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新疆地域廣大
一條天山橫亙中央
塔里木盆地、準噶爾盆地分立兩側
崑崙山、阿爾泰山南北夾峙
首府烏魯木齊居中轄制
然而在歷史上
尤其清代的鼎盛時期
全疆的中心並非烏魯木齊
而是一個“遙遠的地方”
伊犁
說它遙遠
是因為它與“遙遠”一詞同時出現的頻率極高
作家王蒙曾於文革期間“下放”伊犁10餘年
在回到北京之後
他回憶起伊犁的往事
文章的開頭便是
（語出自散文《新疆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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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遙遠的伊犁······”
以演唱新疆歌曲聞名的歌手刀郎
也在其代表作品中唱道
（語出自歌曲《新阿瓦爾古麗》）
▼
“她帶著我的心，穿越了戈壁
多年以前丟失在遙遠的伊犁”
伊犁在哪裡？
它真的很遙遠嗎？
Ⅰ
從地圖上看
伊犁的確很遙遠
它偏居中國西北邊陲
與北京直線距離2900千米
約是同樣以草原聞名的呼倫貝爾與北京直線距離的3倍
與地處東南、人口密集、經濟發達的廣州
直線距離更是高達3700千米
兩者還恰好連成了一條貫穿中國大陸的對角線
但是
當我們跳出現今伊犁州的位置
從一個完整的地理單元
伊犁河流域
著手
便會發現其中的奧秘
伊犁河流域
三面皆為天山主脈、支脈所挾
包括伊犁河谷盆地及其外延
這些山脈海拔多在4000米以上
位於伊犁北側的科古琴山
高低起伏，逶迤連綿
博羅科努山
更加巍峨，蒼茫一片
東南側的那拉提山
主峰喀班巴依峰海拔4257米
山形如角，直刺蒼穹
最為險峻的山脈當數
伊犁南側的哈爾克他烏山
古人為溝通天山南北開拓出數條古道
夏特古道便是其中之一
它沿途翻越哈爾克他烏山的眾多埡口
遍歷冰川、激流
南北兩側山脈與東側的依連哈比爾尕山匯合
形成群山之結
其山勢更加陡峭，加之岩層疏鬆
泥石流、滑坡時常發生
著名的獨庫公路穿越其中
曲折而艱險
這些高大的山脈從北、東、南三面合圍
形成了一個朝向西方的喇叭口
一個超級集雨器誕生了
伊犁所在的亞歐大陸腹地
受南部青藏高原的阻擋
印度洋的水汽難以到達
因此形成了大面積的沙漠、戈壁
伊犁的西方卻是平坦的歐洲平原、歐亞草原
相距超過5000千米的大西洋水汽
可以一路向東，直達伊犁河谷
當水汽進入山谷
超級集雨器開始發揮作用
迎風坡每年降水可達600-800毫米
山間道路上的積雪更是高達數米
大量降水在高山上以固態形式留存
形成冰川
冰川融水聚集成湖
有如鑲嵌在群山之中的寶石
水質純淨、煙波浩淼
眾多的河流
也從高山上奔騰而下
一路穿越森林
（瓊庫什臺，攝影師@Ka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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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流草原
(特克斯河上游，攝影師@賴宇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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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出峽谷
(鱷魚灣，因形如鱷魚而得名，攝影師@李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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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為寬谷
(特克斯河，攝影師@賴宇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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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匯聚成新疆水量最豐沛的河流
伊犁河
（伊犁河中國境內年地表徑流為158.7億立方米，佔全流域徑流的70%；圖為航拍伊犁河，河水在寬闊的河谷中肆意流淌，如同一條分叉眾多的髮辮；攝影師@馬俊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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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一路滔滔西去
在哈薩克斯坦注入巴爾喀什湖
因為水量巨大
甚至讓巴爾喀什湖呈現出了“西淡東鹹”的奇特結構
（從太空拍攝的巴爾喀什湖，東西兩部分顏色差異明顯；20世紀以來，伊犁河中、上游工農業發展，用水激增，尤其是卡普恰蓋水庫的截流，巴爾喀什湖接受伊犁河的補給日趨減少；圖片源自@NA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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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
本應乾旱的伊犁
在大西洋水汽的幫助下
成了新疆乃至亞洲內陸水資源條件最好的區域之一
（中國年降水量分佈圖，可以看到伊犁的降水量在新疆“特立獨行”；地圖源自@中國科學院資源環境科學數據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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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除此之外
伊犁河谷地形既深且窄
容易形成外部寒冷、內部溫暖的“逆溫帶”
使得該區域草木極為繁盛
（伊犁河谷主要河流及植被景觀分佈示意圖，製圖@星球研究所，底圖源自@Goo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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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的雪嶺雲杉
僅憑一個樹種之力
便在天山北坡形成了一條長度超過1000千米的森林帶
全國獨一無二
（喀拉峻雪嶺雲杉，攝影師@老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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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溫的野生蘋果、核桃、杏
