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很多人的朋友圈及微信群裡，都在傳埃航客機墜落前的視頻圖片。其中一個視頻顯示，機艙內氣氛凝重，乘客已經將氧氣罩戴好，孩子的啼哭聲此起彼伏；另一個視頻裡，飛機加速下墜的過程中，機艙內傳來乘客絕望的尖叫聲，直到飛機轟然墜地，一切戛然而止。
這樣的畫面相當震撼，很容易令人產生代入感——如果是自己坐在那架飛機內，又當如何?雖然後來有人避謠說畫面為模擬，或者屬於移花接木，但這起空難是真實的，我相信，飛機墜毀前乘客的恐懼呼喊也是真實的，甚至比模擬的更能扎痛人心。那是他們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的聲音，只是已無人能聽見。
看完這樣的視頻，生與死的話題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除卻生死無大事，在死亡這個巨大的議題面前，平時里人們看重的那些悲喜，那些名利，那些塵世間的得與失，驟然間變得無比渺小。
接下來又看到了一段視頻。一個空難的倖存者，在電視節目的演播大廳，向觀眾回憶他所親歷的墜機時刻。他說，請你想像一下，在三千多米的高空，機艙內突然冒出滾滾濃煙，機翼也傳來戛戛戛的聲音，會是什麼感覺?
他問空乘，空乘安慰他可能是飛機撞到了小鳥，但是，他能看到空乘眼裡也流露出了恐懼的神情。緊接著，飛機的引擎被關閉，廣播裡傳來機長的聲音，說出了在他看來最不帶情緒的幾個字：“準備迫降，小心衝擊”。這下他知道，不需要再問空乘了，人生至此結束了——對機艙裡的絕大多數人來說，也確實是這樣。
這位倖存者說，這種命懸一線、大難不死的特殊經歷，讓他對生命有了新的認識。從此，他辦事不再拖延，
生命中，沒有那麼多來日方長，該見的朋友、該進行的旅行一定要按照計劃去完成；不再將生命浪費在一些看起來並不重要的事情上，而是將更多的時間留給自己的家人；對一些人和事，他選擇了原諒……他懂得，活著，就是上蒼的恩賜，就是一種最好的安排。
是的，很多時候，徹悟來自於切膚之痛，而非來自說教 。很多人在生活中隨波逐流，患得患失，而一場疾病、一場變故，這樣的外力往往可能打破這種自我心理囚禁，讓一個人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那麼，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體驗，無異於一次重生，當然更能讓人懂得那些平日裡被忽略的生命的價值。
事實上，和許多悲劇性災難總能催生奇蹟一樣，導致157名乘客及機組人員無一生還的埃航客機墜毀事件中，也傳來了後續新聞，一名希臘男子在社交媒體上發文稱，因為遲到2分鐘，自己被拒絕登機，幸運躲過一劫。
據報道，這名男子名叫安東尼斯，是非營利組織國際固體廢棄物協會的會長，他以"我的幸運日"為題將這段經歷發佈到社交媒體上。安東尼斯介紹說，他原本計劃乘坐失事的埃塞俄比亞航空波音737-MAX 8客機前往肯尼亞首都內羅畢，參加聯合國環境會議。但是因為遲到了2分鐘，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登機口關閉。他表示，"當時我很生氣，因為沒有人幫我及時趕到登機口。"
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改簽了後續11點20分的航班。但當他10點50分準備登機時，有警察前來告知他不能離開，必須到警局去一趟。安東尼斯對此非常憤怒，警察解釋說，"你不該抗議，而是要感謝上帝。"
安東尼斯和警察說明自己未登機的原因，並上網查看了相關新聞。這時，安東尼斯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幸運。他坦言自己相當震驚，並表示"這件事改變了我的生活，當時我意識到人生有很多不確定，現在我只想及時對家人和朋友們表達無限的愛。"
是的，愛、平等與寬恕是人類體內最偉大的力量，但是，只有從死亡邊緣掙脫的人，才能比常人更徹底地激活這種力量。有一句常常被引用的話，叫你在凝望深淵時，深淵也在凝望你。如果可以把深淵比作死亡的話，
那種無限接近深淵時的縱身一躍，也就意味著一個人的靈魂的蛻變與飛昇。不由得想起，2017年7月，美國首席大法官約輸・羅伯茨給16歲兒子所在學校畢業生們送上這樣的祝福詞——
我希望在未來歲月中，你能時不時地遭遇不公，唯有如此，你才能懂得公正的價值。我希望你嚐到背叛的滋味，這樣你才能悟到忠誠之重要。我祝你偶爾運氣不佳，這樣你才會意識到機遇在人生中扮演的角色，從而明白你的成功並非天經地義，而他人的失敗也不是命中註定。當你偶爾失敗時，我願你的對手時不時地會幸災樂禍，這樣你才能懂得互相尊重的競技精神的重要。我希望你們將會被忽視，這樣你們才會知道聆聽他人的重要性。我還希望你們遭遇足夠的痛苦來學會同情。
簡單來說，就是祝這些孩子 “不幸而痛苦”。這超出了人們信奉的常理。在類似於畢業這樣的重大場合，人們總是不吝獻出天底下最美好的祝詞，誰要是像這位美國首席大法官一樣對孩子加以“詛咒”，如同魯迅筆下那位說“這孩子將來會死的”的人一樣不識相，只怕會被人亂棍趕出去。
其實，這種特別的祝詞裡蘊含著大豁達、大智慧。它不僅僅是一種挫折教育，更指出了公正、同理心、尊重等事物的價值，也道出了生活的真相。我們習慣於祝願他人“一帆風順”、“前程似錦”，但實際上，沒有多少人的生活可以一帆風順，似錦前程也是多數人永遠無法抵達的詩和遠方。相反，像那位美國大法官所說的那樣，遭遇不公、被人揹叛、運氣不佳等、對多數人來說倒確是一種生活的常態。
理解這樣的常態，尤其是理解那一句“你的成功並非天經地義，而他人的失敗也不是命中註定”，我們才會更加明白生命的真諦，變得更加堅定而謙卑，對苦難抱有更多定力——像空難倖存者那樣與死神近在咫尺從而大徹大悟，擁有這種極端生命體驗的人畢竟是極少數，但是，我們至少可以從生活強加給我們的日常磨礪中，獲得對愛與尊嚴更深的體認，珍惜每一次遇見與告別，賦予生命更樸素也更真實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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