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第一個投資浦東的港商，也是“中國豪宅第一樓”——湯臣一品的創立者。如今，人們只知湯臣一品的樓盤賣到驚人的一平方米幾十萬元，卻鮮有人知湯先生在浦東開發中的悲喜人生……
也許再過十年、二十年，浦東會比現在要漂亮和繁榮許多，而那個時候人們或許看到的只是漂亮的樓、更寬闊的馬路以及綠地裡更豔麗的花園，孩子們會上更好的學校和我們在此生活更方便、更時尚了。但那個時候卻很少有人還能將一座座樓的傳說、一條條馬路的故事講出來……
其實，在歷史的長河裡，最美和最有價值的並不一定是屹立在我們眼前的高高的大廈，恰恰可能是那些在風中飄落或者在江灘邊偶爾被說起的往事。
偉大的建築常常很快會被另一座更偉大的建築所替代。而美妙的故事則永遠屬於“它”，絕非可以被他者所取代。
那些如今每天都在遊客和電視、紙媒的畫面裡出現的“明星”大樓，留在最後最精彩的篇章。我們還是找些“普通”的樓宇吧。比如“震旦”、比如“香格里拉”……不不，它們也都是伴在陸家嘴那幾棟風格別緻、躥入雲霄的“明星”大樓身邊一些光彩照人的“二號”角色。我們隨便找個樓吧——那些人能居住的樓宇。
“湯臣？”立即有人給我指點：就是臨江的那一片商住兩用公寓樓。
為什麼是它呢？
因為它在十幾年前就創造了一平米銷售價達十幾萬元的記錄。
十幾年前就到了十幾萬元一平方米？那現在賣多少？
二三十萬吧！上海人這麼說。
天！有人買嗎？
不僅有人買，而且
你再想買只能等猴年馬月了，因為那片“湯臣一品”早已銷售一空，如果碰巧，哪天有個二手房、三手房可能是有的。在北京三十餘年，一直等著“便宜點再買”的我等“小市民”，等了一二十年，等到的是再也買不起的五萬、十萬一平方米的房價。哪知與上海浦東相比，京城的房價居然還不算太貴了！
被稱為“中國豪宅第一樓”的浦東“湯臣一品”，既然這麼名貴，得去“眼見為實”一下。一日，我專程跑到陸家嘴，站在浦東臨江的綠地上，往群樓疊起的“浦東景象”看去，那一片看上去“中等個頭”的“湯臣一品”公寓樓，也確實氣派，整齊又顯端莊。由四棟樓宇組成，緊靠陸家嘴濱江大道旁，據人介紹，小區佔地2萬多平方米，總建築面積達11.5萬多平方米。每棟樓最高樓層為44層，高度達153米。皆臨江而建，“風水”極好。13萬/平方米的成交單價，如果放在現在，估計買房的人會將其擠塌。豪宅果不其然！
"湯臣一品"遠景
記下了“湯臣”——我一定要採訪你，“挖”一“挖”你這“黑”了心的主人是個怎樣的“貨”！
“主人”已經不在了。熟識“湯臣”的人告訴我：2004 年時湯先生就去世了……那是他在浦東生意做得最好的時候，好幾個投資項目都剛上馬。
哎喲，為什麼？
得病的。也可以說是累死的……
那一刻，讓我對“湯臣”的湯，改變了些看法：畢竟也是一個不幸的人。才56歲便去世了，這對商界大亨而言，確實太年輕了。最令人吃驚的是：湯君年去世時留下了曾是知名演員的妻子和兩個尚沒有完全自立的兒子及數個億元以上的大項目……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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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一直留在我需要採訪的名錄之中。後在一些傳媒舊聞裡找到些關於“湯”的介紹：
2004年11月14日在香港病逝的湯臣集團老闆叫湯君年，上海浦東人。但1948年出生的湯君年的童年並非在上海度過，4歲那年便隨父親到了香港定居。
其父湯養浩在香港做窗簾很有經驗。二十多歲的湯君年學著父親的本領，到了臺灣開了一家以進口窗簾布為主的“湯臣窗簾布”公司，初起時他僅靠一臺摩托車穿梭於臺北市迪化街的各大布莊之間。湯君年非常注意利用媒體廣告宣傳，很快使“湯臣窗簾”成為擁有三千多家經銷商、一年5億元營收的著名企業。
