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能源議題：短期平衡貿易但更要有長遠戰略考量

文件編號：BWT-A026/0029

刊發時間：2018年8月15日

中美能源議題：短期平衡貿易但更要有長遠戰略考量

中美兩國的能源形勢正朝完全相反的方向發展，2017年是中美能源貿易元年，未來一段時間能源貿易的規模增長有限。美國正在進入“能源黃金時代”並努力實現“能源統治”的目標，我們要認真學習美國能源獨立的成功經驗，儘快實現我國的能源獨立。

王能全

2018年5月19日，中美兩國在華盛頓就雙邊經貿磋商發表聯合聲明，雙方同意將採取有效措施實質性減少美對華貨物貿易逆差，有意義地增加美國能源出口。從官方聲明中，我們可以看出，能源是中美雙方都給予高度關注的焦點議題，對於穩定和改善中美貿易關係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中美兩國的能源形勢如何？當前中美兩國的能源貿易真實的內容究竟是什麼，未來會有多大的發展空間？更為重要的是，中美高度關注的能源議題，從長期戰略的角度將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啟迪，應是我們要認真思考的問題。

一、中美兩國的能源形勢正在朝完全相反的方向發展

今天，美國和中國分別為世界第一和第二大經濟體。從2009年開始，我國就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能源消費國，並一直保持了這一位置。

2017年，中國能源消費總量為31.43億噸油當量，能源對外依存度為20.04%。美國2017年的能源消費總量為24.43億噸油當量，能源對外依存度只有7.61%。

2017年，我國石油淨進口量為4.19億噸，超越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石油進口國，對外依存度約為70%；進口了940億立方米天然氣，對外依存度為39.61%，是僅次於日本的世界第二大液化天然氣進口國；煤炭進口量為2.62億噸，對外依存度為9.66%。

2017年，美國的能源淨進口量下降到1982年以來的最低水平。2005年美國的能源淨進口量最高，為7.55億噸油當量，能源對外依存度為30.14%。2007年，美國的能源消費達到了最高值，為25.25億噸油當量。在保持經濟穩定增長的同時，2017年美國能源消費總量都沒有超過2007年的水平，而國內的能源產量卻在不斷增長，從2007年的17.85億噸油當量，增長到2017年的21.88億噸油當量。2011年，美國就成為石油產品的淨出口國，2017年又成為天然氣的淨出口國。目前，除仍淨進口原油外，美國已成為煤炭、焦炭、石油產品、天然氣和生物質能的淨出口國。

這些數字的對比說明，我國和美國的總體能源形勢正在朝兩個完全相反方向發展。比簡單數字更為重要的是，圖一所反映的，是中美兩國經濟社會發展處在完全不同的階段，更直觀地說明了中美兩國經濟質量的巨大差距。

二，當前和未來相當長時期，中美兩國的能源貿易規模都將十分有限

（一）2017年是中美能源貿易的元年

2017年，我國從美國進口了765.43萬噸原油，佔進口總量的1.80%，是進口來源國的第14位；進口液化天然氣151萬噸（美方的統計為29.2億立方米），佔天然氣進口總量的2.25%；進口煤炭317萬噸，佔進口總量的1.21%。

從總量和比重看，2017年美國三大能源資源在我國進口能源中數量偏小，所佔比重也偏低，但是卻有非常重要的意義。2016年，我國從美國進口的煤炭數量是零；進口的原油數量不到50萬噸，2017年增長了15.3倍；進口的液化天然氣4.9億立方米，2017年增長了6倍。冬季氣荒的刺激，2017年10至12月，中國從美國購買了創記錄的液化天然氣，一躍成為美國第三大液化天然氣進口國。

2017年，我國從美國進口了337萬噸丙烷，佔進口總量的25.25%，美國事實上是我國第一大丙烷進口來源國。2017年，我國還從美國進口了8萬噸甲醇。

2017年，我國從美國進口的原油、液化天然氣貿易額約為43億美元，丙烷的貿易額約為17.61億美元，合計約為60.61億美元。

（二）美國能源資源的出口高度分散化，我國已佔相當的比重

2017年，美國能源資源的出口總量為4.47億噸油當量，石油產品、天然氣、煤炭、原油和焦炭是五大出口數量最多的能源品種，佔出口總量的98.65%。

2017年，美國煉廠的加工量為1690萬桶/天，開工負荷高達91%，石油產品的出口量為520萬桶/天，主要包括丙烷、餾分油和汽油。餾分油是第一大出口產品，27%的餾分油出口到世界79個國家和地區，主要是墨西哥和中南美洲；丙烷是第二大出口產品，佔石油產品出口總量的17%，出口量為90.5萬桶/天，出口到世界58個國家和地區，亞洲地區的化纖企業是主要的出口地，前五大進口國分別為日本、墨西哥、中國、韓國和新加坡，包括我國在內的亞洲四個國家丙烷進口量為45.2萬桶/日，佔美國丙烷出口量的一半。2017年，美國出口汽油82.1萬桶/天，出口到世界69個國家和地區，一半出口到墨西哥。目前，美國是汽油淨出口國，2017年汽油的淨出口量為18.5萬桶/天。

