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網特稿“我們所期待的僅僅是那突如其來的出乎意料。”——沃卓斯基
1999年3月31日，一部名叫《黑客帝國》的科幻片在北美上映。在互聯網飛速發展的年代，《黑客帝國》超前地表達出人類與互聯網之間的虛實關係。影片包裹著商業大作的外殼，憑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世界一流的動作指導和代表當時工業特效最高水準的“子彈時間”隨即引發全球轟動。
但真正令《黑客帝國》經得住時間洗禮的，還是它充滿玄機的對白和怪誕離奇的情節。它關於21世紀網絡時代寓言性的內容引發了無數討論，甚至哲學家、社會學家、文化研究學者都參與到對這部領先時代的科幻作品的解讀當中。
《黑客帝國》三部曲
與此同時，影片的年輕導演沃卓斯基兄弟也開始被越來越多的觀眾認識。兄弟二人在自己架構的未來廢墟世界中，講述了一段人類反抗計算機程序的史詩歷程。
他們將鍾愛的日本漫畫、中國功夫、打坐冥想融入撲朔迷離的劇情之中，在表層故事下，又為電影融入了飽含東方神秘主義哲學的禪意，以及西方基督教思想的內涵。
《黑客帝國》成功發展成三部曲，全球攬下共16億美元票房，沃卓斯基這個姓氏也成為了電影行業中一個閃亮亮的標籤。
《黑客帝國》系列是導演沃卓斯基們的巔峰作品，那之後二人導演作品不多，且大多反響平平：對於二次元的熱愛沒能使《極速賽車手》收穫成功；敘事獨特的《雲圖》也只是圓了兩位導演的文學夢；《木星上行》變成了一場華麗麗的災難；所幸進入美劇界的《超感獵殺》似乎又讓她們（此時的沃卓斯基“兄弟”已經變成了“姐妹”）找到了感覺。
沃卓斯基的作品總有兩面性，像是天使與魔鬼的混合體，正如他們所言“我們所期待的，僅僅是那突如其來的出乎意料。”
在《黑客帝國》中，人類生活在被主體控制下的虛幻世界中，但人們篤信眼前的就是真實。主人公尼奧被墨菲斯從矩陣中解救出來，面臨著紅藍兩種藥丸的選擇——吞下藍色藥丸可以重新回到矩陣世界忘記眼前的一切真實; 吞下紅色藥丸可以進入真實的世界。
借影片上映20週年之際，我們也為讀者準備了兩顆小藥丸。藍色代表當下你我眼前的現實世界，紅色則是《黑客帝國》裡沃卓斯基超乎想象的“真實世界”。
（注：文中的沃卓斯基家族稱呼隨性別轉換有所不同）
藍色，矩陣之前
“漫威出品”的沃卓斯基
沃卓斯基兄弟誕生在芝加哥的一個波蘭裔中產階級家庭，哥哥拉里·沃卓斯基（變性後的拉娜·沃卓斯基）比弟弟安迪·沃卓斯基（變性後的妹妹莉莉·沃卓斯基）長兩歲。他們的父親羅納德是一位商人，母親林恩是護士。兄弟倆最開始對電影的接觸來自父母的薰陶，父母都是狂熱的影迷，絲毫不介意電影分級，常常帶著孩子去電影院一口氣看兩三部電影。
除了電影，兄弟二人最愛的就是漫畫和一款叫做D&D的桌遊。這兩項愛好為沃卓斯基兄弟提供了廣闊的想象天地，他們沉浸在自己創造的奇妙世界，同時也促成二人親密無間的合作。
漫畫
1983 年與 1985 年，兩人分別從惠特尼·楊公立高中畢業，拉里貸款去了紐約北部的巴德學院學習，不過很快就退學了。“我的老師起碼也要比我聰明，才能配得上那筆貸款吧，但他們看的書還沒我一半多”，弟弟安迪同樣沒能完成學業，他在波士頓的愛默生學院讀大二時退學。之後兄弟在芝加哥重聚，哥哥做木匠，弟弟做油漆工，工作之餘，兩人開始為漫威公司創作漫畫腳本。早在這段期間，《黑客帝國》的雛型便已在兩人心中緩緩醱酵。
從1993年起，沃卓斯基兄弟在漫威旗下子廠Razorline推出了漫畫處女作《Ectokid》。在這部恐怖異色漫畫中，主人公是一名年僅十四歲的少年，從他的左眼望出去可以看盡所有潛伏在異界的魑魅魍魎。
