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閒的心態,無價,不要輕易弄丟了:從張首晟到陶淵明到王維

餘閒的心態,無價,不要輕易弄丟了:從張首晟到陶淵明到王維

張首晟自殺了,界定他不是人生贏家。曾經被楊振寧認定遲早得諾貝爾獎的科學家,遺憾謝世。壓垮他的是投資的大潰敗。兩年前聽過他在國內的演講,他坐著輪椅,因剛好意外受傷,但其時不會有人懷疑他的活力。侃侃而談,言之有物。那時他說他的名字叫“首晟”,但是行為不會“守成”,所以可能過於大膽了。如果沒有這場投資,他本可以天之驕子一輩子下去。如果不是虧得那麼嚴重,他應該不會學項羽不肯過江東,可惜,他“貧窮”了,這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我們一般不會去指責企業家的貪慾膨脹,但科學家就不能貪慾太多了。因為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前者可以類比為企業家,後者則可對應為科學家。各司其職。二者都想通吃,吃相就是太難看,稱為貪慾膨脹。歷史上無論是哪個領域,這樣的人和實體都沒有好下場。

一個好的科學家,很難是好的投資家。好的科學家,要求屏蔽一切雜音干擾,單兵突進,做孤膽英雄,在人為製造一切理想的實驗條件後,觀察、發現就可以了。幾乎完全在理性的範疇內行事,和人性的瘋狂無關,和普羅大眾心理無關。個人意志很重要,有時候靈機一現就是重要發明,科學家引領潮流。

一個好的投資家,要求傾聽一切市場聲音,包括噪音,要求完全放棄個人意志,放棄個人幹

擾,做到完全無我,隨波逐流,觀察然後跟隨大形勢走,做市場汪洋大海里的一葉獨木舟。投資家要充分認識到人性的瘋狂和非理性,作為市場主體的烏合之眾們往往在過度貪婪與過度恐懼之間輪迴。

投資家需要自律,科學家不用,科學家要做自己。投資家要了解政策,科學家不需要,物理世界只遵從自然邏輯,跟政治無關。科學家和藝術家只需要有一個長板特別突出就可以了,

其他毛病再大也無關緊要。投資家需要補全方方面面的短板,不能有太大的弱點,包括情緒的,知識的。

這兩者對人的要求完全是相悖的,一個在天上飛,一個在地上走。所以,一個優秀的科學家,在投資領域往往會全軍覆沒,因為在科學領域的成就會放大他們的自信,不敬畏市場。前有牛頓折戟南海泡沫,今有張首晟失意區塊鏈,而巴菲特這種俗人也成不了科學家。根據

生態圈法則,所有物種都是生態系統中的一塊拼圖,老虎不能長翅膀。

關於“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其實是一個“餘閒”的問題,後面還會提到。

對著大英雄的大潰敗,我常常喟嘆,一個人、一家企業、一個國家,不管TA現在如何強大,總有一種為TA量身定製的死法。大象再大,也有足夠大的坑可以埋掉它。

局外人則會說,你可以運用正念心法嘛,就不會想不開被壓死了。英文的“Mindfulness”,中文翻譯為“正念”。正念練習,是有關如何使用和安放注意力的一種方法。你不需要藉助外在的東西,而只需要依靠你自己。你的身體就是你的實驗室,通過練習,你能夠提升專注力,激發內在的潛能,並且找到和壓力相處的方式。

但是這恐怕是一廂情願。你得有還容許你靜靜的一個心態,正念才可以解脫你。因為你必須先邁過稀缺這一關。

稀缺初看起來會因為資源有限而使資源得到充分利用,似乎是好事。比如最後一顆巧克力你不會一口吞下,而是細細品味。有一個小朋友手端一盆青棗,每顆吃幾口沒啃乾淨就吐了。直到最後盆裡都沒有了,你猜這小朋友接下來會怎麼做。他撿起剛才吐到地上的棗核,細細啃起來了。

因為東西極度有限,於是一分錢掰兩半用,看起來精明,這樣的斤斤計較,在當時能夠帶來些許好處,但是如果長時間處在這種捉襟見肘的稀缺心態中,並不是什麼好事兒,它會把一個人拖向貧窮,金錢的貧窮,時間的貧窮,智力的貧窮,並在這個惡性循環裡不能自拔。