2017年，是美國原油出口解禁後的第二個完整年份，原油出口量為110萬桶/天，比2016年增長了89%，出口目的地有37個。加拿大、中國、英國、愛爾蘭、韓國、意大利、法國、新加坡、日本和印度，是2017年美國十大原油出口國，其中我國位居第二位，所佔比重為20%。

2017年，美國的液化天然氣出口量為5430萬立方米/天，由路易斯安那州的薩賓帕斯終端出口到世界25個國家。美國出口液化天然氣中的53%，輸往墨西哥、韓國和中國三國，墨西哥20%，韓國佔18%，我國佔15%。

2017年，美國的煤炭產量為7.01億噸，比2016年增長4082萬噸，是2001年以來產量增長最快的一年。2017年，美國煤炭出口總量為8618萬噸，比2016年增長了58%。其中，出口到亞洲的中國、日本和印度的煤炭數量為2812萬噸，比2016年增長了近一倍，主要原因是2017年4月份黛比颶風造成的澳大利亞煤炭減產；出口到歐洲的為3628.8萬噸，比2016年增長了1180萬噸。

（三）從中短期看，美國對我國出口能源產品的數量增長將十分有限

當前和未來一段時間，煤炭和餾分油、汽油等石油產品，不會成為中美兩國能源貿易的主導產品，原油、液化天然氣和丙烷會成為兩國能源貿易的主導產品，但是由於美國能源產品出口的基礎設施都正在大規模建設過程中，從建設到投運需要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因此從中短期看，美國對我國出口的能源產品數量增長將十分有限。據媒體報道，美國方面預計，未來三至五年內，中美兩國的年能源貿易才能達到500—600億美元，這應該是客觀和現實的。

液化天然氣是中美兩國最看好的能源貿易品種。2009年超越俄羅斯以來，美國一直是世界第一大天然氣生產國。2017年，美國天然氣產量約為9366億立方米，2022年開採總量將突破萬億立方米大關。目前，美國天然氣消費量不到7000億立方米，其中發電用氣近40%，工業用戶近33%，居民用氣約16.5%上下。未來相當長時間，美國天然氣出口壓力會越來越大。美國的天然氣出口以管道出口為主，液化天然氣出口為輔，其中通過管道出口到加拿大、墨西哥的天然氣分別佔出口總量的29%和49%，液化天然氣僅佔22%。2016年以來，路易斯安那州的薩賓帕斯和馬里蘭州的科弗角兩個項目的投產，美國液化天然氣的出口能力提升到1億立方米/天。未來兩年內，美國還有四個液化天然氣項目投產，分別為2018年的佐治亞州厄爾巴島和路易斯安那州的卡梅倫項目，2019年的德克薩斯州的弗裡波特和克里斯蒂項目。2019年底，美國液化天然氣的出口能力將大幅提升到2.7億立方米/天。2020年，美國將超越馬來西亞，成為僅次於澳大利亞、卡塔爾的世界第三大液化天然氣出口國。

2017年底，美國的原油產量已經超過1000萬桶/天，出口量為110萬桶/天。2018年前4個月穩定在1050萬桶/天以上，5月初原油出口量增長到260萬桶/天的歷史高位，5月份計有2500萬桶原油出口到亞洲的中國、韓國、新加坡、印度和馬來西亞。預計，2018年全年美國的原油出口會增長到160萬桶/天。目前，美國用於原油出口的港口主要位於墨西哥灣地區，這些地區的港口水深等條件十分有限，大部分只能用於50萬桶的阿芙拉型油輪的裝載，用於90-100萬桶的蘇伊士型油輪裝置的碼頭十分有限，無法滿足200萬桶的VLCC油輪的裝載條件。為了裝載VLCC油輪，必須用四條阿芙拉型油輪或兩條蘇伊士型油輪進行轉運，大大增加了美國出口原油的運輸成本。美國目前唯一具有VLCC使用條件的碼頭，是路易斯安那海上單點繫泊碼頭（Louisiana Offshore Oil Port，LOOP），主要用於進口原油，但已改造可用於出口原油。目前，負責港口建設事務的美國海事管理局，還沒有接到有關企業深水港口的建設計劃。最有可能改造為裝載 VLCC油輪能力的德克薩斯南部聖體市港口，目前主要用於周邊油田的生產活動。