除了漫畫和遊戲，他們也非常熱衷文學討論，其後執導的《雲圖》就是兄弟兩人對文學品味的一致結果。同時他們也喜歡進行哲學方面的辯論，經常就現實的真實感覺進行思考，並嘗試著對一些觀念進行變革，提出獨創性的見解。有時還編寫滑稽喜劇，並參加其中的一些表演。
“天價編劇”沃卓斯基
《刺客戰場》讓沃卓斯基兄弟感到不滿
一次偶然的機會，沃卓斯基兄弟讀到了好萊塢B級片大師羅傑·科爾曼的自傳《我如何在好萊塢拍了一百部電影卻不虧一分錢》（How I Made a Hundred Movies in Hollywood and Never Lost a Dime）。在此書的啟發下，他們產生了拍電影的念頭並創作了一部名為《肉食動物》（Carnivore）的劇本。故事仍舊是兄弟倆在漫畫界擅長的恐怖領域，講述一家飯店將有錢人砍死，做成美味湯羹來餵養窮人。
《肉食動物》雖未能如願拍成，卻讓當時仍是無名小卒的兩人引起好萊塢的關注。接下來，沃卓斯基兄弟又寫出兩個劇本，各以一百萬美金的天價賣給了華納公司。
其中一部名為《刺客戰場》，製片人喬爾·西佛為影片邀請到西爾維斯特·史泰龍、朱麗安·摩爾、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這樣的強大卡司。不過兄弟二人對此並不買賬，甚至一度向製片方要求將他們二人的名字從演職員表中去掉。原因是劇本被另一名參與創作的編劇改得面目全非，沒有原本試圖呈現的“在我們的世界之中，還存在其他道德準則各不相同的小宇宙。”
這裡所提到的另一位編劇，叫布萊恩·海爾格蘭德，3年後他憑藉《洛城機密》贏下了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
而另一個價值百萬的劇本叫《黑客帝國》。
“新銳導演”沃卓斯基
沃卓斯基兄弟的導演處女作《驚世狂花》
沃卓斯基兄弟完成《黑客帝國》三部曲的劇本初稿是1994年，製片人喬爾·西佛看過劇本後對二人的才華大加讚賞。然而初出茅廬的沃卓斯基卻提出要親自執導影片，西佛沒有馬上答應，而是提供了600萬美元，先投資了兄弟二人的的低成本驚悚犯罪片檢驗成色，這部試水的電影就是《驚世狂花》。
這部由沃卓斯基兄弟自編自導的影片可謂震驚四座。
影片講述出獄的同性戀女賊蔻琪被住在隔壁的芝加哥黑幫頭目凱撒的情婦薇拉吸引。兩人擦出愛的火花後密謀合作，欲將凱撒打算上交給黑幫老大的兩百萬美元掉包偷走，在經歷一連串險象環生的鬥智鬥勇後成功脫身。
影片最別出心裁之處，便是將LGBT元素加入黑幫犯罪片中。《驚世狂花》既出現了好萊塢黑色電影中經典的蛇蠍女形象，又顛覆了這個形象，將傳統黑幫片中融入性感元素，但又與劇情渾然天成。這一設置打破了傳統黑幫片的套路，通過強弱力量的反轉營造戲劇張力，也對“哥兒們電影”中的兄弟情義進行了顛覆與反諷。
兩名弱女子不僅利用黑幫成員之間相互猜忌的心理弱點精心設下圈套，更在生死關頭彼此信任，不離不棄，才得以在險惡血腥的男性世界中贏得勝利。片中的LGBT元素也成為沃卓斯基兄弟作品中的一個特色標籤。
影壇上一對天才導演冉冉升起，他們的作品集希區柯克式懸念、科恩兄弟的黑色和昆汀·塔倫蒂諾的暴力於一身。《驚世狂花》的成功，為沃卓斯基兄弟之後的大展身手鋪平了道路。
《驚世狂花》裡的LGBT元素成為了沃卓斯基兄弟今後作品中的一個特色標籤
紅色，矩陣革命
什麼是真實？你如何定義“真實”？如果你是說你的感覺、你聞到和嚐到的味道和看到的東西，那麼“真實”只是你的大腦所理解的電子信號。——《黑客帝國》
如果說對於沃卓斯基兄弟來說，電影、二次元、宗教哲學等等元素是他們電影程序的源代碼，那麼難以超越的《黑客帝國》則是二人創造的最完美的程序。沃卓斯基兄弟將腦海中抽象的電子信號通過天才般的導演能力和開創性的電影工業特效展現給觀眾。