稀缺,不管是金錢上的貧窮,時間上的貧窮,還是智力的貧窮,他首先會出現管窺效應,就好像你通過一根管子看東西,這時候就只能看見管子裡面的東西,管子外面有什麼你都看不見,我們通常用這個詞形容一個人目光短淺狹窄。一旦我們陷入稀缺,我們就更傾向於把注意力集中在最需要關注的事兒上面,這麼一來,我們往往會忽視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那些能把我們從貧困中拉出來的最重要的事兒。

比如消防隊員,大概你可能會以為,消防員大多數殉職都應該是在火災現場,其實根據統計,出事的消防隊員將近80%都是死在了去火場的路上,其中有一些是消防車和其他的車相撞發生了交通事故。但是最多的原因你猜是什麼?是他們沒有系安全帶,在車輛急轉彎的時候被甩出車外殉職的。聽起來是不是不可思議啊?消防員平時那可是經過嚴格訓練的,美國的消防員就經常會進入緊急狀態。在有火警的時候,消防員會被要求在60秒內穿好褲子、外套、鞋子,並且拿上該拿的東西跳上消防車迅速出發。怎麼就把這個簡單的系安全帶疏忽了呢?這就可以用管窺效應來解釋。你看他們在接到火警的時候,就會進入時間稀缺的恐慌狀態之中,他們要在很短的時間裡做好準備,而且要在路上制定一些消防策略,研究火場的結構,要計算水龍頭數量,還要預估火勢大小,這些都會導致一些重要但平常的事情被疏忽了。

管窺效應會改變我們做出決策的方式,比如你平時早上可能習慣性地去跑步,但是這些天工作任務特別多,你可能會覺得跑步也沒那麼重要了,趕緊把活幹完最要緊,少跑一兩天也沒什麼影響。但是從長期來看,對身體的投資是最重要的,這個你肯定知道,但是在稀缺狀態下,你就會做出損害長期價值的一個決定。

你說一個陷入財務危機的科學家,他還能淡定做實驗嗎?而且由於他先前太過成功了,導致他要繼續扮演成功人士的POSE,他的痛苦變成自己的了,別人無法分擔,可能到出事那一天,外人也沒有覺得他需要有人來安慰和分擔痛苦。他得了稀缺引起的管窺的魔咒,他無法看到管窺之外的可能了。

稀缺其實就是沒有餘閒,就是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空間。比如你要去旅行,現在你手裡有一個箱子,你要把自己需要帶的都裝進去,洗漱用品、幾件衣服、數碼設備,還有一些小玩意兒,裝完之後你發現還有一些空間,然後你就可以塞進去一些不是那麼需要的東西,一些雜誌、零食,整個過程都很愉快和迅速。但如果說你的箱子特別小,這個時候就不像前面說的那麼舒服了,你就開始權衡,開始比較,邊裝你就邊想,“我是帶這個呢,還是不帶呢?”反正沒裝幾件東西就塞不下了,為了騰空間,你可能還會把裡面的東西全給拿出來,然後再重新放。

就這樣反反覆覆地試驗,直到你把箱子塞得滿滿的,這個時候你可能會說了,這樣看起來好像會更加節約空間了吧?但是你知道這個過程耗費了多少精力和時間嗎。而富人就可以任性得多了。窮人為什麼感覺生活特別累,就是這種權衡的思維過程太多,花一塊錢都得糾結比較一下,花一段時間都要再考慮一下這段時間用在別的地方會不會更有效?這種思維看起來很高效,其實會讓一個人產生大量的心智負擔,這些負擔會消耗注意力、消耗精力,進一步產生管窺效應,讓你只注重眼前的事兒,而忽視了真正重要的事情。

所以有餘閒在這裡就變得特別重要,餘閒就是我們剩餘下來的、沒有利用上的時間和空間。我們拿一家醫院發生的事情來說明餘閒的重要性。有一家醫院每年為手術室不夠用這個事兒特別發愁,這個醫院有32間手術室,但是每年要接待的手術有3萬多次,手術室永遠是排得滿滿當當的,而且他們經常還需要接一些比較突發性的手術。醫生們最怕這樣的事發生了,因為一旦有一個突發事件,本來排好的日期就得往後推,醫院的醫生每天做手術,其實都是在補上個禮拜留下的坑,就是沒做完的手術。這樣的話,整個醫院就一直處在一種緊急的稀缺狀態,所有人都在趕,你可以想象一下醫生長時間加班,他們也是人,他們休息不了,身體首先是扛不住了,工作效率一路下滑,失誤率也一路飆升,醫院就得為他們這個手術失誤付出高昂的補救費用。那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你可能會說,多修幾間手術室不就解決了嗎?但理論上,你弄再多的手術室也不夠用,因為手術的需求永遠會比手術室的資源要多得多。

