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財迷老孃

娘一生勤勞,節衣縮食供我上了大學,才有我今天的美好生活,現在是回報她老人家的時候了。老婆玉芳挺賢惠,我一開口她就點了頭。於是,娘千里迢迢來到我的身邊。

我平常工作忙,每天早出晚歸,很少有時間待在家。不過,娘有玉芳照應著,我一百個放心。但沒想到的是,那天我破例在家多停留會兒,不經意間跟娘打個照面,我一下子驚呆了,娘怎麼比來之前瘦了許多?莫非玉芳心口不一,虐待了娘不成?這不是個小問題!我馬上就這事跟老婆翻了臉。

我的財迷老孃

“你怎能這麼懷疑我?天地良心,我對她老人家比親孃還要好!”玉芳一臉委屈數落起來,自從娘進門,從沒讓她做過一點家務;怕她起夜摔著,還在床邊設了恭桶……玉芳還拿出為娘設計的食譜為證,早中晚搭配合理,符合老年人生活習慣。

這就怪了,有玉芳這麼伺候著,娘怎麼會瘦呢?我跟玉芳一番合計,最後認定娘可能水土不服。謎團解開,玉芳又跟我抱怨,說娘最近一段時間總在外頭瞎轉悠,老錯過飯點。我聽了沒往心裡去,心想娘初來乍到,對城裡一切都感到新鮮,多在外面耍耍也很正常。

不過,我很快就有了不正常的發現:對門的張大爺見著我就沒個好臉色。原來可不這樣,老人對我熱情著呢!是我做錯什麼了?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我不能由著關係這麼惡化下去。於是,我硬著頭皮向張大爺吐出了心頭的疑問。

“你錯大了!我問你,有你那麼對孃的嗎?”鬧了半天,張大爺對我態度的轉變起因全在於娘,這些天,娘根本就不是在大街上看風景,而是在給人擦皮鞋。我不禁如夢初醒,剛來的時候,娘死活要我給做個木箱,我還覺著納悶,娘要這木箱做什麼?原來是“不務正業”啊!

娘擺攤的地點不遠,拐個巷子就到。趕過去的時候,娘剛擦好一雙鞋,等客人付完錢轉過身,我嚇了一跳,這不是一哥們嗎?我趕緊扭頭躲起來。想想就這麼下去,用不了多久,熟悉的人都知道我是擦鞋匠的兒子,那該多丟人!我好歹也是一部門經理啊!我越想越急,等那哥們走遠,看看周圍沒人,快步走過去,拽上娘就走。

我把娘帶到個僻靜的角落,這才開口:“娘,跟著我不愁吃不愁穿的,以後別幹這個了,別給兒子丟面子成不?”說著,我從娘手中奪過工具箱,就要往垃圾桶裡扔。“四兒別!你聽娘說。”娘嘆口氣說,“娘知道你跟媳婦都挺孝順,可娘得解悶不是?”

娘這麼一說,我猶豫了,這是實話,娘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說話的都沒一個;再說,娘是個閒不住的人,在老家還能種種菜地,喂喂雞鴨,可在我這裡,就做家務這點事,玉芳也不讓沾邊。倒不是玉芳特體恤娘,而是因為她是個享受精緻生活的人,容不得半點瑕疵,娘粗手粗腳的,做的事她根本瞧不上。那娘靠啥打發時間呢?

我的財迷老孃

正糾結,娘想了個兩全其美的主意,說她以後再擺攤就去天橋,那邊離得遠,對我沒啥影響。因為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我只好默認。但萬萬沒想到,我的這一默認,險些釀成大禍。

天橋那邊人多車雜,是個事故高發地。儘管我一再提醒娘注意安全,可畢竟上了年紀的人,視力還有點模糊,一次避讓不及,叫輛三輪車給颳倒了。好在只是點皮外傷,沒幾天就痊癒出院了。但經過這一嚇,我的態度變得堅決起來,不管娘怎麼哀求,還是收繳了她的工具箱。

本以為娘這下該消停了吧,可沒過幾天,張大爺又向我透露點秘密情報,說剛剛在公園那邊遛彎,看見娘提著個蛇皮袋,在垃圾桶裡刨垃圾。拾破爛也不是光彩事,比擦皮鞋強不了多少。我一聽火大了,班也顧不得上,滿大街搜尋起孃的蹤影來。

找到孃的時候,她正從廢品回收站出來,一邊走,一邊還蘸著唾沫星子清點剛到手的一點兒零鈔,因為太過專注,都沒發現走到跟前的兒子。我冷不防一把從她手中搶過錢,沒想到她還真以為遭了劫匪,扯起嗓門就喊:“搶……”我趕緊捂住她的嘴,搖搖手中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嘲弄地說:“誰惦記你這點破錢,扔地上人家都懶得撿。”