1999 年，沃卓斯基兄弟終於將《黑客帝國》搬上大銀幕，片中炫酷的打鬥、以假亂真的特效、賽博格及人物造型，還有詭異的世界設定、豐富的哲學隱喻、均成為影迷們津津樂道的話題。而在第72屆奧斯卡金像獎上，《黑客帝國》還拿下了最佳視覺效果、最佳剪輯、最佳音效剪輯和最佳音響四個技術獎項。
【特效】革命性的子彈時間
要是為《黑客帝國》選出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段情節，想必很多觀眾都會想到那個經典的子彈時間。
《黑客帝國》“子彈時間”炫酷登場
子彈時間（Bullet time），正是得名於《黑客帝國》。這是一種特殊的視覺效果，指的是慢動作、延時拍攝等效果的一種數字增強模擬。子彈時間需要一邊減慢影像的速度，一邊改變攝像機的角度，讓其圍繞著場景移動，從而改變觀眾的視角。
威爾史密斯談拒演《黑客帝國》
在《黑客帝國》中，劇組精確放置了120臺照相機，按程序預定的時間和順序拍攝，再輸入計算機中進行後期處理，再與背景融合，就得到了360度流暢的動作，還會用到動作捕捉和虛擬攝影。
好玩的是，沃卓斯基們當初找過小李、讓·雷諾、加里·奧德曼、約翰尼·德普、威爾·史密斯等人扮演尼奧。威爾·史密斯今年自制視頻中談為何拒接《黑客帝國》時，提到有個原因是：聽不懂沃卓斯基們說的“子彈時間”。
“子彈時間”拍攝幕後
在《黑客帝國》之前，也有很多先鋒攝影師嘗試過子彈時間，它被稱作“時間切割Time Slice”或者”時間凍結Time Freeze”。“Bullet Time”這個詞被華納兄弟註冊了商標。如今子彈時間已廣泛應用於影視和遊戲領域的，比如電影《通緝令》和《馬克思佩恩》系列遊戲等，從視覺上實現超慢鏡頭甚至是時間靜止的效果。
隨著計算機技術的不斷髮展，像沃卓斯基兄弟這種硬核的拍攝方式已經升級。在近幾年，越來越多類似的子彈時間鏡頭都是純CG特效合成的。
【美術】動畫分鏡與賽博格美學
沃卓斯基兄弟對二次元的痴迷甚至影響到他們對《黑客帝國》的拍攝，可以說，二次元甚至拯救了沃卓斯基兄弟和《黑客帝國》。
為拍攝出沃卓斯基兄弟夢寐以求的效果，他們要求華納拿出8000萬美元的拍攝資金，但華納只願意出1000萬美元。
1000萬都快夠拍兩部《驚世狂花》了，兩兄弟心滿意足地收下拍攝資金然後......拍了10分鐘花絮給華納高層。
當然沃卓斯基即使再自信也不可能拿這麼多錢去開玩笑。在電影前置籌備期間，兄弟二人招攬了兩名漫畫家喬夫·達洛（Geoffrey Darrow）和史蒂夫·史柯契（Stephen Cohen）作為左右手。喬夫曾與漫畫界巨擘弗蘭克·米勒（《罪惡之城》《蝙蝠俠：黑暗騎士歸來》原著）合作過頗受好評的漫畫《Hard Boiled》，史蒂夫則是從沃卓斯基兄弟在美漫界出道之初，便與之一同並肩作戰的老戰友，其漫畫處女作便是操刀兩兄弟所執筆的《Ectokid》。
喬夫·達洛還兼任概念設計一職，尼奧從虛擬世界中醒來的機械睡眠膠囊，主角們搭載的飛行船、機械都市錫安、APU單兵作戰裝甲機器人、母體麾下的烏賊哨兵等充滿賽博格美學風格的設計，全部出自喬夫·達洛之手。
機械睡眠膠囊腳本圖和電影畫面對比
藉由兩位漫畫家手中緊握的畫筆，為《黑客帝國》製作出厚達六百頁、鉅細靡遺的《黑客帝國》分鏡頭，這個堪比漫畫鉅作的故事版將沃卓斯基兄弟腦海中的構思轉化為紙張上栩栩如生的畫像。
腳本圖和電影畫面對比
還記得尼奧與崔妮蒂在結尾處的大廈槍戰嗎？傳說當時沃卓斯基兄弟找到華納製片人喬爾·西佛播放的就是《攻殼機動隊》草薙素子與機器人大戰的畫面，然後兄弟倆告訴西佛，“對，我們要把它拍出來，用真人”。花絮、分鏡和《攻殼機動隊》三重安利使得華納追加了投資，《黑客帝國》才得以變成現在的樣子。