1980年湯君年與“一代俠女”影星徐楓結婚。那時，正值臺灣房地產節節攀升，湯君年開始介入房地產業，買下了臺北市的龍門百貨與西門町的科達百貨大樓，其大樓的租金收入成為湯臣集團財源滾滾而來的“銀行”的重要資產與事業營運資金來源。
湯君年曾與好朋友太平洋電線電纜的孫道存合作開發臺北縣三重“湯城”工業廠辦園區，全盛時期曾創下兩週熱賣300億新臺幣（約74億元人民幣）的空前紀錄。
湯君年和妻子徐楓及兩個兒子的合影
“1985 年的一天，夫君突然對我說：我們一起搬回香港吧！”第三次到浦東採訪，我已經找到了“湯臣”現任老闆、湯君年的遺孀徐楓女士。開始我以為一定是在浦東某個特別“超豪華”地點才能夠見到“湯臣”掌門人。結果發現，賣“中國第一豪宅”樓的主人竟然在非常偏遠的張江高新園區一棟綜合辦公樓的四層辦公室——完全沒有賣“豪宅”集團的那種想象中的氣派。
“外界對我們公司有許多誤會。”明星演員出身的徐楓依然一副演員打扮，頭上的那頂美麗的帽子讓人看不透她真實的臉龐。但說話非常乾脆利索，果然是個俠女。
她的話又跳回了夫君突然告訴她搬到香港的事。“你知道的，那個時候，香港已經定了1997年迴歸祖國，所以當地很多人忙著移居海外，可我們家卻要搬到香港。他還對我說：把家裡所有人的美國‘綠卡’全部退掉，‘不要了，我們以後回大陸去！’當時我覺得他是不是瘋了？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他就笑，說美國綠卡沒啥用，反正我是中國人，香港都要回歸祖國了，我們一家也早晚要回去的，再要拿美國的綠卡有啥用？我就急了呀！說孩子還要去唸書，要退也不該是現在呀！他想想，說：那我自己先退，你們看看情況再定。不幾日他就把自己的綠卡退掉了。我們全家後來搬到香港後也把綠卡全部退掉了，成為完完全全的中國人了！”徐楓女士驕傲地說。
湯君年是個有魄力和眼光的商人。在香港才幾年，生意再度風生水起，光上市公司就有5 個。“湯臣集團”的旗幟，也從此高高舉起。
徐楓在影片《俠女》中的劇照
“聽說你們湯臣是第一家投資浦東的港商？當時湯先生和你是怎麼考慮的？”這是我早已想好的話題。
“得從我說起。”到底是演員，徐楓女士說：“我是第一個進入大陸的臺港藝人，《滾滾紅塵》你應該知道吧！”
“噢——”那是我們年輕時所特別看好的臺灣電影。
“1991、1992年時，我在北京拍攝《霸王別姬》時，有人就說，大陸現在改革開放很快，請你先生來大陸看看嘛！我先生便趁到北京探班的機會過來了。一到北京，大家就告訴他大陸投資最熱的地方在浦東。我先生一聽，立即就啟程到了浦東，因為這個地方是他家鄉，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覺，一到上海就呆了一個多月……”徐楓女士說。
徐楓是影片《霸王別姬》的製片人
湯君年到浦東後，見到了風風火火的“浦東趙”等管委會負責人，他們給他充分空間：你自己轉轉，看好了哪塊地，回頭我們就商定。
那個時候的浦東滿是農田和路邊的雜草，以及不能行車的爛泥地。然而湯君年卻聞到了遍地黃金的味道。
“怎麼樣，看中合適的地了嗎？”管委會的人問他。
“看中了！看中了！”湯君年有些激動地試探道：“能多要幾塊地嗎？大一點的……”
“幹什麼用？”
“當然靠近外灘對面的是商住公寓樓，遠一點的地方想建個高爾夫球場。”湯君年說。
“能定下來嗎？”管委會的負責人都湊了過來，一雙雙眼睛緊盯著這位臺灣起家的、又在香港發了大財的“浦東僑胞”。因為，浦東開發的定位此時早已確定：要建設成未來世界級的現代化金融中心、商貿中心，考察全世界發達城市的結果是：能夠把國際頂級大亨們請去投資的地方，都有高爾夫球場！