“我也是一時心慌嘛。”娘咧開嘴,難為情地笑了。

走在路上,我一臉嚴肅地跟娘展開了第二次談判,娘很頑固,搬出上回那老套的理由,始終不肯妥協。通過剛才一幕,我知道那只是孃的藉口,說白了就想掙點錢。在老家,誰不知道她是個財迷?一分錢掰成兩分花的主。於是,我道破玄機:“你不就想錢嗎?我有的是,只要你不再幹丟人的事,要多少隻管張嘴。”說著,我抽出幾張百元大鈔,揣進娘兜裡。

這是我對付娘慣用的招數,而且屢試不爽。娘雖愛財,但從不肯接受孩子們一分一毫。這次也一樣,那錢立刻被娘掏出來硬要還給我,我自然是不接受。一番踢皮球過後,娘終於鬆了口。

為這來之不易的勝利,我慶幸不已,總算高枕無憂了。我又錯了,孃的財迷本色不是一下就能動搖的,安分一段日子過後,就又死灰復燃。不過,有了前面的教訓,這回娘學乖了,行動更加隱秘,就連同院住著的大爺大媽也未能察覺。雖然每天大部分時間仍在外頭打發,吃飯還是老晚點,但沒有任何把柄叫我抓住。估計為這,娘還自鳴得意過呢。

可人算不如天算,也許她壓根兒都沒想到,她還有點兒背的時候。那天,我開車送客戶登機,半道上透過擋風玻璃,看到個熟悉的身影,儘管頭上戴頂環衛工的風沙帽,整張臉捂得嚴嚴實實,我還是一眼認出,那就是娘。娘馱著個脹鼓鼓的包踮著小步,正往不遠處一家回收站趕。

我不由火冒三丈,油門一加,用最短的時間把客戶送到機場,立即掉轉車頭。回來時,娘早達成交易走了,我頗費一番周折才重新把人盯上,這時,她已走進家小麵館。隔著麵館窗子,我看見娘用一張髒兮兮的鈔票,換回一碗素面。看著娘吃麵時那貪婪的神情,我心頭一顫,原本心頭攢下的一大堆斥責的話,全忘得一乾二淨。

我看下錶,都六點多了,按說,這會兒玉芳早備齊飯菜,在家等著呢。娘上這吃哪門子飯?是對面食情有獨鍾?我搖下頭,不對,打小我就知道,大米飯才是孃的最愛。那到底為啥?突然,我一拍腦門,心中想到種可能,扭頭就走。

幾分鐘後就到了家,玉芳正拖地,看我回來著實有點驚慌:“你不是不在家吃?我沒備你的飯啊。”我顧不上答話,幾步邁到飯廳,揭開飯鍋,向裡面瞧一眼,就證實了心頭的猜測,娘所有怪異舉動都源於老婆的精緻生活。從跟玉芳開始過日子,我就知道她有個習慣,做飯下米要做到剛剛好,絕不肯剩下半勺。婆婆來了,她揣摩自己每頓一小碗的量加了一份,可她哪知道,娘是一干活的粗人,這一小碗還不夠塞牙縫。娘本就臉皮薄,又不願給人添丁點兒麻煩,自然不會主動提出。

其實,娘吃飯晚點的毛病由來已久。在我小的時候,每到飯菜做好,娘不是張羅著餵豬,就是奔茅房,一番折騰下來,我們早撂下筷碗。那是個缺衣少食的年月,娘這麼做就是想省下點飯菜,讓家裡其他人吃飽啊!我清楚地記得,有一回我把一本小人書落廚房了,回去取的時候,我看見娘正往飯鍋剩下的一點鍋巴里加水加野菜。心頭雖然難受,但我最終選擇了沉默,沒辦法,飢餓的感覺實在叫我不寒而慄。好些個年頭,娘就是靠著野菜煮鍋巴,一步步挺了過來。

往事雖塵封已久,但每每想到,我都為當年的自私無比自責。回到今天,咱生活都步入小康了,由於我的大意,竟還讓娘忍飢挨餓。想到這,我心如刀割。

從第二天起,家裡拿米的量杯換成了大號的。打這開始,娘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出門的時間少了,吃飯準時了,財迷的頑疾徹底根治。才個把月工夫,不經意跟娘又打一照面,我驚喜地發現,她整個胖了一圈不說,精氣神也旺著呢。我在心頭祝願:娘哎,但願你能活到一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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