2018年第一季度，中國購買了20億美元的美國石油。預計，2018年下半年，中國每日進口的美國石油在30萬-40萬桶區間，全年進口的美國原油可能增加至90-110億美元。

丙烷是中美兩國能源貿易的重要品種。2017年，中國進口的丙烷總量為1335.2萬噸，進口來源地主要為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美國、卡塔爾、科威特、沙特阿拉伯、尼日利亞。目前，我國有8套合計467萬噸/年的純丙烷脫氫裝置在運行。2018到2022年底，還將新增純丙烷脫氫裝置約600萬噸，總產能將達到1100萬噸左右，丙烷進口需求約1320萬噸。因此，預計2022年前，我國丙烷進口量將維持較快的增長。

美國還有一項重要的能源資源、也是重要的化工原料我國尚未進口，即乙烷。2016年，世界乙烯原料構成中，乙烷的比例為36.2%，預計2021年乙烷將提高到40.4%。2014年，美國超越中東成為世界最大的乙烷生產地。2016年，美國乙烷產量為2521.2萬噸，淨出口量為345萬噸，通過管道出口至加拿大，以及通過船運出口至西歐和印度。2017年，美國乙烷產量是2980萬噸，出口量為556萬噸，乙烷過剩約31.1%。2021年，美國乙烷生產潛力將達5601萬噸/年，淨出口量將達732.3萬噸，仍有24.5%的過剩乙烷。目前，我國已有數個100萬噸級及其以上的乙烷制烯烴項目正在建設或規劃中，總產能為1150萬噸/年，所需乙烷數量約為1500萬噸/年，部分項目已經同美方供貨商達成了供應協議。因此，乙烷將有可能很快超越丙烷，成為中美之間貿易規模和貿易額比較大的能源商品。

（一）美國正在進入“能源黃金時代”並努力實現“能源統治”的目標

當前，美國的能源行業之所以出現如此繁榮，是20世紀70年代第一次石油危機後40多年間，歷任美國政府持續強調能源安全、大力推進能源產業市場化的結果。美國這樣的政黨政治國家，無論是民主還是共和黨執行，都少有地持續強調能源安全問題，採取一系列措施加以持續推動，實屬難得。

2017年1月，特朗普就任總統後不久，提出優先處理的6大“頭號問題”，第一條就是“美國第一能源計劃”，“為辛勤工作的美國人降低能源價格，儘量開發本土能源，減少國外石油進口”。 2017年1月24日，特朗普簽署了拱心石和達科他輸油管線工程的行政命令；3月28日，簽署“能源獨立”行政命令，解除對美國能源生產的限制、廢除政府的干涉。特朗普稱，這是“美國能源生產一個新時代的開始”。2017年7月6日，在波蘭參加“三海峰會”上，特朗普表示可以在15分鐘內啟動一個液化天然氣的合作協議。2018年4月，特朗普直接向德國總理默克爾施壓，要求德國放棄對俄羅斯北溪管道2號天然氣管線的支持，更多地購買美國的液化天然氣。特朗普已成為美國最大的能源推銷員。

2018年3月5日—9日，第37屆劍橋能源週期間，美國能源部長裡克·佩裡提出了“新能源現實主義”的口號，稱能源是美國優勢產業，將加大相關基礎設施建設，向國際市場出口更多原油和天然氣，美國將回歸到“現實主義”的政策上來，更多的依靠國內能源，更多依靠技術創新來解決能源安全問題，不是要去除化石能源，而是能清潔、更高效地利用化石能源，要讓能源產業成為美國經濟增長的主力，解決更多就業問題。

美國能源信息署估計，2018年全球石油消費預計僅增長170萬桶/日，而美國的石油產量將增長200萬桶/日，全球石油消費增長將全部由美國石油生產商提供。今年3月份，國際能源署發表的最新市場報告預測，預計2017-2020年間全球石油消費將增加370萬桶/日，同期美國石油產量料將增長近300萬桶/日，僅美國的產量就能滿足未來五年世界石油需求增長量的60%以上。今天，我們看到的就是，繁榮的天然氣、石油和煤炭出口，美國的能源行業正在進入“黃金時代”，特朗普正在將就職演說中的“美國第一優先”轉變為“能源統治”，即美國內政部長瑞安.津克所言的，美國“就是在環境、經濟和道義層面統治能源世界”。

（二）除直接進口美國的能源資源外，我國企業更應積極地介入美國的能源開發和基礎設施建設

我國增加對美國原油、液化天然氣等能源資源的進口，當然可以在短期內減少貿易順差。在5月19日的聯合聲明中，我們還看到，中美雙方同意加強投資方面的合作。我們認為，從長期看，中國企業應積極地介入美國能源資源的開發和基礎設施的建設，這對於強化中美兩國之間互惠的經貿關係，將更加具有意義。