建高爾夫球場是上海——當然也是浦東夢想了很久的事！現在有人送上門了，能不令人暗暗激動？
“定下了！我要在浦東建目前亞洲乃至世界上數一數二的高爾夫球場。”湯君年不愧是港臺界經濟大亨，說這樣的話就像上海人講的“篤篤定定”、“小事體一樁”。
“馬上草簽？”
“籤！”
就這樣，湯君年成了港臺地區第一位投資浦東的商人。他“湯臣集團”的第一座酒店大廈也在陸家嘴一層層地建起……
02
▷▶▶▶
“那個時候我們剛到浦東投資，就住在自己建的樓裡，先生把我從北京的拍攝地拉到浦東，我站在樓裡往四周一看，嚇慌我了……”徐楓做了一個誇張的動作。
“咋啦？”我被她弄得一頭霧水。
“那天我是前一天晚上到後住下的，第二天一早往樓底下四周一看，竟然一個人也沒有！我嚇壞了，問先生，說這是哪個地方呀？是城市嗎？他笑了：暫且還不像，過幾年就是了，而且一定是世界上少有的漂亮大都市。”
“很多人說我先生不像是生意人，倒像是個浪漫的詩人，我發現他真的有點像詩人，儘管他平時話不多，看上去很沉穩的樣子，但他骨子裡像個激情浪漫的詩人。至少是生意人中的詩人！”徐楓側著頭，陶醉在幸福的回憶之中。
作者何建明正在採訪徐楓女士
“吃過早飯，他說拉我去看‘我們的高爾夫球場’。”徐楓又開始她的故事，“那天我覺得至少我們開了幾個小時的路，後來到了一片沙灘似的地方，因為那裡長滿了蘆葦……先生在前面披荊斬棘，我一腳高一腳低的跟在後面，撥開一片草叢後，他指指前面一片農田和水溝地，說：老婆，這是我們的高爾夫球場。我當時嚇壞了——都要暈過去了！”
女演員又一個誇張的手勢，不過我相信這回並不像是演戲，因為她把我引入一個開發之前的“原始浦東”：一片雜亂、荒蕪，與城市毫無關係的鄉下之地。
湯君年一手扶著嬌滴滴的夫人，一手指著前方，充滿詩意地說：用不了十幾年，這裡一定是上海最美的地方之一。
“當時聽了他的話，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因為一方面我特別相信先生的眼光，他在做生意方面是天才；另一方面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眼前這塊地方會是上海最美的地方……”徐楓女士說。“那一天，我的心都涼透了，怕先生帶我們一家人陷在浦東那塊爛泥地裡。”
“相信我的判斷吧！而且我覺得你也應該改變一下工作了：別把拍電影搞得那麼用心，這樣傷身體……”湯君年與徐楓是有名的鉅商與佳人的結合，且一直恩愛如初。此刻，風華正茂的湯君年挽著嬌妻，十分關切地說道。
“不，生意是你們男人玩的，我是藝人，我只追求藝術，而且電影可以永恆，錢再多的人也是會死的。”妻子說。
湯君年笑了，說道：“電影費時費力，也許還不一定所有人喜歡，可建築不一樣，它每一分鐘都在改變……”
這是一對各自鍾愛自己事業的夫妻，並且各自對自己的職業有獨到的理解和闡釋。
回程的路上，他們的車子路過繁華的浦西和外灘。妻子便問：“為啥不在浦西投資？”
湯君年說：浦東是一張白紙，而浦西已經是一幅蠻好的畫了。
這個理妻子懂，於是她再也不問了，像以前一樣懷著一顆崇拜的心，完全徹底地聽從丈夫的所有關於“投資浦東”的決策。
湯君年
從那天起，湯君年像一位初戀的少年見了心上人一般，著了魔似的全身心地撲到了浦東——
他買高爾夫球場，本來可以3000萬美金就能拿下的地皮，他卻慷慨多給90萬。他悄悄對妻子說：我要確保這個項目屬於“湯氏”。
他又開始籌建五星級酒店、甲級寫字樓和湯臣商業中心。為這，他乾脆在浦東註冊了“上海湯臣集團公司”。
剛剛把前一批項目簽約下來。他又開始在浦東那些尚在規劃之中的空地上到處奔跑。“這一塊我要。”“那一塊也給我留著……”他把浦東管委會的人也嚇著了！
怎麼，怕我沒錢？湯君年拿出一張香港報紙：你們看，這是我剛剛交易的一筆產業——我把銅鑼灣的“世貿大廈”賣了。22 億美元！可以在你們這兒幹一陣了吧？