在此大量繁殖
伊犁也成了中國野生果樹資源最豐富的地區之一
（第1張為杏花溝，第2張是新源縣野果林，攝影師@賴宇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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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木不能生長的地方
草原開始肆意蔓延
從高山草甸
（雪蓮谷，攝影師@郝曉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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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山麓林緣草甸
（夏日的那拉提草原，攝影師@馬俊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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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起伏和緩如人體曲線的坡地草原
（喀拉峻人體草原，攝影師@都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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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平坦的河谷稀樹草原
（那拉提草原航拍，攝影師@李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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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遍佈山谷與平原
且垂直分異明顯
可繁花似錦
（喀拉峻草原，攝影師@劉靈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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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遙望雪山
（喀拉峻草原，攝影師@馬俊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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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草豐美的伊犁
很早就成了古代遊牧民放的放牧之所
塞人、烏孫、突厥、蒙古準噶爾部
皆曾以伊犁為中心
建立起強大的草原政權
（昭蘇縣馬場，攝影師@賴宇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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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以南則沒有這樣優異的水汽條件
只能憑藉雪山融水
形成一個一個獨立分割的綠洲小國
（公元前1世紀“西域三十六國”分佈示意圖，這裡僅做部分標註，它們大部分都是綠洲之上的農業小國，相比之下天山以北的烏孫則地域廣袤，實力強大；製圖@星球研究所，參考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底圖源自@Goo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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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以北的遊牧政權
可以翻越天山攻入綠洲
將南部小國各個擊破
反之則完全不可行
綠洲城邦往往國小力微、無力北上
正所謂
（清代龔自珍《龔定庵全集類編之西域置行省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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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可以制南，南不可制北”
但是漢代、唐代
因為農業經濟的相似性
都將經營西域的重心放在天山以南
中央政權強盛時尚可對天山以北羈縻撫綏
一旦式微
中央帝國多年經營的心血
便會在遊牧政權南下的鐵蹄中灰飛煙滅
為擁有這片熱土
中國人努力了2000多年
從西漢張騫，到東漢班超、班勇
再到唐朝名將蘇定方、高仙芝
無不為經營西域費盡心血
然而強盛如漢唐
西域仍然避免不了降而復叛、叛服不定
甚至在宋元明三朝的數百年間
中央政權基本失去對西域的有效治理
如果這種狀況長期延續
中國也許將永遠失去西域
（元朝新疆基本歸屬察合臺汗國而獨立於中央政權之外，故元朝所轄疆域並未包括新疆的全部；明朝最盛時在新疆也不過設立了哈密衛，但大多數時候，其疆域只限於嘉峪關以東、長城以內；下圖為明代永樂時期疆域圖，製圖@玖巧仔/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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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清代
對遊牧民族瞭解至深的乾隆皇帝
決心大規模經營伊犁
公元1755年
他派遣大軍進入伊犁河谷
一場對伊犁天翻地覆的大改造開始了
首先
造城
清代以惠遠城為核心營建伊犁九城
形成了當時新疆最宏大的城市群
（惠遠位於今伊犁霍城縣，下圖為惠遠古城鐘樓遺址，攝影師@賴宇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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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到訪的外國探險家
給予惠遠極高的評價
（語出自卡爾·古斯塔·夫艾米爾，中文名馬達漢，是一位為俄國刺探清朝情報的探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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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遠城是我看到過的最整潔、最美麗的中國城市。城市設計得很好，筆直的街道寬敞而漂亮”