《攻殼機動隊》和《黑客帝國》大廈槍戰場景對比
P.S.《黑客帝國》（右圖）標誌性的片頭也是致敬《攻殼機動隊》（左圖）
【動作】引領潮流的高科技動作片
從沃卓斯基兄弟對二次元文化的態度可以看出，《黑客帝國》的靈感汲取了東西方文化的不同養分。作為一部動作片，《黑客帝國》在好萊塢引領了一股動作片風潮。
沃卓斯基兄弟的靈感來自一個疑惑，為什麼絕大部分的動作片總是缺乏創意，而有創意的電影又缺乏動作？於是，在創作初期，沃卓斯基兄弟就構思出一個駭人聽聞、匪夷所思的功夫片，男主角既要能飛，又要能停住子彈，還會偶爾詮釋黑格爾式辯證法。
那些駭人聽聞又匪夷所思的動作，沃卓斯基兄弟用特效完美實現了，而充滿思辨的哲學內容，二人選擇了博大精深的中國功夫。
影片選擇了香港著名的動作執導袁和平負責片中的武打戲份，八爺進組後要求所有的演員都要進行4個月的動作訓練，拿出大量時間來學習功夫和吊鋼絲的技巧。他認為某些動作設計是沒有必要用特效的，完全在掉鋼絲的情況下，使演員更加自然的拍完動作場面。
《黑客帝國2》尼奧大戰100個史密斯
最後電影呈現的結果非常出色，尼奧和墨菲斯兩位典型的美國大漢穿著功夫訓練服大秀拳腳，你來我往攻防轉換，為多以迎難而上的好萊塢肉搏動作片帶去一股清新之風。片中演員也對八爺的武指讚不絕口，“
是袁和平開啟了我們拍動作片的潛力。”基努·裡維斯更是憑藉本片晉升動作片明星。在《黑客帝國》續集中八爺將自己的武術指導發揮得淋漓盡致。在尼奧大戰百人史密斯一段，尼奧先是展示了一段硬橋硬馬的中國功夫，隨著入場敵人增多搭配著音樂的節奏改變拳術。當百人同時登場時，尼奧抄起鐵棍上演了一套眼花繚亂的棍法。最後尼奧奮力捶地，一飛沖天的鏡頭完美詮釋沃卓斯基兄弟對《黑客帝國》賦予的新式動作片思維——東方功夫+西方特技。
“東方功夫+西方特技”在好萊塢引起了一股熱潮。隨後《霹靂嬌娃》、《刀鋒戰士2》、《超膽俠》等等大片都選擇了國人武術指導，《臥虎藏龍》更是達到了一個將動作與美學完美結合的全新境界。值得一提的是，致敬《黑客帝國》系列的《功夫》的動作執導也是袁和平。
【劇情】真實的荒漠和勺子並不存在
沃卓斯基兄弟曾說：“我們的電影不是為那些被動的、不動腦子的觀眾準備的。”這也說明《黑客帝國》不是一部單純衝擊視聽的動作片，影片探討的主題思想有著明確的哲學內涵和文化價值。
《黑客帝國》 對於主題的體現以哲學思想為主，在影片中，洞穴寓言和雙重意識是故事的肉身，充滿宗教元素的思辨則是影片的靈魂。《黑客帝國》包含的哲學信息量之龐大和深刻，也是其經得起時間考驗的重要因素。
洞穴寓言
愛麗絲與兔子洞（電影《愛麗絲夢遊仙境》劇照）
《黑客帝國》可以稱得上是一部成人版的《愛麗絲夢遊仙境》。片中尼奧在矩陣世界中被一名紋著小白兔的神秘女子引薦給墨菲斯，而墨菲斯的話顛覆了尼奧對自己所處世界的認識。他從矩陣中甦醒來到“真實的荒漠”。尼奧好像愛麗絲掉進樹洞一樣從睡眠膠囊掉入反抗軍的飛船，開始尋找真我的歷險。
洞穴寓言來自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他將世界劃分為“我們看到的世界”和 “從未見到的世界”。柏拉圖認為，我們對於那些與真理和正義相關的，關乎世界發展的追求不能因為過程中所遇到的各類阻礙而退縮，在追求的過程中，我們可以根據所追求的內容不斷完善對於世界的概念，改變自我對於世界的整體認知，最終以自我行動影響世界。
而在《黑客帝國》中同樣提供了這樣的一個世界，人們無法得知現存世界和其之外的世界的全貌，可是他們在這一程序當中的生死卻關乎他們真正的生命。
雙重意識
電影眾出現的《仿真與擬象》封面