“那座樓在香港是太好的地方了！前些年我回去，他們告訴我，現在那個大廈可以賣到400億，可當時為了給浦東這邊湊投資項目的錢，我們才賣了22億……”徐楓說到此時，看得出，心疼得又快要死了！
真是個有趣的女人。
“浦東湯”的名字就是這樣被叫出來的。當時浦東並不被港臺和外商們看好，於是有人嘲笑湯君年，所以給他起了個頗有挖苦味道的“雅號”。
湯君年知道後笑笑，說：“我喜歡這稱呼，一來我本來就是浦東人，二來我非常看好浦東，此地將來一定是世界經濟舞臺的中心。告訴你們吧，我已經準備在浦東一直幹到退休，已經打算在高爾夫球場旁邊蓋點別墅，然後一邊做點生意，一邊養老。”
這人，不是神經出了毛病，就是給大陸“赤化”了！港臺人這樣說他。
“湯先生這樣的舉動，在當時確實非常不易，精神可嘉。”“浦東趙”等認為湯君年是真正的愛國人士，他對祖國和浦東開發懷有一顆滾燙的心。
03
▷▶▶▶
在一次次的採訪中，我發現“浦東湯”的故事，原來並不比“浦東趙”的故事少，這很讓我意外。“因為湯君年先生和他的湯臣集團，幾乎沒有斷過在我們浦東開發投資，他去世後的十幾年裡，其夫人徐楓女士帶著兩個兒子也一直在浦東投資，而且湯臣集團的資產多數是在浦東和上海落地的，這在港商、臺商還有外商中，難找出第二個。”浦東新區的新老領導都這樣說。
“尤其是開發初期到亞洲金融危機那些年，我們浦東走的路其實非常艱難。說到底，就是真是沒人看好我們，加上國際大環境對投資我國極為不利，以湯君年為典型的港商，確實表現出了像一家人的那種投資熱情……”
“湯君年先生是我們所接觸的港商中最早一批對浦東信心滿滿的投資者。他們對上海、對浦東的感情之深令我們感動和敬佩，也正是這樣，他們對浦東開發開放信心越足、投資越多，也越讓我們感到不能讓這些同胞的投資打水漂。像湯先生到浦東投資，那真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你說我們在管這一攤的人哪裡敢怠慢與出岔嘛！”胡煒說，當時他和趙啟正、黃奇帆等管委會的負責人，為了幫助湯君年落實投資項目，從選地到立項、再到開工、到銷售及回收成本，都要出面盯著，生怕中間出現意外。
“那個時候招商引資是浦東的第一要務。來一個談投資的，我們就像見了親爹親孃一樣；如果再把投資意向和協議簽了，那就等於‘吃了一頓喜酒’。”一位當年參與招商引資的工作人員說。
“現在大家見浦東那麼多大樓、那麼漂亮的環境，其實當時每談一個落地項目非常不容易，尤其是開發初期的前十來年時間裡，冷不丁的碰到這樣那樣的‘形勢’，叫你常常無回天之力。大家都知道做生意時，最怕旁邊有人說風涼話、潑冷水和拆壁腳。我們那個時候遇見這種事多得能堵斷黃浦江……”從這位“老浦東”嘴裡，知道了許多當年浦東開發開放初期的“趣事”：
比如外商和港臺商來“141號”小院談投資，這中間肯定涉及到土地、稅收和其他條件，一宗不管大與小的生意，買賣雙方總會有不同的認知，而第一次就談成的其實並不多。這個時候，守在“141號”小院外面等吃“漏食”的外省、某市的另一種招商者，就像大商場門外的擺地攤者一樣多，他們往往以各式各樣的“優惠”來誘惑原來來浦東投資的外商和其他投資者。
“有時候能把人氣死！”這位“老浦東”說：比如我們剛剛草簽了一份投資項目，第二天投資商就過來說要解約，原因是我們的地價貴了，“你們旁邊的某某地方白送我們的地。”因為這，浦東人常常白忙乎半天，最後落得兩手空空。
“錯了。能夠通過我們浦東開發平臺，把想在國內投資的投資者引進來，且落地生根，這也是浦東開發開放的一大成果。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必太在乎是不是最終在浦東投資！”管委會主任趙啟正胸懷大度、思想又解放，他這麼一說，也就消了下面招商人員的不少氣。