多年來，我國就有很多企業，投資了美國頁岩油氣的勘探開發活動。客觀地說，美國油氣行業的繁榮，也有中國企業的貢獻。2017年11月8—10日特朗普對我國的國事訪問期間，雙方簽訂了2535億美元經貿大單，能源項目幾乎佔了半壁江山，這些項目的順利實施，將為未來美國油氣行業的發展和平衡中美之間的貿易，做出更加積極的貢獻。

從美國自身來說，無論是原油、液化天然氣、丙烷和乙烷的出口設施，都存在較大的不足，嚴重地影響了這些能源產品的出口。更為嚴重的是，由於美國獨特的地理位置，對於像我國這樣位於亞太地區的國家，如要進口美國的能源產品或其他商品，都不可避免地面臨長距離的運輸問題，尤其是需通過巴拿馬運河。特朗普政府執政以來，推出了龐大的基礎設施建設計劃，並正在大力推進中。通過改革開放四十年的實際鍛鍊，我國企業擁有強大的港口、鐵路等基礎設施建設和管理能力。因此，一方面，我國企業自身應該積極爭取或通過中美兩國政府的支持，參加美國能源基礎設施項目的建設，儘快解決美國能源出口能力的瓶頸；另一方面，我們應該呼籲美國政府，儘快規劃並建設面向太平洋的美國能源出口通道，提升美國能源產品的國際市場競爭力，為當前和未來能源需求最旺盛的亞太地區國家提供運輸便利。

（三）認真學習美國的成功經驗，儘快實現我國的能源獨立

根據“中國夢”和“兩個一百年”的奮鬥目標，到本世紀中葉，要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我國的能源消費仍將保持一定的增長，能源消費的峰值可能在2030年或之後才能到來。2030年前後，我國能源對外依存度還將在上升，石油對外依存度有可能達到80%。在能源領域，今天我國正在經歷的，正是美國20世紀70年代後期走過的路，面臨美國20世紀70年代第一次石油危機後同樣的能源形勢。

大國必須實現“能源獨立”，能源是一國經濟社會正常運轉的“血液”，我們不能對任何國家形成能源的依賴，這是“中國夢”和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必要前提。

通過四十多年的努力，美國不但實現了能源獨立，能源更成為對內對外政策強有力的工具。美國能源行業的市場化始於20世紀70年代末的里根政府時期，頁岩革命的成功更是來源於強大的市場機制。今天，我們看到的美國油氣行業現狀就是，大批具有創新能力的中小型油氣企業，競爭性的油田服務及設備行業，良好的能源基礎設施，透明和可信賴的監管環境，石油天然氣地質數據公開透明，石油和天然氣資源自由定價等。據不完全統計，目前涉及頁岩油氣生產各環節的企業超過8000家，其中7900家以上是中小企業。美國頁岩油氣革命的成功，功在中小企業。為打破近年來油氣生產停滯不前的局面，我國要進一步開放國內油氣勘探開發活動，培養出眾多擁有一定技術能力和經濟實力的中小企業，讓這些中小企業成為國內油氣勘探開發市場主體，儘快使我國油氣勘探開發出現美國頁岩油氣生產那樣繁榮的局面，立足國內實現並確保我國的“能源獨立”。 我們認為，大國實現能源獨立不僅是可能的，也是現實的，我們應該通過複製美國的成功來實現我國的“能源獨立”。

美國的新能源現實主義口號，當下非常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鑑。目前，我國能源消費總量巨大，化石能源佔絕對地位，鼓勵、發展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有環境和社會的意義，但傳統化石能源的清潔化、高效使用更具現實意義，我國擁有十分豐富的煤炭和油氣等傳統化石能源資源，這些資源應在現代技術的驅動下被清潔、高效地使用，在支撐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和保障我國能源安全的同時，充分發揮出傳統化石能源資源應有的價值和作用。

增加進口能源產品，可以平衡中美兩國的貿易，當然值得自豪並令人愉快，但我們更希望看到的是，2018年5月被擺上桌面的中美能源議題，是警醒，警醒我們必須採取更加積極的多種措施，加快實現我國的能源獨立！

（說明：本文首發於2018年5月28日財經雜誌，大量媒體以各種標題轉載了這篇文章，這裡刊發的是我的原文。網頁鏈接：http://magazine.caijing.com.cn/20180530/4462132.shtml。）

免責聲明：本人撰寫和發表的文章，僅是個人研究心得，不代表任何組織和單位，也不構成任何投資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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