雙重意識比較好理解。《黑客帝國》提供給觀眾的思考稱得上是一種“精神療法”，不但是虛擬身份提供給自我一種宣洩的場所，更重要的是提供了一種隱秘的環境供自己跟理想中的自我互動對話，明確現實中的自我方向。
尼奧在矩陣世界中白天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托馬斯·安德森，夜晚則是在網絡無所不能的黑客。墨菲斯的預言再度激發了他的深層意識，從此尼奧化身為救世主。正如生活在真實與虛擬之間，影片也處處提示人們對於虛擬與真實的思考。
影片中的一個情節很好地展現了這種生存體驗，尼奧從書櫃中拿出一本讓·鮑德里亞的《仿真與擬象》，翻開的那頁正是書中最後一章《論虛無》，這個虛無的主題正是湯瑪斯·安德森的世界觀，他在虛無中憂鬱、困惑，夜不成寐，找不到生活的方向，這個狀態正是鮑德里亞定義的“憂鬱”。
《神經漫遊者》封面
作為引導者的墨菲斯也一直在尼奧面前探討真實問題，他說: “什麼是真實? 真實該怎樣定義? 如果你指的是觸覺、嗅覺、味覺和視覺，那全是大腦接收的電子訊號。”他在片中最經典的一句臺詞: “歡迎來到真實的荒漠。”也源自讓·鮑德里亞的《仿真與擬象》。而在雙重意識的引申討論中也可以窺見威廉·吉布森的《神經漫遊者》精神內核和賽博朋克美學。
宗教元素
從先知到寓言，再到主人公的名字，《黑客帝國》無處不在流露出宗教隱喻。尼奧Neo是one的換音詞，在希臘語言中，neo表示新穎的，是復活後的新生命，給予人們新希望，而這也代表了他就是人類的救世主The one。
崔妮蒂的名字Trinity，即聖父聖子聖靈的三位合一。墨菲斯Morpheus這個名字來自希臘語中的morphe，意思是外形，形狀，形態。其實是希臘神話中睡神Hypnos的兒子夢神。這位睡夢之神有改變夢中事物的能力。
墨菲斯在片中的職能也與之類似，他的每句臺詞都是在闡述夢境世界觀和“喚醒”尼奧。
勺子並不存在的一幕
另外片中也蘊含了不少佛學的禪意。在先知家中，尼奧看到小和尚並不藉助外力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折彎湯匙，小和尚對尼奧說：“不要試圖彎曲勺子，那是不可能的。相反，要努力去認識真相......勺子並不存在。然後你就會發現，彎曲的不是勺子，而是你自己。“尼奧這才明白原來眼前的景象都是虛擬的，這點啟示最終使他衝破影象的束縛。
其中“勺子並不存在”與歐洲近代哲學創始人之一的笛卡爾那句經典的“我思故我在”異曲同工。
跨越《黑客帝國》
“坦率地講，或許由於我們兄弟間的共識，這個故事長得不像任何其他故事。它長得更像我們自身，反映著我們各自的奇葩。”——沃卓斯基姐妹
《黑客帝國》的故事沒有完結，2003年《黑客帝國 2 ：重裝上陣》與《黑客帝國 3 ：矩陣革命》分別在5月和10月上映。與此同時，沃卓斯基還與美國、日本、韓國七大頂尖動畫導演及其工作室合作，創作了九部動畫短片特輯《黑客帝國動畫版》，並親自為其中四部撰寫劇本。這些作品在全球造成了一股黑客帝國文化熱，相關的書籍、遊戲和其他衍生品也藉此機會熱銷一時。
相比《黑客帝國》豐富的信息量，觀眾對導演沃卓斯基兄弟卻知之甚少。因為他們當初在和華納簽下合約時曾明確表示不接受任何關於電影宣傳的採訪，這也讓影迷們對二位神秘的導演更加好奇。
兄弟到姐妹
拋開沃卓斯基的作者屬性去討論《黑客帝國》顯然有些片面，電影的故事核心表達了二人的內心思想，而隱藏在劇情之中的則是他們的生活經歷。其中被討論最多的就是沃卓斯基從兄弟變為姐妹的故事。
