兵擄掠的宋朝百姓,勸阻遼帝南征,拒絕慕容博的拉攏,都是基於對天下蒼生的眷顧。他在痴於權力希望天下大亂的慕容博面前昂然說到:“你可曾見過邊關之上,宋遼相互仇殺的慘狀?可曾見過宋人遼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遼之間好容易罷兵數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鐵騎侵入南朝,你可知將有多少宋人慘遭橫死,多少遼人死於非命?” “我對大遼盡忠報國,是在保土安民,而不是為了一己的榮華富貴,因而殺人取地,建立功業。”這一席話充滿了“浩然正氣和凜然大義”,發人深省。因此,服事老僧讚歎他“宅心仁厚,如此以天下蒼生為念,當真是菩薩心腸。”這樣的評價,讀者肯定也深表贊同。喬峰正是以其慈悲之心,平等博愛之懷,打破華夷之辨,超越個人恩仇,拯救宋遼軍民於即將觸發之戰火,免去多少死於非命,妻離子散的慘事。

三 頓悟解脫

頓悟就是“頓然的,當下的覺悟,不階次第階段而直下證入真理的覺悟。”這是佛家一種重要的修行方法,它講究智慧的靈光一現。與頓悟相對的 ,是執迷不悟。人們執著於世間的種種形象,被貪、嗔、痴、色、欲所纏繞,因而,不能領悟人生的至理。要使不悟之人頓悟,或需情勢在其心中的激盪,或有大智慧之人的點撥。人一旦頓悟,便可從無盡煩惱的束縛中脫卻開來,臻於一種自由自在的境界,得到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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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鳩摩智劇照)

鳩摩智是吐蕃國師,藏傳佛教的高僧,武功高強。他本該弘揚佛法,普渡眾生。但他卻痴迷於武學,夢想在中原稱雄,對佛家的修道之事,反而耽擱甚久。他搶得遊坦之的《易筋經》;偷學了少林寺的武功;為得到段家的六脈神劍,甚至將段譽擄走,威嚇要將他燒化在慕容博墳前。只是,天意弄人,在西夏的枯井中,他反而被段譽吸光了身上所有的內力。在此情勢下,他終於反思,想到自己 “雖身在佛門,爭強好勝之心卻比常人猶盛,今日之果,實已種因於三十年前。唉,貪,嗔,痴三毒,無一得免,卻又自居為高僧,貢高自慢,無慚無愧……” “如來教導佛子,第一要去貪,去愛,去取,去纏,方有解脫之望。我卻無一能去,名韁利鎖,將我緊緊繫住。今日武功盡失,焉知不是釋尊點化,叫我改邪歸正,得以清靜解脫?”一生的爭強好勝,到頭來卻是武功盡失。這可說是對他行為的一種報應。這種報應使他在幾十年的痴迷後頓悟,領會了佛學的真諦,迴歸了自己的本心,重為一個大智大慧之人。他“從此廣譯天竺佛家經論為藏文,弘揚佛法,度人無數”。

鳩摩智的頓悟來自武功喪失後自身的反省,而蕭遠山、慕容博的頓悟則是因為服事老僧的點化。服事老僧無名無姓,連少林寺的人都不知道他是誰。但他佛法高深,武藝超強。他的一番練功與佛法之間關係的說道,使得道清大師“得聞老師父一番言語,小僧今日茅塞頓開”。群僧一齊合掌“請師父更說佛法”。只有蕭、慕容二人因仇怨太深,仍難以釋懷。其實在三十多年前,服事老僧就發現蕭遠山、慕容博二人偷學少林武功,即將步入魔道,便有心開導。只是兩人一個執著於報殺妻之仇,一個不忘挑撥各方關係,都需要高深的武功,因此,執迷不悟,導致所練之功因沒得佛法化其戾氣,終成身之大害。兩人相遇於少林寺,蕭遠山知道了當年的禍事乃因慕容博而起,便欲殺之為妻報仇。服事僧本著慈悲為懷的心境,想要救二人於痛苦之中。因而憑藉高深的武功和佛法,輔以非常的手段,“掌斃”慕容博,使蕭遠山認為仇人已死,產生“寂寞淒涼,只覺得這世上再沒有什麼事可幹,活著也是白活……倒是死去之後,比活著還更快樂……人死之後,甚麼都一筆勾銷了”之感,進而說出“就算你沒打死他,我也不想打死他了”。初步使心中的怨意消解。而這正是服事僧所要的效果。接著,他又“打死”蕭遠山,將二人帶到林中一空曠處,用內功替他們療傷,並用“王霸雄圖,血海深仇,盡歸塵土,消於無形”的偈子喝醒兩人,使得他們互通內力,彼此療傷。最後,“兩人同時睜開眼來,相視一笑”。到此,蕭遠山和慕容博終於看破了紅塵,頓悟了人生真理,“攜手站起,一齊向那老僧面前跪下”,懇請收為徒弟。復國大業,殺妻之仇,都在一牽手之間化為無形;既然在鬼門關外走過一遭,人間就沒什麼放不下的了。

上文我從人物形象出發,對《天龍八部》中表現出來的釋家思想做了粗淺的探討。其實,在《天龍八部》中表現出來的遠不止“三毒害人,因果報應”、“慈悲博愛”、“頓悟解脫”。“輪迴觀念”、 “武學障”等也在書中有所體現。在上文論述的釋家思想中,“三毒害人,因果報應”即是陳世驤所言的冤孽,“慈悲博愛”“頓悟解脫”即是超度。由於貪、嗔、痴等人慾無限制的擴張而造成的冤孽,需要慈悲博愛之心去包容和點撥,使被慾望迷住了心神的人能夠有所領悟,然後得到解脫。當然,這是一種理想化的模式。在《天龍八部》中,我們可以看到,並不是所有的冤孽都能被佛法所超度。這不但是因為釋家在講究慈悲博愛之外還注重一個“緣”,最重要的,是因為這部小說是作者對釋家思想之於人性的一種思考。而在人的本能面前,釋家思想是有其侷限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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