到底怎麼辦呢?他們就請了一位顧問,幫他們出出主意,這個顧問了解了情況之後就說了一句話,“這個很簡單,你不是有32間手術室嗎?留一間備用,專門用來應對突發性的手術”。醫院的領導聽了之後就不幹了,我本來這個地兒就不夠用,你還非要拿出來一間閒置,這不是浪費嗎?這個顧問也沒多說什麼,就說“你先試試看”。結果醫院一試果真有效,手術的接診率上漲了5%,下午3點以後接待手術的數量下降了將近一半,手術失誤率也是大幅下降,效果是立竿見影。

這是為什麼呢?這其實就是有餘閒帶來的好處。因為這個顧問發現,醫院的手術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計劃之中的,一種是計劃之外的,現在計劃中的手術已經把手術室全佔滿了,一旦出現計劃之外的就會影響整個手術安排的進程。但是改變這個進度付出的成本醫院從來沒想過,什麼成本?首先你得付經濟成本,就是醫生的加班費,還有醫療成本。比如說醫生要是手術失誤導致了醫療事故,醫院就得賠。還有就是效率成本,醫生每天加班加點地工作,每一次手術都比上一次用的時間更長、效率更差,這種成本算下來就是一筆巨大的賬。看完了這些成本之後你就會發現,手術室的稀缺並不是空間的稀缺,而是沒有能力用現有的手術室來處理緊急情況,那解決的辦法就是留一間出來,這樣突發性的手術就不會影響日常的排期。上面咱們提到的所有成本就可以全省了,醫院也會從這種稀缺狀態裡跳出來,可以有條不紊地工作。其實這種狀態和負債累累的窮人特別像,窮人的抗風險能力特別低,一有個風吹草動就會進入稀缺狀態。比如說每個月的錢都是還上個月欠的債,這麼一來,成本其實是巨高無比。

實際上很多系統正常運轉都要靠一定的餘閒,不知道你見沒見過以前的磁帶,磁帶上面最後會留下一節空白,這樣才能保證整段磁帶不會被扯斷,這個磁帶才有更長的壽命;比如洗衣機,你裝得太滿它也轉不動,一定要留一部分的空間它才可以轉起來;再比如路上的汽車,如果說道路的佔有率超過了85%,堵車的概率是百分之百的,只要這個車多到一定程度就一定會堵車,因為只要有一個司機踩一腳剎車,那後面所有司機都會停下來。所以任何系統留一定的餘閒都非常重要,它不是對資源的浪費,而是讓系統更加高效運轉的保證。

我在讀《機長的一萬天》時被驚到了。它裡面舉的實例恰好可以用來證明擁有餘閒的重要性。就拿吃飯這件事,書中提到,在日本有規定,機長和副駕駛在空中吃飯的時候,必須吃不同的人準備的不同種類的食物。咱們國內也一樣,現在國內的航空公司,基本都會給機組成員提供航空餐,而且機長和其他機組成員的食物也必須是不一樣的。除了食物必須是不同種類的之外,吃飯時間也要有間隔,一般要相隔三十分鐘以上。為什麼要有這種奇怪的規定呢?一位機長的親身經歷能給你答案。他曾經在一次飛法蘭克福的航線上吃過一款點心,結果吃完40分鐘後,他就出現了中毒反應,嘔吐不止,再也無法駕駛飛機。好在因為吃東西要有時間間隔的規定,其他飛行員都沒有吃點心,最終航班還是安全抵達了目的地。不能吃同樣的食物,不能吃同一個人準備的食物,不能同時吃飯,這些看似奇怪的規定,背後都是為了避免食物中毒,造成飛行員全都無法工作的情況。也就是說它保證了擁有足夠的餘閒,這也是飛機是目前最安全的交通工具的重要原因,全世界每年因為空難死亡的人數大概有三四百人。打個比方,如果有人每天都坐一次飛機,大概要3223年才會遇上一次空難。