第二
屯田
伊犁草原氣候溫和溼潤
土壤肥沃、宜牧宜農
乾隆沒有僅僅將伊犁作為一個軍事重鎮
而是提出了一個雄偉的經濟目標
即實現衣食財賦“與內地無異”
在這種政策推動下北疆墾區迅速發展
到了1820年
農田便已超過120萬畝
（察布查爾錫伯自治縣的水田，攝影師@賴宇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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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草原土地肥沃，阡陌交錯
從此變成了農業高產區
直到今天還是新疆有名的“糧倉”
（伊犁河谷農田，攝影師@焦瀟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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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
移民
清代從全國各地徵調移民充實伊犁
包括厄魯特蒙古、滿族、錫伯族、漢族
以及從南疆來的維吾爾族（塔蘭奇）等等
這些新移民不但愛國意識極強
而且伊犁也因此成為一個非常獨特的移民社會
民族雜處、共融共通
各民族的融合度遠較其他地方更高
這一點對現在伊犁的穩定依然有著重大作用
（下圖紅圈中的伊犁，民族數量較其他地方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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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城、屯田、移民
長期建設之後
清代新疆最終形成了
以伊犁為核心的穩定行政區
得以真正牢固地融入中華版圖
之前歷朝歷代從未重視過的伊犁
居然改寫了歷史
今日中國的西北版圖就此奠定
法國曆史學家勒內·格魯塞
在其經典著作《草原帝國》的結尾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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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對伊犁流域······的吞併，標誌著中國在歷經18個世紀之後，實現了班超時代就制定的目標，即定居民族對遊牧民族、農耕地區對草原的還擊”
可以說
如果沒有清朝當年對伊犁雄心勃勃的經營
就沒有今日之新疆
完成曠世功勳的乾隆皇帝也頗為得意
他在官修文獻中明定“伊犁”之名
謂之曰
（伊犁之“犁”定名於清代官方編修的《西域同文志》，取意“犁庭掃閭”，閭音lǘ，即犁平敵人的庭院，掃蕩敵人的街巷；但也有學者認為這種說法缺乏足夠依據，應與伊犁古代的其他名稱“伊列”“伊裡”一樣，僅為古代少數民族語言音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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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庭掃閭，一統西域
（伊犁乾隆御筆格登山紀功碑，攝影師@賴宇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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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伊犁河谷
不僅是整個天山地區的交通樞紐
更是整個新疆的腹心地帶
（清乾隆時期伊犁將軍管轄範圍圖，製圖@星球研究所，底圖源自@Goo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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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核心地位一直保持到了清朝末年
直到俄國佔領伊犁以外的中國領土
伊犁從新疆核心變為邊防一線
新疆政治中心、經濟中心
被迫遷移至迪化（今烏魯木齊）
新疆的伊犁時代才宣告結束
Ⅲ
今天的伊犁
交通日益便捷
北京、上海、廣州都已開通飛往伊犁的航線
高速公路、特大橋樑也連接起伊犁內外
（果子溝大橋，攝影師@賴宇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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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擁有中國最獨特的城市
（特克斯八卦城航拍，第1張攝影師@劉靈波，第2張攝影師@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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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中國優質農產品最好的生產條件
（請將手機橫屏觀看，昭蘇油菜田，攝影師@李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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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擁有全疆最大的陸路口岸
擁有政策極為優惠的經濟開發區
（霍爾果斯口岸，圖片源自@圖蟲創意；霍爾果斯經濟開發區則因稅收優惠，吸引了眾多影視、文娛公司入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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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顆西域雄心正在重新澎湃
伊犁終將不再遙遠
（昭蘇縣洪納海鎮草原石人，古代伊犁草原遊牧民族的遺物，攝影師@賴宇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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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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