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9日，松果生活聯合北京SKP在北京SKP四層的Rendez-Vous舉辦了一場名為“看懂大都會博物館：我們如何接近藝術？”的沙龍，活動特邀古董鑑定專家劉越、《三聯生活週刊》資深主筆陳賽、《三聯生活週刊》資深主筆蒲實參與分享，從各自探訪世界著名博物館的經歷說起，講述種種見聞和思考。
本期推送，松果君整理了劉越老師的現場分享內容，跟隨他的腳步，讓我們一起去了解那些遺落在美國的中國珍貴文物吧！
劉越，網名“骨董時光”
中讀專欄主講人。二十年前畢業於北京大學考古系，經歷了挖墓尋珍的洗禮後，又就職於國內藝術品拍賣巨頭中國嘉德，歷任瓷器部總經理。作為古董界聲名顯赫的鑑定專家，他十餘年間走遍世界各地尋訪古董珍玩，策劃組織各類拍賣上百場，過手珍寶無數，在業內有著重要的影響。他也是國內屈指可數的親身和近身與這些博物館的中國流失文物接觸的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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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圖：劉越老師在大都會博物館館藏的北魏鎏金造像前；右圖：劉越老師和學生以及收藏愛好者進入芝加哥美術館的庫房近距離學習
最近幾年，我組織了多次海外藝術之旅，帶著很多人走訪過美國的眾多博物館，深入學習觸摸到很多館藏文物，這些經歷也讓我對美國博物館館藏的中國文物來龍去脈有了更多的瞭解，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是紐約大都會博物館。
美國收藏中國文物的重要博物館
美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收藏中國文物的？
美國建國較晚，1776發表獨立宣言，1783年結束獨立戰爭，時值乾隆四十八年，從乾隆晚期開始中國逐漸衰落，此時恰恰是美國開始崛起之時。18世紀中期，美國東部的一些港口城市開始出現首批富豪家庭，他們通過日本藝術認識到中國藝術的價值。
美國收藏中國文物在歷史上有三個黃金時期。第一階段是1893年到1919年，美國的“鍍金時代”；第二個階段1920年到1936年，一戰和二戰之間，美國的爵士時代；第三階段1945年到1990年左右的冷戰時期。在第一階段美國的博物館逐步建立，開始培養自己的東亞藝術策展人，此時恰逢中國的辛亥革命，清王朝覆滅，外國在中國修鐵路，很多古墓葬和古遺址被掠奪，中國珍寶流失到美國。第三階段也就是二戰之後，美國成為世界金融霸主，收藏家們大量購買、捐贈文物，美國博物館的中國文物由此累積。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是美國最大的藝術博物館，也是世界著名博物館。位於美國紐約第五大道的82號大街。其亞洲收藏展廳建立於1905年，面積約六萬五千平方英尺，共有展品三萬五幹多件，其中中國文物15000件左右。
在大都會博物館裡處處可見金錢的力量。一進大都會展廳，沿著臺階上去後有一個大型的諮詢臺，臺上放著一束鮮花，旁邊可見四個壁龕，每個壁龕各放一束花，共五束，這五束花每週更換一次。1922年，美國讀者文摘的創辦人華萊士夫婦參觀博物館時，曾承諾這裡所放的鮮花由其家族永久捐贈，至今，據說已經花費了華萊士家族四億美金了。