上廁所也是一樣,雖然兩個飛行員不能同時駕駛飛機,但一個人在駕駛的時候,另一個人也是必須在場的。如果其中有人要去衛生間,另一個飛行員必須佩戴好氧氣面罩,以免這短短几分鐘時間發生危險。

這種保持有一定餘閒的做法,其實與《孫子兵法》不謀而合。就是該書所說的兵分正奇,總是要有正有奇,不能冒險地都押正或都押奇,有點兒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的意思。就是《孫子兵法》裡最著名的那句話: “以正合,以奇勝。”這“奇”不念qí,念jī,數學裡奇數偶數的奇,又叫“餘奇”,簡單地說就是預備隊。出奇制勝,就是正兵先打,主帥在指揮所觀察,等到關鍵時候“出奇”——投入預備隊——“制勝”,解決戰鬥。所以姜太公說:“不能分移,不可以語奇。”不懂分兵的,你沒法跟他講什麼叫奇兵。

我們做一件事,要“先”設想沒做成了我有什麼止損措施,我失敗了還能不能繼續活下去,併為此做出有針對性的安排。而不是相反,一上來就處處基於“這事能成的”的假設來安排,其實要是這事能成的,反而不用那麼操心了,運氣已經眷顧了你,你已經在成功的路上奔跑,按照《稀缺》一書的理論,你已經擁有了“餘閒”,即使偶爾有失誤也能馬上平衡回來。只有是在失敗的路上,因為稀缺,一個小失誤都無法自我糾正了,才終於越積越大,每一個小失誤都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如何避免這類想當然會成功的悲劇呢?就是要以失敗為假設前提來考慮問題。我們習慣的思維方式是以成功為假設前提,因為我做一件事,是為了把它幹成。那我思考、分析、判斷、謀劃、決策,都是圍繞如何能成功,這就跑偏了。《孫子兵法》的出發點則不是這樣,他是處處以失敗為假設前提,首先假定這事會失敗,其思考、分析、判斷、謀劃、決策,都是圍繞避免失敗,減少代價,立於不敗之地,然後用計、等待,等待一戰而定。這一點與《華爾街的幽靈》的著名論斷一樣:交易是失敗者的遊戲。

經營也是一樣,為什麼有的人能專注,堅持,默默無聞,二十年磨一劍,最終成為行業領袖。而另一些人東一頭,西一頭,今天干這,明天干那,始終過著波瀾壯闊的創業人生。其根本都是“思維性格”的差異,前者不一定是特別大智慧,而是一個“失敗前提思考者”。你跟他說什麼,他都覺得是風險,他首先假設幹不成,只有他已經幹成的那件事,他才認為能繼續幹成,最後他就成了集大成。做成了的事重複做,在《機長的一萬天》中也有同樣的表述:“有成熟方案就不要使用新方案”。

飛行員之間的對話,有兩句特別高頻,第一句是“手冊怎麼說的”,第二句是“這個操作有依據嗎”。對於飛行員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熟悉所有操作規則,並且熟練到要可以不假思索、立刻執行的程度。人手幾大本的各種飛行手冊,一定是飛行員登上真正的飛機前,必須熟悉的救命寶典。飛行員在開始學習飛機駕駛的時候,學校的老師一定會反覆提醒他們,千萬不要自己發明創造,教你怎麼樣做,你就怎麼樣做。有些年輕飛行員很不服氣,一切都按規矩來,豈不是太死板了?憑什麼我有新的操作方法不能嘗試呢?於是就有人試圖打破規則,自己創新。結果呢?大部分人都會在模擬機上墜機。教官這時會很嚴肅地告訴他:“如果這是真的,你現在已經死了!”