其實，這並不是當時招商引資遇到的最大困難。
“真正讓投資者放心在浦東做生意，其實除了我們設定的各種政策與優惠條件之外，最重要的恐怕是不要因為我們的工作失誤與無法獨立控制的某種政治和社會環境，影響或傷害了投資者的信心。還有一點可能更為重要，如果能為把錢留在浦東的人，也能讓他們的心和情感留在浦東，這一定是浦東開發開放最重要和最長遠的收穫。”我一直記著胡煒先生說過的這話，因為這裡麵包含了招商引資以及所有對外關係過程中最核心與本質的內容。
錢有價，人心無價，感情更可貴。這是為什麼有的人一生沒有挪動一個地方、有的則浪跡天涯的根本原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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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東湯”順風順水、傾力傾情、熱火朝天投資浦東的時刻，遇上了意想不到的“暴風驟雨”——而在這關鍵當口，同樣考驗著主政浦東開發開放的管理者們的真誠與能力、智慧與情感……
“在浦東最好的地段、蓋了最好的房子、賣了最好的價錢，他‘浦東湯’還碰上啥困難，那還有人不倒黴嗎！”其實，還在我沒有動筆處文時，走在陸家嘴黃浦江邊的那寬闊又美麗的綠蔭下，我已經聽過那些路經“湯臣一品”的遊客們在如此議論。
當我把同樣的話端到今天的徐楓女士面前時，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後又馬上不停地聳動著雙肩、十分激動地告訴我：“外人哪裡知道呀，那樓我們並沒有賺到人家想象的那麼多錢嘛！反而麻煩多得一塌糊塗……”
又讓人弄不懂生意了！
從舊聞中還能找到有關“湯臣一品”開盤銷售的爆炸性新聞：2006年8月3日，湯臣一品以單價13萬/平方米的成交後，一夜間創造了中國豪宅的最高天價。13萬/平方米的價格是其最高的歷史價格。最低價為前段時間降價14%後出現的124459元/平方米。從開盤到現在一共賣了四套：A棟3801、1501、1601、1701四套房子。
“沒錯，最初銷出去四套，就是這個價。”當我讀著上面這則“新聞”時，徐楓女士馬上回應道。但她立即話鋒一轉：“可你知道嗎？這報道一出來，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門來跟我們算賬……”
“誰？”
“稅務官呀！”她的嘴和眼睛一起張得大大的：“他們提的問題，把我嚇壞了！”
“怎麼啦？”
“他們說你這麼高的銷售價，得交足啥啥稅、啥啥稅……總之，唸了一大串我根本聽不懂的稅種，七加八加，我的秘書告訴我：至少我們每套要交掉一大半的收益！這還不是最嚇人的，他們按照這第一天銷售的4套價格，乘以整個樓盤的200多套，然後再按照他們給我念的稅種一加，得出的數目，把我嚇得呀就想當場跳樓！”徐楓女士說完此話，小跑地走到窗戶前，表演了一個準備“跳樓”的姿勢——不愧是演員。我心頭直笑。
“這可不是演戲。”重新回到桌邊的她說，像開閘般地“放”出了當年的一泓苦水：
“湯臣一品”，是我先生精心打造的一例專門為那些到浦東來投資的外商們準備的商住兩用高檔公寓。我先生懂這房產市場，他之所以敢在浦東最黃金的地段建最高檔的公寓，就是響應浦東開發開放的定位：建設國際水準的金融貿易中心、商業中心。那樣就會有世界頂級的商界“大佬”雲集到浦東，他們來了就要找舒適、豪華的棲息處。
我先生是個非常用心的人，除了請頂級的一流外型設計師外，房間內部的每一個細節他都親自關注，光方案都改來改去幾十遍，連一個門的拉手、臨江的窗戶及透光角度，他都要反覆測試，直到找不出任何毛病時才罷休。