其實在《黑客帝國》中，二人就將性別的隱喻融入故事。《黑客帝國》的英文名The Matrix與黑客無關，Matrix有矩陣之意，另外一層意思就是子宮。矩陣用機器膠囊孕育人類，人類在虛擬中體驗真實，又在真實中挑戰虛擬。影片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意識體系，即肉體的存在是無意義的，性別的存在是無意義的，人類對繁衍後代的執著也是無意義的。這也是二人在變性中的心路歷程。
拉里·沃卓斯基從小就愛和女孩子一起玩耍，在訪談中他回憶，有一次學校的修女讓男女列成兩隊，當時的他走過女生的隊列時，覺得自己真正屬於她們，停在中間，直到修女厲聲責罵他還在猶豫不決，最終修女動手打了他。
對於性別認同的絕望，讓拉里甚至想到了自殺。“我下過決心在火車站趁著沒人跳下去，但就在等火車到來的時候，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她所戴的眼鏡和我奶奶的眼鏡很相似，她可能是感覺到了什麼，就一直在看著我，在她面前我無法自殺。我能夠有今天的地位全是因為她。如果當時只有我一個人，可能就真的跳下去了。”
而地鐵的場景被多次運用到《黑客帝國》中，而拯救拉里的“精神導師”在片中則是先知的形象。
《V字仇殺隊》截圖
2005年沃卓斯基兄弟參與編劇的電影《V字仇殺隊》中，片頭的署名不再是沃卓斯基兄弟而變成了沃卓斯基家族。更意味深長的是片中V的一句臺詞：“身份僅僅只是伴隨著本質的形式，我的本質是一個戴著面具的人。”
2012年沃卓斯基家族摘下面具答案揭曉，拍攝《雲圖》時拉里·沃卓斯基宣佈變性成為拉娜·沃卓斯基。
拉娜選擇改變自己外表的同時也更接近自己的心靈，她表示變性後依然有鋒銳的創造力，但整個人隨和很多，極好相處。
拍完美劇《超感獵殺》（2015年）後，安迪·沃卓斯基追隨姐姐拉娜，發表聲明宣佈變性成功，改名莉莉·沃卓斯基。從此沃卓斯基兄弟變成了沃卓斯基姐妹。
“莉莉”的名字就來自《丹麥女孩》的主人公——世界上第一位變性人。拍攝《木星上行》時，小雀斑埃迪·雷德梅尼透露莉莉·沃卓斯基給他拍攝《丹麥女孩》時提供了很多幫助。
《黑客帝國》跨越商業類型電影和作者電影之間的分野，跨越種族、性別、東西方文化，跨越娛樂、政治、哲學與科技，甚至跨越電影、漫畫、動畫、遊戲等多種媒介形式，將古老的敘事技藝發展得絢爛迷人，而後，沃卓斯基們也跨越了性別。
出道即巔峰
瞭解過沃卓斯基姐妹的幕後故事，那麼如何看待這對世界電影中獨一無二的導演組合呢？《黑客帝國》是那麼的出道顛覆作，之後的《極速賽車手》和《木星上行》說明她們江郎才盡？
從作品個體上看，沃卓斯基確實存在作品質量忽高忽低的現象。不過從作者論看，其實二人的履歷中無一不是通過其他作品去豐富那個最初的《黑客帝國》夢。
《極速賽車手》的二次元狂熱；《雲圖》跨越類型的敘事；《木星上行》再度展現塑造世界觀的能力；《超感獵殺》則是對LGBT的一次勇敢的表白......
縱觀沃卓斯基姐妹二十多年的導演生涯，這對最心有靈犀的王牌搭檔，如同當年在家中構思《黑客帝國》一樣對世界充滿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和自我挑戰的勇氣。如拉娜·沃卓斯基所言 ：“但願我們在想象的世界裡能找到通往其他房間的路，到一個我們此前從未想象過的世界。”
最後引用沃卓斯基們對《黑客帝國》的評價收尾：
在拍夠了“吵鬧、愚蠢、太明顯”的動作片後，我們願意為觀眾們呈現點別的東西，一些能讓他們思考甚至談論的東西。我們由衷地希望我們的電影可以帶出一些蘇格拉底式的反應，而不僅僅是“記得那個場景嗎？好酷啊。”
或許，這就是《黑客帝國》20年後依舊經典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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