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到羅馬去
□水闊魚沉
聽說羅馬是個好地方，不但豐衣足食，而且有這兒見不到的五花八門的玩意兒。連冬竹姨媽在世的時候都說：“羅馬是個永恆的城市。”
但聽說那兒很遠，只差幾百裡就和孫悟空等取經的地方一樣遠了。
想到路上會有那麼多的妖怪，紅塵慧子怵了。但想到永恆，覺得也值得一拚。況且，豪曾對紅塵慧子說：條條大路通羅馬。既然是“大路”，就要比孫悟空他們翻山越嶺容易的多，即使不會七十二變、不會翻十萬八千里的筋斗雲，也是可以斗膽一試的。
紅塵慧子決定去羅馬了。
自從決定去羅馬，紅塵慧子開始看報紙，以前她不怎麼看的。她發現報紙上又這麼多有關去羅馬的廣告。原來這麼多的人想去羅馬！廣告上的交通工具都是船。不是說去羅馬是大路嗎？紅塵慧子看了好些天的廣告，總結出來了：第一條路，搭一條大船去，用自己現有的勞動技巧，在船上做一份苦工，等那些船長、大副、二副、三四五六副老了，幹不動活兒了，然後接班。第二條路，搭一隻男人的小船去。第三條路，自己游水去。
既然是水路，還是大船穩當一些，紅塵慧子從眼花繚亂的廣告中選擇了一條大船。
出發的那天，船長說：我來掌舵，需要每個水手的精誠合作，這裡每個人都非常重要。船長說完就走了。此後的幾個月，一直到紅塵慧子離開船，再也沒有見到船長。
船長說完了大副說。大副說我來掌舵大家都得賣力,否則船沉了大家一起完蛋。
大副說完了二副說。二副說我們來掌舵，你們不能偷懶，我的脾氣不太好。
紅塵慧子的上司是二副的三個助手其中之一的負責衛生的那一個。紅塵慧子的位置是甲板上的一角，職責是擦掉落在船舷上的水珠。
紅塵慧子低著頭，擦啊擦的，風大浪大的時候，紅塵慧子就不能睡囫圇覺了。慶功會開過好幾次了，紅塵慧子還是擦她的船舷，紅塵慧子決定下船了。
一年後的一天，大副微笑著把紅塵慧子放到一個孤島上，他說：年輕人前途無量，祝你早日到達羅馬。
船繼續向前走。紅塵慧子站在岸上，遠遠望著自己曾經汗流浹背的船，發現了從來沒有發現的圖景：船上的人在各自的位置上做著機械的動作，像是機器，越遠望去越像是機器，不知疲倦的機器。只有大副在船頭做著不規律的動作，指指點點，這不規律使他看起來有點像人。
現在孤島上只剩下了紅塵慧子。
起先紅塵慧子覺得這不太像是真的，像她的大哥紅塵莊子一樣，她懷疑自己是在誰的夢境裡，要是這樣，她希望這個人的夢趕快醒來。又想，或者自己是在別人正在講的故事裡，要是這樣，她希望這個故事趕快進入一個什麼結局。
冷風灌進脖子裡，袖口裡，不由得打冷顫，然後渾身開始發涼，紅塵慧子終於明白：是自己在給別人講故事，而且除了下水，她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她的大腦自動開始構思下一步的情節：
情節A
被餓死，然後被一群鷹吃掉。報紙的頭條：為了不受資本家的剝削，不為六鬥米折腰，著名詩人紅塵慧子於上週餓死於桃園島，八隻雄鷹為她舉行隆重喪禮……她開創避免汙染新先河，自覺納入食物鏈，低成本回歸大自然，堪為生態平衡的先驅。
紅塵慧子不喜歡這個結局，她死也不想成就這樣的酸臭文章。寫報道的人，若不知事情深層的含義就只說表面的事實便罷，卻非要挖掘出個人家本來沒有的意思歌頌一番，什麼毛病。紅塵慧子不敢指望那些忙著趕場掙小費的記者會寫出自己真正的死因來，除非是名記，因為生活已經小康了而有心情慢慢地挖出一些正正經經的東西來。
想到自己的死也許只能給人賺點兒稿費，紅塵慧子覺得不值。
情節B
被淹死。自己跳進水中，遊啊遊，後來遊不動，沉下去。報紙的標題：“十年一夢羅馬城，奮入狂濤不顧身”；副標題：女青年偷渡羅馬葬身大海。
這個報道倒有一點點憐惜的味道和尊重生命的意思，比上面那個報道有心肝，但是與事實不符，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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