我先生告訴我：他說他是浦東出生的人，他要蓋絕不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城市差的公寓，讓那些來浦東的“大佬”們看得起上海、忘不了浦東。他還告訴我，我們除了給世界上的“大佬”們蓋最高檔的房子外，一定要蓋給上海百姓買得起的房子。所以我們湯臣集團在一邊蓋像“湯臣一品”這樣的超豪華樓房同時，也在另外的地方建了只賣四五千元一平方米的住宅樓……
可外界不知道我們有苦難言的兩件事：一是“湯臣一品”開始的樓盤銷售不僅光賣出了4 套，而且這4套是最高層的好房間，現在大家都知道了，越高層價格越高嘛！其實當時五六層以下的我們也就賣五六萬元一平方米，哪知媒體一炒作，好像我們整座“湯臣一品”幾百套房子都賣13萬元一平方米！稅務官就是這麼個算盤，不把我嚇得跳樓才怪嘛！
“當時我先生去世才一年多，我一個演戲的女流之輩，哪見過我們全家辛辛苦苦湊錢、貸款蓋的房子，結果還沒賣就要先交多少多少億稅金……你說我是死還是活嘛？”徐楓女士講到這兒淚水盈盈。
但她又立即破涕為笑。“是浦東新區趙啟正、周禹鵬、胡煒、王安德等官員知道這情況後，馬上幫我們向有關部門說明情況，這才實事求是地化解了問題。”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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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湯君年生前，湯臣集團在浦東開發過程就歷經過多次暴風驟雨，而且湯臣集團差點徹底翻船。
那個時候的苦處基本上都是我先生一個人扛的，我一心在拍戲，兩個孩子還小，我先生為了浦東投資，可以說是“九死一生”。徐楓女士這樣形容。
湯君年、徐楓一家合影
先說他的“九死”：
1992年第一次踏上浦東大地後，在港臺生意場上做得風生水起的湯君年，一腔熱情撲進了故鄉的懷抱，他像詩人般的“狂熱”，在浦東開發區域，以自己的浪漫暢想，連連圈了好幾塊地。之後，他採用在臺灣搞房產的經驗，以預售制度及銀行融資的方式推進自己的幾個浦東房產項目，即以一元做十元的生意。
哪知，九十年代中期，國內的形勢變化，先是因那場“政治風波”造成的經濟倒退和停滯；後來“南巡講話”後，又出現各種過熱，隨後便是嚴厲的宏觀調控，全面整頓房地產開發市場是其中的重點。浦東“空樓”現象一直延續至世紀初。
張開十指的湯君年，怎能吃得消如此折騰，已經投入浦東市場的6億美元不僅不能及時收回成本，後繼“買地”的銀行貸款已經天天有人追在身後催賬不止。“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把公司在港臺的資產樓盤一棟棟變賣出去，但還是趕不上還貸。”徐楓女士回憶那段往事，又一次流下辛酸淚水。
“浦東湯”，這回徹底泡湯了！香港和臺灣那邊的坊間傳聞，漸漸變成了報紙上公開的熱點“新聞”。那時香港尚未迴歸祖國，港英政府藉機對湯君年下黑手，羅列“證據”，稱湯有“惡意向中國大陸轉移資金”嫌疑，官司轟動港澳兩地，因為湯氏在香港的一大筆投資與澳門“賭王”何鴻燊是股權上的合夥人。
內外夾擊、滬港兩地受挫的湯君年終於病倒了，而且港英政府還給出了限制他出島的“法律書”。
“那個時候，我的電影《美麗上海》正在公演，趕回香港看到躺在病榻上的先生，好不可憐！”徐楓女士眼裡又是淚汪汪。而很快她又再次破涕為笑，講道：“現在我對人說：我們湯臣集團跟徐匡迪、‘浦東趙’、周禹鵬、胡煒等領導是有很深的‘革命感情’，是他們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救了我們，救了湯臣在浦東的所有投資項目……”
我後來的採訪，證實了徐楓女士的話。