“讓你怎麼飛,你就怎麼飛”,幾乎是所有飛行員在學校裡學習的時候都會聽到的話,這是因為能夠被飛行員手冊以及各種規章制度規定下來的,都是經過實踐檢驗、有過經驗教訓的成熟方案。不按照規定方案駕駛,即使最終結果不錯,其實也是重大的冒險。

我給你舉個例子。你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乘機經歷,你滿懷期待坐了好幾個小時的飛機,眼看就要到目的地了,機艙廣播卻突然通知,因為目的地天氣原因,你坐的這架飛機不能降落了,飛機可能要臨時降落到其他機場去。但是事後你可能會發現,當天有一些其他的飛機安全降落了,天氣問題好像並不會影響所有的飛機。 這是怎麼回事?原因之一,可能和降落等級有關。降落等級與很多因素都掛鉤,機場、航空公司、機長都有各自的降落等級。在機場跑道附近,你可能能看到 CAT 這個詞,它就是對降落等級的評級。

曾經有一個資歷深、技術好的優秀機長,有一次夜航從法蘭克福飛回北京。當時是初冬,早上到達時發現北京有霧,能見度低於可以降落的標準,按規定他是不能降落的,但是他憑藉自己高超的經驗和技術平穩落地了。從結果上來看,安全落地不僅為公司節省了成本,還保障了旅客能夠按時到達,應該是一件好事,可是最後的結果就是,他因為這次不按規定降落的行為,被罰停飛五年。這太不公平了,為什麼明明結果很好卻還要被懲罰呢?這件事情的關鍵就在於,這個不按成熟方案操作的機長,給系統增加了非常大的危險。航空業的很多規定都是曾經用鮮血為代價換來的,不按規定操作,成功是小概率,而要付出的代價卻是不能承受的。所以你看,這個世界上很多問題都已經被前人解決過了、吃過虧了,你不需要自己重新發明,只需要有效利用前人的智慧,就能大幅節約時間,保障安全。

但是就有一種人,他是“成功前提思考者”,聽到什麼都覺得是機會,是大機會,是不能錯過的機會,最後他就成了終身創業者,終身創業者的意思是,總是在創業,但總不成功,因為總不成功,才總要去創業。

李嘉誠說:“做任何事情先考慮失敗。”這就是兵法智慧的根本。什麼叫大師,大師就是知道自己跟別人一樣,上手去幹,多半是大敗虧輸,所以特別謹慎。吹噓自己戰無不勝,那不是大師,是大“失”,大失所望。

可以說張首晟就是因為沒給自己留一些餘閒了,按《孫子兵法》的說法即兵不分奇正,都把兵力投入到正的一面去了,只設想著如果成功的話,如何如何操作成功效果最大,沒去分奇,為錯誤預留緩衝。相信張首晟還是有考慮的,只是餘地不大,於是一個反撲(其實這個反撲是太大了)就遭殃了。不錯,他是能力夠強,且在丹華投資早期的投資表現也不錯,可是,他是滿帶寬沒餘閒運作,當投資往不利方向發展時,他也會出現捉襟見肘的窘境,而且數字貨幣這一波大跌太恐怖了,(從2萬跌到3千多),所以是連運氣也沒有站在他這一邊。

從這個角度來說,稀缺的本質就是沒有餘閒,餘閒可能會讓一個人的效率不是那麼高,但是它帶來的正向收益卻是非常高的,它是一種奢侈的心理享受。一種讓我們面對生活的瑣事不需要權衡,犯了錯誤也無所謂的奢侈享受,這種享受對一個人的幸福感是至關重要的。就像梭羅說過,一個人的富有程度與他能捨棄之物(而仍無礙於其正常生活)的數量成正比。當張首晟最後到了什麼都不能失去時,可能只好失去生命了。

飽暖思淫慾,餘閒帶寬不足的人,哪裡想到淫慾這一層去。但是飽暖之後,他又會在新的境況下面臨餘閒帶寬不足的新問題。你本來一個麵包就可以搞定一餐的生活,躍遷到另一個階層時,你不是說我可以吃多一個麵包,而是要山珍野味要更多社交來彰顯或者說配得上身份,在那一個層次裡,你可能會遇到另一種捉襟見肘。《彼得原理》說在一個組織裡一個人會爬到他不能勝任的位置才停止攀升,也就是說在那個位置上,他的帶寬用得差不多了,出現捉襟見肘了。所以,老話說的知足常樂,充滿了生活的智慧。如果我在現在的位置上不進了反而稍退一步,便可一切應付自如,如魚得水,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正是這種。