中國的文物在二樓，一般來說會按照順時針方向繞著迴廊走一圈，但是我的經驗是逆時針參觀，所以今天我也將按照自己的習慣來分享大都會博物館的中國文物們。
摩根先生的重要藏品“康熙年間的素三彩瓷塑像”，當時古董商告訴他這是皇帝皇后的塑像，摩根很興奮。但這其實是中國的福祿壽三星中的二星。
大都會博物館最先接受捐贈收藏的是一些非常重要的清代瓷器，尤其是清代康熙年間的外銷瓷，這些捐贈和美國上個世紀初的一位大收藏家摩根相關，這個人很神奇，美國第一個億萬富豪，我們熟知的泰坦尼克號就是他名下公司造的，泰坦尼克號首航觸礁震驚世界，當時摩根因為臨時身體不適躲過一劫，所以說這個富貴奇人有奇命，躲過這次海難，摩根迎來了機會，當時他收到一封來自中國的秘密電報，辛亥革命剛剛爆發，清王朝滅亡，有一部分人在密謀復辟，希望能用清王朝三座行宮裡的大量珍貴文物換500萬美金，當時能出得起這麼一大筆錢的只有摩根，經人牽線搭橋，摩根決定答應這筆生意，不幸的是，第二年摩根就去世了。
小洛克菲勒自宅，隨處可見中國瓷器
小洛克菲勒辦公室的“瓷器屋”
除了摩根先生，還有另外一位重要的清代瓷器捐贈人，他就是美國第二位超級富豪小洛克菲勒先生，他是洛克菲洛財團創辦人老洛克菲勒唯一的兒子。1912年，小洛克菲勒曾因為買不起瓷器而給父親寫求款信，這封信寫得很感人，第一句話就是，我是一個嚴謹的人，和那些敗家子不一樣，我從來沒有在馬匹、遊艇、騎車或者其他愚蠢的奢侈品上浪費過錢，我唯一的嗜好就是瓷器，這是我唯一不在乎花錢的東西。可見西方早期的收藏家對中國的瓷器有多麼熱愛和痴迷。
中國的瓷器在西方早年是非常貴的，有一種觀點認為在西方博物館裡的這些中國瓷器都是西方收藏家早年用很低的價格從中國掠奪走的，這種觀點其實不正確。
比如康熙年間的青花冰梅紋蓋罐，在當時價值800多英鎊，根據2010年貨幣購買能力，當時的800多英鎊相當於2010年200多萬人民幣，但是放在現在價值多少錢呢，根據我做拍賣的經驗，我賣過最貴的一件康熙青花冰梅紋蓋罐才20多萬人民幣，所以早在一百多年前，西方的收藏家已經花了超過現代藝術品價值上百倍的價格來購買青花瓷了。
世界首富洛克菲勒家族的照片背景旁放著一對康熙年間的素三彩大瓶，當年這對大瓶的價值足可以在紐約第五大道買一棟豪宅。
有人說收藏一定會增值，其實不然，2016年，紐約佳士得曾舉辦過一場拍賣，都是大都會博物館淘汰的一批重複館藏。其中有一件是洛克菲勒家族當年購買的素三彩大瓶，最終不過才賣了5萬美金而已。
這是艾比最著名的一件收藏，被譽為存世最美的一座唐代石雕菩薩像
小洛克菲勒的太太艾比也是大都會館藏中國文物一位重要的捐贈人，相比丈夫小洛克菲勒，艾比更具藝術靈性、浪漫和熱情。小洛克菲勒和艾比的婚姻是典型的政商聯姻，不幸的是艾比在1920年換上了抑鬱症，因為她整天被鎖在家中，年紀輕輕便生了六個孩子，餘生只能在家裡照看孩子，不能參加社交，也拿不到多少錢，她給閨蜜寫信說自己最近經常失眠，情緒不好。後來，1921年的一次旅行徹底改變了艾比的人生。
1921年，洛克菲勒在北平捐資了當時國內第一所西方人捐資的醫院，就是現在的北京協和醫院。醫院建成後，洛克菲勒夫婦來參加建成儀式，也算作一次亞洲之旅，這是他們唯一一次到訪亞洲，唯一一次來到中國，這次旅行改變了艾比，她看到了東亞藝術所能帶來的樂趣，尤其對中國佛教寺廟感興趣，歸國後，艾比便開始收藏相關文物。她是一個比小洛克菲勒更有藝術眼光的人，當小洛克菲勒還沉迷於清代的那些粉彩瓷器時，艾比已經開始追逐時興的當代藝術，洛克菲勒曾撂下狠話說，我絕對不會為當代藝術掏一分錢，於是艾比就要求洛克菲勒用錢來支持自己收藏佛像。今天我們在大都會博物館看到的一些重要的佛教造像基本都是艾比的舊藏。