在湯臣集團資金斷裂面臨破產邊緣，以及人身安全沒有保證的時刻，上海市和浦東新區果斷出手，幫助他調配土地，將貸款置辦的一塊土地介紹給另一家看中的外商，迅速獲得一筆重要資金。隨後，又派出專人到香港湯君年的家裡去慰問，明確告訴這位愛國人士：香港“九七”迴歸後，強加在你頭上的所謂“嫌疑”，將煙消雲散。
“湯，你不能躺著，站起來！上海和浦東是你永遠的靠山，一個無比熱愛祖國的人，祖國也將永遠與他站在一起！”上海來的祖國親人如此說。
“謝謝。謝謝你們！謝謝祖國！”病榻上，從不在商戰場上掉眼淚的湯君年，此刻緊握著上海來的“自家人”，情不自禁地熱淚傾盆……
後來，湯臣集團在浦東的投資項目很快連上了雄厚的資金鍊，於是除了“既是第一，也是唯一”的陸家嘴金融街最佳地段的“湯臣一品”外，毗鄰的“湯臣金融大廈”（56000平方米建築面積）、通往浦東國際機場的張楊路上的“湯臣洲際酒店”（43000平方米建築面積）、“湯臣中心”（70000平方米建築面積）、外高橋自由貿易區的“湯臣國際貿易大樓”（46000平方米建築面積）、佔地90公頃標準18洞杆的浦東唯一的“湯臣高爾夫球場”和建築總面積近20萬平方米的“湯臣豪園”“湯臣豪庭”，以及百姓住得起的好房子——“湖庭花園”1期、2期……或拔地而起，或大興土木。一時間，曾經被人嘲諷“泡湯”的湯臣集團，雄風再起，無人匹敵。
“浦東湯”從此在上海灘上再度名聲鵲起，並遠揚海內外，成為與浦東一起屹立和崛起的閃閃發光的金牌。一時間，哪裡出現“湯臣”，哪裡的房價就會飛漲。
06
▷▶▶▶
“連我們自己做夢都想不到的事！”這回徐楓女士是被喜事差點“嚇死了”：“湯臣一品”後來賣到二三十萬元一平方米，依然搶不到一個單元。
“變化大得你不敢相信！”她說：“九十年代像這樣的超豪宅只有那些世界500強的老總、主管來買，後來漲到二三十萬元時買家全是中國人！”
“那個湖庭花園，我先生健在的時候就非常明確地說：這是給上海普通百姓住的房子，每平方米只售四五千元。可前兩年有人突然告訴我，說那房子已經漲到五六萬元了！我聽了又差點兒把自己給嚇死了……”徐楓女士話未說完，先自個兒“哈哈”大笑起來。
徐楓和兩個兒子的合影
“是小業主倒二手房、三手房賺了大錢。但這個我是高興的，如果我先生要是還活著，他知道後也一定很開心的。”十多年過去了，徐楓女士已經從喪夫的極度悲痛中解脫了出來。現在她的大兒子已經接她的班，成為了“湯臣集團”的新一代掌門人，浦東大地上的生意越做越紅火。
“我先生是突然發病離世的。最初的一段時間裡，我們全家都患憂鬱症，尤其是我，根本連床都起不來。”徐楓女士說。“我是一個女流之輩，以前只會演戲，哪會生意上的事嘛！先生這一走，留下那麼大的一個攤子，我還要帶兩個兒子，嚇得都不敢想事，也是上海的‘浦東趙’‘浦東周’‘浦東李’‘浦東胡’他們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才救了我們娘仨、救了湯臣集團……”
一個在浦東大地上留下百億資產的香港女士，談起往事，淚流滿面。
最後她又一次破涕為笑，指指貼在牆上的一幅紅字書法，說：我現在的心境和生意，就跟這六個字一樣：健康、快樂、自在。
作者何建明與徐楓女士合影
她還十分自豪補充道：自己的先生雖然走了，但上海並沒有忘記他，先後授予他“對浦東新區開發作出積極貢獻的境外人士”、“浦東新區榮譽市民”和上海市人民政府授予外籍人士的最高獎“白玉蘭榮譽獎”。
湯君年的名字被銘刻在潔白的大理石上。而“浦東湯”的美稱，則與高高聳立在浦東大地上的無數“湯臣”一樣，也如黃浦江上那些飛來飛去的鷗鳥一樣，被人不斷仰望與讚美……
（本文節選自何建明新作《浦東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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