餘閒的心態,無價,不要輕易弄丟了:從張首晟到陶淵明到王維

這似乎是鼓勵不思進取的消極態度,且人性總會追求向上,這不能阻止。只是唐朝有一位詩人給我們提供了一種理想的範本。

他左手抓田園,右手抓官場,兩手都抓,兩手都硬。爭取腰纏萬貫的同時,也不放棄詩和遠方,終於成為唐代詩人中少有的人生贏家。

想要田園生活過得瀟灑,先得在名利場上積累資本。在這點上,唐代詩人王維是個明白人。比如說,他就很不能認同同樣被我們認為是田園詩人的陶淵明。

其實,王維的田園詩裡經常或明或暗地用到陶淵明的詩歌意象,但對這位寫田園詩的前輩,他並沒有很大的敬意。

王維很看不慣陶淵明,說陶淵明玩瀟灑,不肯束帶拜見督郵,不為五斗米折腰,辭官歸田園了。結果呢?日子窮得過不下去,連吃飯都成問題。陶淵明還好意思寫《乞食》這樣的詩,說什麼“叩門拙言辭”。敲別人家的門開口討飯,含羞帶臊地說不清話,這顯然是討飯討得太頻繁了,沒臉再向別人開口了。早知如此的話,當初稍微理智一點,放低一點身段去拜見督郵不好嗎?安安心心地做國家幹部,捧著鐵飯碗吃朝廷俸祿,這不丟人。因為受不得一時的委屈,卻換來一輩子的委屈,這是何苦來哉?

與陶淵明不同的是,王維的田園是豪華別墅裡的田園,是他自己的。在他看來,只有地位和財富才能保障田園的詩情畫意。如果拋開地位、財富來談田園,那和農民有什麼兩樣呢?

你也許覺得這是一種很虛偽、很變態的田園精神,但盛唐時代是一個銳意進取的時代,努力爭取地位和財富,在很多知識分子看來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王維少年得志,大約在二十歲左右就考中了科舉。後來他在官場上雖然受過挫折,但大體來說還算順風順水。忽然間安史之亂爆發,“漁陽鼙鼓動地來”,唐玄宗悄悄逃出長安,王維沒能及時脫身,落在了叛軍手裡。王維雖然很想在叛軍面前保持氣節,但他畢竟不是一名勇士。他已經在自己能夠承受的限度裡做到最好了:他吃了奇怪的藥,弄啞了嗓子,弄壞了身體,表示自己實在做不了新朝廷的官,並非不識抬舉。

叛軍倒也沒有很難為他,只是把他帶到洛陽,軟禁在菩提寺裡。就是在這段日子裡,他寫下了《凝碧池》,正是該詩救了他。

凝碧池是洛陽的一處皇家名勝。當時安祿山在這裡大擺慶功宴,讓唐玄宗的御用樂隊奏樂助興。一位演奏家突然扔下樂器,向著長安的方向痛哭失聲,當即被叛軍亂刃分屍。

王維聽說了這件事,在詩裡默默寫下: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僚何日更朝天。

秋槐落葉深宮裡,凝碧池頭奏管絃。

在這裡王維畢竟還是接受了偽職,在叛軍的朝廷裡做官。當安史之亂平定之後,唐王朝徹底清算那些接受過偽職的人,天網恢恢,為何唯獨漏掉了王維。

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王維的弟弟既是朝廷要員,又是平叛功臣,甘願捨棄一切為哥哥贖罪,二是這首《凝碧池》讓皇帝看出了王維的耿耿忠心。

王維只是被象徵性地降了職,品級從原來的正五品上降到正五品下,沒過多久又官復原職,接下來反而升任尚書右丞。這是機要部門裡的重要職位,品級是正四品下。這樣的升遷,簡直是一樁奇蹟。

但王維心裡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他雖然躲過一劫,但從此再也沒能逃過自責的折磨。與其厚顏上朝面對同僚,倒還不如退歸田園,在“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的情調裡過一段貌似逍遙的生活。

王維雖然陷在自責的情緒裡無法自拔,但即便這樣,他也不肯真的像陶淵明一樣辭官不做。因為一旦丟了官,他的輞川別業就很容易被有權有勢的人家霸佔。到時候,他會像陶淵明一樣每天都為生計發愁,卻不會像陶淵明一樣用幽默和淡然的態度來化解這樣的愁緒。

