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紙試
“呼啦”一聲，抽屜被拉開了一點，田主席“吭哧”了一聲，側了下身子，回頭看了一眼躲在身後的我，低聲說：“幫忙。”
我只好壯著膽子走上前。
可能是抽屜的滑道有些問題，響聲很大很刺耳，那是有些牙磣的吱啦聲。我本來是想仰著頭不看抽屜裡的，但那樣根本使不上勁。
根本不像電影裡那樣給死者蓋上白色的單子！吳賴子居然什麼都沒有蓋！
我看到了他的臉，和活著的時候分明就不是一個人，他頭上戴著一頂藍色的迪卡帽，下面是一張慘白的臉，白的讓人懷疑是麵糰捏出來的一般。他雙目緊閉著，顴骨收縮著，嘴唇緊抿著……
田主席用胳膊稍稍往後面碰了我一下。
後來我才知道，出於工作，他需要我這個辦公室唯一的男性幹事幫忙，但出於情感考慮，又不希望我這樣一個“童男”距離死者太近。
我見他從身上掏出了一把衛生紙，伸向抽屜，在死者的胸前沾了沾，看了一眼，將那點紙揉成一團，然後開始往進推抽屜。
我上前幫了忙，感覺推比拉省勁了些。
田主席低聲說了句：“好”，然後轉身便往外走。
別看進來的時候我在後面，可出去的時候，我感覺更害怕了，一下慌了，快步走到了他的前面。
到了外屋，他咳嗽了一聲，示意我站住腳，然後說：“處理的不行，你去找大夫，讓他們儘快來，我在這兒等著。”
說實在的，只是從外屋走到外邊的院子，都感覺渾身冷颼颼地，可沒辦法啊，我只好硬著頭皮往外走。
後來我問田主席用衛生紙做了什麼，他告訴我，吳賴子是砸死的，砸在了內臟，用衛生紙試一下內臟的填充是不是充分。因為家屬見到死者後，會撲在他的身上，如果血液滲出過多，沾到家屬身上，那就是大問題了。
五、夏天穿棉襖
我帶著醫生來到太平間，田主席把問題向醫生說明後，醫生的意思是，再次填充怕是來不及，而且大夫們也不樂意做這種事，要不主席你找單位的人來幫忙再換身新的。
職工醫院有一個好處，它和其他單位都歸屬於一個公司，不管人和物都好溝通。
田主席說：“這樣，你們去後勤，找一件棉襖和大號的幹部裝來。”又轉頭讓我去招待所找兩個小夥子過來。
我帶著兩個工作人員回到太平間時，棉襖和幹部裝都已經送來，田主席吩咐將抽屜徹底拉出來，將死者抬到到外屋床上，開始重新給他換衣裳。
有人說，死人的重量翻一倍，果然是真的。
反正到了這個時候，我也顧不上害怕了，跟著他們把吳賴子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天。
解開了衣服，我看到吳賴子的上身完全被繃帶纏著，那些繃帶不是白色的，完全是絳紫色的。套最後一隻袖子的時候，怎麼也進不去袖筒，田主席一著急，乾脆斜坐在床上，把吳賴子摟坐了起來。
這時，本來直挺挺的吳賴子腦袋一歪，靠在了田主席的脖頸上，接著，一股醬油色的血汙從嘴裡湧了出來，淌了田主席一脖子。
黑血順著田主席的脖子向下流，瞬間染紅了他白色的襯衣……
吳賴子穿上了棉襖，套上了大號的幹部裝，又被我們放回了抽屜，田主席再次端詳了一下，才放心地對我們說：“回。”
六、那一夜
接下來是安排家屬見死者，這一段太過悽慘，就不描述了，總之，白髮送黑髮，什麼狀況，可想而知。
另外那名工亡者的家屬不在本地，單位的派車一大早便去接家屬，到天快黑的時候才回來。又是一陣的悲慘啼哭。
那家的老人沒有來，來的是兩個不大的孩子和他的妻子。
我在那一組，所以沒有和家屬有什麼接觸，不過我聽說，死者妻子在頭一天晚上，一會兒撞牆，一會兒摸電線，一會兒摔了杯子割腕，折騰了整整一夜。
到了晚上，我開始發愁去吳賴子家值班。
可是當時的我覺得這就是工作不做不行，現在想想真是傻，害怕就和領導說，領導就會安排別人去，可我偏偏要逞能。
吳賴子是個光棍，屋子常年不打掃，說實話，就是喝多了吐在地上也靠自己晾乾。
屋子裡潮溼，臭氣熏天。
而且，兩間屋子就一個十幾瓦的小燈泡，還是吊在房頂上的。
那晚，有耗子在屋子裡躥，有貓頭鷹在外面的樹上叫，還他媽有幾隻夜貓爭鋒吃醋的在外邊打架。
七、事故經過和結局
這是一次設備和職工混乘發生的翻車事故。
司機居然還是我一個不錯的哥們兒。
他說那天檢修完，把壞設備拆下來，準備送到檢修車間，檢修人員要去食堂，犯了懶，沒要車，也上了拉設備的敞篷車。
翻車地段屬於上坡路，路旁的溝不足兩米。
司機說當時看到對面來了一輛車，他著急打方向，就拐到溝裡去了。
可事故調查結果上，其他乘車人一致說，那時路上根本就沒有什麼車。
我的那位朋友是個老實人。其他的乘車人也都是很好的職工。
那他們誰說的是對的？沒有人調查，也沒辦法調查。
人死不能復生，況且對於單位來講，更重要地是如何滿足死者家屬的要求。
最終結果是：農業戶的，全家農轉非。解決配偶工作，提供孩子上學的一切費用，一直到畢業，畢業後無工作，單位無條件安排就業。
至於其他喪葬補助和困難金什麼的，就不一一贅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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