接下來我們可以瞭解一下青銅器相關的展廳。大都會博物館收藏最重要的一套商周青銅器叫柉禁，柉禁是商代用來盛放酒器的一整套青銅器，目前成套的柉禁僅此一套，可見有多珍貴。
這套柉禁於1901年在陝西出土，之後落入了晚清一個重要的大臣端方手中，當時端方收到這套青銅器時非常興奮，於是就拉著文武百官們合了張影，於是就有了這張唯一一張清朝要臣和古董合影的照片。辛亥革命時，端方在地方叛亂中被殺害，家中又被縱火，到20年代就徹底淪落了，於是他的家人就把這套青銅器通過美國傳教士福開森搭橋轉賣給了紐約大都會博物館。
所有去參觀大都會博物館中國文物的人都會看到一副巨大的壁畫，這就是《藥師經變》圖。畫中間是藥師，左邊是日光菩薩，右邊是月光菩薩，也就是“東方三聖”。
《藥師經變》來自山西省洪洞縣廣勝寺。1920年廣勝寺衰敗，有兩個美國人提出會拿出一筆經費幫助修繕寺院，但是要買走廣勝寺壁畫，時任主持考慮到如果不賣就得面臨牆體倒塌壁畫全毀，於是就答應了這樁生意。後來這倆美國人僱了大批工匠，把這些壁畫鑿了下來，千里迢迢運到美國，這一塊塊碎石被放到拍賣會上，被當時美國的大收藏家賽克勒買走了，但是賽克勒也無力修復這些碎片，於是就捐給了大都會博物館，後來大都會博物館斥巨資把這幅壁畫修好了，如今我們不過是看到了一部分，因為有些碎片實在無法修復，便安放在了美國各個博物館裡。關於壁畫文物其實有很多傳奇故事，有些還被改編成了影視劇，感興趣的朋友可以瞭解一下。
這可能是目前已知的最大的一尊北魏鎏金佛造像， 它高達1米46，是按照真人等身大小鑄造的，非常精美，我們可以看到早期佛像上面還帶著從古希臘羅馬流傳到中亞地區的健陀羅藝術，北魏的文化氣度可見一斑。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梁思成先生曾評價易縣羅漢像：其貌皆似真容，其衣褶亦是寫實，其妙肖可與羅馬造像比，觀察之精微，不亞於文藝復興之最精作品也。
大都會展廳裡還有兩件非常吸引人的遼代三彩塑像，這是傳世至今唯一僅存的一套遼三彩的等身真人大小的十六羅漢像，關於這些佛像有很多傳奇故事。目前留散世界各地的加起來大概有11尊左右，至少有3尊在從河北易縣八佛窪山洞盜取的時候毀了。
大都會還有一些早期非常重要的瓷器，比如五代越窯秘色瓷的龍紋碗，至今沒有發現第二件，在當時代表了越窯瓷器燒造的最高的工藝水平。
還有明代宣德年間的青花龍紋大罐，目前存世的這種罐子已知僅有兩件，一件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一件在日本出光美術館。
最後，再講一下大都會博物館的書畫。最具代表性的是唐代韓幹畫的《照夜白圖》，畫中的這匹馬是唐玄宗生前最摯愛的馬匹之一照白夜，這匹馬一直陪唐玄宗經歷人生各種起伏時刻。韓幹是唐朝非常有天賦的畫家，他用淡墨來渲染馬，使它有種透視的感覺，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專家何慕文先生稱這種畫法為“白畫”，它和白描不一樣。我們看到這個馬的神態，雖然捆在木樁上，但是它朝天嘶吼，桀驁不馴的氣質躍然紙上。
關於這幅畫的流傳經歷也很傳奇，目前有兩種可信的說法，一種是說溥儀退位出宮的時候把它偷攜出去，另外一種說法是講當時溥儀賞賜給了小恭親王溥偉，由恭親王府賣到了西方，最初先是賣到了英國，被英國最有名的收藏家也是中國瓷器的第一大收藏家達維德爵士所藏，後來輾轉賣到了美國。
現場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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