王維的輞川別業坐落在終南山麓,王維那首著名的《終南別業》描寫的就是輞川別業裡的閒適生活: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前兩句講這座別墅的由來:因為自己中年開始信佛,所以晚年就把家安置在終南山麓這個清淨的地方。

詩句裡說的“好道”,和道家、道教都沒關係,這裡的“道”指的是佛教。佛教在東漢時代傳入中國,當時的人們並沒有今天的宗教概念,很多人並不把佛教當成宗教,而是當成一種方術。

方術也叫道術,所以凡是修煉方術都叫修道,修道的人都叫道人。佛教徒會把佛教叫作“釋道”,顧名思義,就是釋迦牟尼這個系統裡的道術。

再看下邊兩句:“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有興致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在別墅裡閒逛。當然,這不是指今天的別墅,而是一個龐大的莊園。王維專門打造的景點就有大約二十個,所以他逛自家的別墅就像逛一座森林公園。

那些賞心悅目的妙處,只有自己會然於心,其他人既不會欣賞得來,自己也沒法和他們分享感受。到底有何妙境呢?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這是王維詩歌裡的千古名句。從字面上看完全是在平鋪直敘,沒有任何歸納總結,沒有發表任何心得感受。

詩人不過是說自己沿著水邊,漫無目的地散步,不知不覺走到水流的盡頭,無路可走了。但自己反正也沒有懷著任何目的,沒有路就沒有路吧,順勢坐下來,看雲霧從山間升騰。

從字面上看,我們能感受到詩人很隨意,很悠閒的心態,但總感覺詩句裡還有更深的意思。

水窮處正是雲起時,一條路的終點也許正是另一條路的開始。具體到王維身上,官場晉身之路也許堵死了,但人生並沒有被堵死。田園的雅興和佛門的清淨正好可以從這裡開始,人生依然不失蓬勃上升的姿態。

對於我們每個人來說,在窮途末路的時候,在艱難抉擇的時候,都不妨靜下心來,從水窮處看到雲起時。某種意義上說“雲起”正是“水窮”的餘閒,因為你有“雲起”做壓艙石,即使“水窮”內心也十分淡定。

“水窮”是故意和自己為難嗎?當然不是。“雲起”是自己刻意追求的結果嗎?當然也不是。一切都在自然而然中發生著,你只要也用自然而然的姿態,不刻意、不執著,就能夠隨著自然的轉變而自然轉變。

水和雲難道不也是同一種物質的兩種形態嗎?水可以蒸騰為雲,雲可以凝聚為水,所以只要有雲起就說明水不曾真窮。所謂水窮,只是你的眼光太拘泥的結果。這道理越想就越有禪意,也許想多了,其實也許王維想的其實更多。

在今天這個快節奏的時代,人們同樣很難欣賞這樣的詩。因為它們沒法像快餐一樣給你提供直截了當的人生格言,讓你用最短的時間記住一句最鏗鏘有力的話,或者一句有切實指導性的道理。

你需要耗費很多的時間和精力,還要耗費很多很多的人生閱歷,才可以慢慢體會到那種若有若無的滋味。這樣的神韻之美、無味之味,只有花費足夠的代價來獲得,才是真的獲得了。

讓我們繼續來看這首詩的最後兩句:“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王維就這樣漫步在自家的別墅區裡,漫無目的,來去隨緣,並沒有要特意去拜訪誰,只是偶然間遇到了某位老漢。既然偶然遇到了,就隨便聊個天,越聊越開心,邊說邊笑,多晚回家都無所謂。

整首詩都有一種隨遇而安的腔調,沒有半點人間煙火氣。王維夫人去世很早,沒有留下子女,王維既沒有再婚,也沒有從子侄當中過繼一個孩子。少了這些牽絆,王維真的可以與天地精神獨往來,在美麗的田園裡誦經唸佛、畫畫寫詩、彈琴唱歌,悠然自得。

既無牽絆又多餘閒,不正是今人追求的人生贏家麼?“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不要把自己的餘閒都搭進去,我們要有風險意識,沒事別看別人行就覺得自己也行。退一步得餘閒,得海闊天空。那個餘閒的心態,無價,不要輕易弄丟了。

餘閒的心態,無價,不要輕易弄丟了:從張首晟到陶淵明到王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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