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請守住大眾娛樂的「低俗權」

淨網行動從去年開始就沒停過,波及直播、短視頻和資訊類平臺上的低俗內容。這場行動贏得了網民們少有的熱烈支持,輿論一片叫好。新老媒體和論壇大V紛紛帶頭批判,責難聲不絕於耳、振聾發聵。但是,在歡呼背後,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會變得越來越糟。

抖音,請守住大眾娛樂的「低俗權」

作為生產工具的娛樂APP

1996年,著名學者布迪厄在法國電視一臺錄製了兩場演講。該檔節目沒有任何干預,所以他稱自己“控制著生產資料”。正因為控制著生產資料,他才能在電視上批判電視,揭露電視行業的虛假。如今,只要你在UGC(用戶原創內容)平臺上生產內容就等於控制著生產資料,但這種情況可能持續不了太久。

生產資料的有無是判斷階級屬性的一個標準,無產階級意味著沒有生產資料。快手上的低俗網紅周入百萬的奇蹟,仍然符合基本的經濟學原理。搬磚維生的無產者只需買下手機,就能成為某種意義上的有產階級。即便他的生活還沒有改變,品味依然那麼糟糕,但生產資料已經握在他的手上了。

對這些無產者來說,能投入生產的原物料只能是自己的肉體,因此把肉體投入生產就是他們唯一的選擇。如果這項生產效益很大,那就會加大投入,直到觸及肉體所能承受的底線。十四歲孕媽、手槍鑽吃玉米、鞭炮炸褲襠這些幾近自殘的行為,正是在上述模式下產生的,因為風險越大效益也越大。

和知乎大V有本質不同,生產資料和資本積累很難改變他們的生產模式,這些無產者仍需依靠販賣體力,性和人身風險變現。可是從中獲得的收益,是他們作為建築工、性工作者和高危職業無法想象的。因此在兩種收益面前,正常人偏向於選擇網紅。

如果我們把生產資料直接奪走,那他們又會淪為十足的無產階級,只剩高考可走。似乎在道德層面,我們這麼做沒有錯,但站在他們的角度看,就和奪走高考這條階級流動通道一樣殘忍、霸道,充分表現出精英主義的傲慢。

換作你,會同意嗎?

抖音,請守住大眾娛樂的「低俗權」

審美問題道德化背後的邏輯

除去那些觸犯法律的低俗內容,我們對快手、抖音和今日頭條的喜惡應該是一個審美問題。但是在我們批判這些平臺時,往往站在道德層面。這就使審美問題道德化了,其結果就是降低我們的判斷難度,迫使我們迅速做出反應(站隊)。因此,審美問題道德化與短視頻平臺,本質上都在閹割我們的思想。

14歲孕媽犯法,封殺無可厚非。那16歲、18歲、20歲孕媽上直播該不該封呢?把“低齡孕媽該如何定義”的倫理問題,轉換成“低齡孕媽現象毒害青少年”的道德問題,就降低了大眾發聲的思考成本。然而在法律之上,用道德準繩評判是非,很容易陷入滑坡謬誤,解決方法便是一刀切,即我們最不樂見的方式。但在封殺低俗網紅一事上,我們成了幫兇。

孕媽現象至少涉及倫理問題,而一般的低俗視頻和更多的搞笑段子是否該下架,就純粹是一個審美問題。在當代中國,討論審美問題是危險的,因為說陽春白雪好就是裝逼;認下里巴人好就是無知,誰都說服不了另一方。但只要我們把審美問題道德化,把短視頻平臺形容成生產低俗內容、毒害青少年、使大眾愚昧無知的萬惡之源(這已然成為一種主流觀點),就能逼著大眾喊出整體封殺的口號。

在這個過程中,由於我們把審美問題上升到道德層面,把擁有生產資料的個人替換為生產資料本身,我們的批判對象就成了一個抽象概念,即“庸俗”。誰都討厭庸俗,因此所批判的具體對象就成了我們宣洩不滿的代替品。把具體問題抽象化,其實是在激發我們的“平庸之惡”,正如在集中營拉下毒氣閥的納粹一樣,我們被洗腦了。

所謂的低俗是一些人的正當工作,我們一刀切是在逼他們改行。而是否真的低俗,總來不及思考。

抖音,請守住大眾娛樂的「低俗權」

低俗是一種權利

低俗原本只是一種現象,但自從精英文化吸收低俗以後,低俗成為了一種特權。在《醜的歷史》中,美學家翁貝託·艾柯討論了名為“坎普”(Camp)的醜,這種醜是精英文化對低俗的收編。加上另外兩種醜(他者的醜和媚俗),精英審美的生產線便組裝完成,一方面能重新審視經典美,另一方面把低俗改造成經典美。

經典的低俗之美和流行的低俗之間,只存在表達形式上的區別。法國的薩德侯爵以情色虐戀小說聞名世界,這些低俗內容密度高,但文學手法精緻的小說已然成為精英文化的一部分,成為文學經典。然而這種低俗若以庸常的形式表現出來,就會受人恥笑。可我們恥笑的是什麼呢?除表現形式外,剩下的就只有作者身份了。

尹吉男在諷刺“王朔批判大眾文化庸俗”時說:用一種更獨特的庸俗去批判一般的庸俗,哪個更高明?這句話是說,在精英文化收編大眾文化的低俗內容時,就已經不具備批判大眾文化低俗的合法地位了。可現實情況是精英文化不但樂於收編低俗,使其成為經典美,更樂於直接摧毀被它收編的低俗土壤——生產並運用這種低俗的大眾文化。

低俗經典化的過程,分為精緻化、理論化和神秘化三個步驟。這個過程一步步增加大眾的欣賞難度,並使原來植根於大眾文化中的低俗變成大眾難以接觸的經典,現代詩、當代藝術和爵士樂經典化的過程都是如此。在具體手段上是對生產資料的控制,在出版業、美術館和音樂廳進行學術評估,並以此區別對待特權人群的低俗品味和大眾的低俗,而副作用就是這類低俗的活力在大眾文化中逐漸式微。

所以,回到短視頻平臺上,對那些並無法律問題的一般的低俗內容和搞笑段子,我們的態度應該是什麼呢?為拒絕精英文化的低俗品味成為獨特且唯一的低俗經典,我們應維護大眾娛樂中的「低俗權」,追求低俗內容在表現形式上的多樣性,這也能反哺經典文化。並且,作為相對無害且未被破壞的抖音,維護低俗權還意味著維護一種新型生產資料的大眾化。

唯一的低俗比大眾的低俗更可怕

所以,應該維護「低俗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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