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焦芳很快就来到了乾清宫。他穿戴整齐，一表人才，见了我不慌不忙地向我叩头。
我说：“平身，请坐。”
“谢谢陛下。”焦芳说着很有分寸地撩起袍子，在我对面的一张凳子上坐下。
“文官们为什么老是对朕叫叫嚷嚷呢？”我问道。
“恭喜，恭喜，”焦芳说，“盛世出直臣。汉唐盛世有不少类似的事。一天，唐太宗在朝上被大臣魏徵喋喋不休的进言纠缠得大发脾气，回宫后连声大骂：‘朕终将杀了这个乡巴佬！’长孙皇后问：‘谁惹皇上生气呢？’太宗说：‘还不是那个该死的魏徵！他总在朝廷上当众辱骂朕！’长孙皇后当即向太宗行礼告贺：‘妾听说，君主贤明，其臣必直。现在魏徵如此率直，都是因为陛下开明的缘故啊！’太宗立刻转怒为喜，从此对魏徵采取忍让态度。”
我说：“但这样叫叫嚷嚷有失君臣体统啊！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着办，吵吵闹闹于事无补。”
焦芳说：“自汉代以来，国家治理一直以儒家理念为基本准则，即皇帝于文官辅佐下实施皇权统治。士大夫们并非唯皇帝马首是瞻，而是自有其治国之方，即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号召在一定限度内改善君主与百姓关系。文官们标榜所有谏议是‘为民请命’，并将‘文死谏’与‘武死战’等同。‘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是儒家立身处世之道。”
我说：“这句话是范仲淹抨击宰相吕夷简徇私用人而遭到贬谪，心里愤愤不平，有感而发。但‘鸣’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
焦芳说：“臣对范仲淹有所了解。他认为京官们必须做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可以说，这是范仲淹‘鸣’的出发点。”
我说：“所谓‘忧民’，作为京官首先要把本职工作做好，否则一切无从谈起。我们的京官怎么样？以目前的六科给事中为例，他们的职务是作为皇帝的侍从监察六部各级官员的工作，可他们置本职工作于不顾，变成了专门打听皇帝私生活的探子，常常无理取闹。这跟范仲淹的‘鸣’简直是背道而驰。”
“那只是极少数野心家所为；大多数文官对皇上忠心耿耿。”焦芳说。
“朕不是指所有的文官，”我说，“但也不是一小撮，而是一大帮。这帮人的行为不可理喻。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将承担什么后果吗？”
“他们冀盼着严惩不贷。”焦芳说。
“这，朕就不明白了。他们想挨打？想坐牢？要找死？”
“正是，”焦芳慢条斯理地说，“陛下应该知道，人皆有理想，理想因人而有所不同。在儒家看来，事情就是这样——‘忠君爱国’从而‘名垂青史’是最高理想。‘忠君爱国’之最高表现是为君舍命，为国捐躯。武官们之最高荣誉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归。然而文官们无此机会，‘忠心’如何表现？他们认为最好的手段是直谏。如果因谏诤而入狱或挨打， 甚至被打死，那么‘留取丹心照汗青’之最高理想即可实现。”
我说：“一个官员是否忠君爱国，首先要看他有没有把本职工作做好。这是政治常识。”
焦芳叹了口气：“官员如果忠于职守，他必须呕心沥血，夙夜匪懈，而结果亦难预料；但找皇帝岔子，可起轰动效应，声誉鹊起。”
“他们那样无理取闹，实际上不是忠君爱国。”
“对他们来说，‘忠君爱国’只不过是个幌子，”焦芳说，“为己才是他们之真正目的。一句话，为了博取‘正直’声望，他们不惜诽谤人君。”
“我们的官员堕落到如此地步，实在可叹。”
“为官者历来如此，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焦芳说，“说到底，官员博取美誉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升官，从而做到世位富厚。而官官相卫是达到这一目的之良策。为何戴铣和蒋钦敢于为保刘健而上疏抗争？因为他们俩是刘健的门生。如果刘健留任，这两个人很快就会从留都调来京都。微臣才疏学浅，语多乖戾，乞陛下恕罪。”
“有劳先生了，”我说，“再见！”
“谢谢陛下！”焦芳向我叩头之后迈着平稳的步子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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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下，本名林景林，业余作家，他的小说文笔潇洒、故事新奇，写作面较广，文采广博。他的文章既长于叙事描写，又善于说理抒情。已出版小说《俄罗斯人信札》《青春劫》，学术著作《美术例说》《诗词漫谈》等。
书名：《遥远的钟声》
装帧形式：平装
出版时间：2018年9月
ISBN：978-7-5623-5772-8
开本：16开版次：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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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价：4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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