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賈雨村:他被讀者憎恨,卻是紅樓中最正常的男人

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賈雨村登場的時候,正是甄士隱的戲唱得最熱鬧的時候。

賈雨村的祖上,也曾經當過戲臺上的主角,輝煌一時,只是到了他這一代,已經是末世了。

什麼是末世?就是榮華富貴的尾聲,出生時還是富貴之家,等到漸漸長大,一切榮華富貴都不復存在。

賈寶玉生活的年代,就是賈府的末世。

有個詞語叫“先苦後甜”, 如果人生不能一直是甜的,那也最好是先苦後甜,不要先甜後苦。因為,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很不幸,賈寶玉和賈雨村的人生,都是先甜後苦。

家業已經衰敗,從天堂跌落地獄,人生要怎麼走下去?

賈雨村走出了一個人生範本。

《紅樓夢》|賈雨村:他被讀者憎恨,卻是紅樓中最正常的男人

封建社會,人類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人上人和人下人,通俗地說就是讀書人和不讀書的人,勞心者(讀書人)治人,勞力者(不讀書的人)治於人。

讀書人是腦力勞動者,因為讀書而擁有了智慧,於是成為統治者。

不讀書的人是體力勞動者,只有通過出賣體力來換取生存的資本,是被統治者。

那個時代,讀書是很奢侈的事,也只有富人家才讀得起書,而他們讀書的目的也只有一個:學而優則仕,只要你學習成績好,就能通過科舉進入官科場,從此名利雙收,即所謂“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

這是讀書人唯一的出路,也是每個富貴家族全力追求的出路:只有一舉成名,才能光宗耀祖。

賈雨村出生於富貴之家,因此有條件讀書,同時把科考當成了奮鬥目標,尤其是家族敗落之後,科考更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這與甄士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甄士隱是“不以功名為念

”,賈雨村是“求取功名,再整基業”。

換言之,甄士隱是缺乏上進心的不務正業,賈雨村是奮發圖強的勵志者。很顯然,賈雨村更符合主流價值觀。

符合主流價值觀就是對的嗎?視功名為糞土就不對嗎?這是很多人的疑問。

作者曹先生應該也收到過這樣的疑問,所以安排這兩個價值觀完全相反的人相遇了,用他們的故事來告訴我們答案。

《紅樓夢》|賈雨村:他被讀者憎恨,卻是紅樓中最正常的男人

甄府的隔壁是葫蘆廟,古代的廟宇相當於慈善機構,經常收留一些生活困頓之人,免費吃住,幫助他們度過困境。賈雨村就寄居在這裡。

前面說過,賈雨村是有理想有抱負之人,不甘心久居人下,一心只想進京趕考,但苦於經濟困頓,沒有路費,只好“暫寄廟中安身,每日賣字作文為生”。

偏偏甄士隱喜歡結交讀書人,且沒有嫌貧愛富之心,“故士隱常與他交談”。

於是,賈雨村的機會來了。

不得不說,甄士隱真是賈雨村的貴人,不但助他走上求取功名之路,還無意中給賈雨村當了一回月老。

書生在趕考路上成婚,是歷來才子佳人故事中的套路:未婚者成婚,已婚者納妾。主要是因為考生都是香餑餑,能進京趕考之人,已經通過了省考,進入了人上人的行列,一旦京試得中,那可真是押對寶了,一家人都跟著雞犬升天。

賈雨村是個目標明確的人,而且並不好色,一門心思都撲在追求成功上,遇見嬌杏,完全是個意外。

《紅樓夢》|賈雨村:他被讀者憎恨,卻是紅樓中最正常的男人

嬌杏應該是甄夫人的貼身丫頭,因為後來甄家敗了只留下兩個丫頭,其中有一個就是嬌杏。

這一天,甄士隱邀請賈雨村到書齋中聊天,還沒開聊呢,就有客人到訪,於是甄士隱撇下賈雨村會客去了。

遇到這種情景,自尊心稍微強一點的人,可能就告辭回去了,賈雨村卻毫不在意,“且翻弄書籍解悶”。作者對這種處世態度是褒是貶?從接下來安排雨村與嬌杏相遇來看,應該是持肯定態度的:人生在世,不要太過自尊,尤其是讀書人,別把自己讀成了小肚雞腸。

這是一種圓融的處世態度,是道家所推崇的。

接下來看看雨村與嬌杏的相遇。

這裡雨村且翻弄書籍解悶,忽聽得窗外有女子嗽聲,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來是一個丫鬟,在那裡擷花。生得儀容不俗,眉目清明,雖無十分姿色,卻亦有動人之處。雨村不覺看的呆。.那甄家丫鬟擷了花,方欲走時,猛抬頭見窗內有人,敝巾舊服,雖是貧窘,然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

這一段值得細品,因其意味深長。

在那個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男女之間碰面的機會極少,才子佳人故事中,也只是表哥表妹才有機會遇到。像這種一碰面便把對方的相貌看個清楚明白的更是極少,在全書中,也只有寶黛相見時有類似描寫。

這就有意思了,在讀者心裡,通常把寶黛相見的橋段奉為經典,捧到了天上,卻很少有人關注雨村與嬌杏的初見。

如果說寶玉黛玉是自由戀愛,難道雨村和嬌杏不是?所謂自由戀愛,不就是彼此看對眼了嗎?

而且,雨村對嬌杏的愛,遠甚寶玉對黛玉的愛。寶玉黛玉都是貴族子女,在身份上是平等的,雨村和嬌杏,卻有著千差萬別,一個是人上人,一個是人下人。

初見嬌杏的雨村,完全沒有關於身份的態度,而是認為“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雄,風塵中之知己也”。

讀書最容易把腦子讀壞的地方,就是自以為高人一等,失去了平等意識。

什麼是風塵中之知己?紅拂女夜奔李靖,紅拂女就是李靖在紅塵中的知己,能在李靖失意落魄時慧眼識英才。

精讀過原著的人,應該記得黛玉寫過《五美吟》,其中的一首就是《紅拂》,黛玉也曾自比紅拂,但她清楚地知道,寶玉不是李靖,她也只能寫完燒掉,意淫一番而已。

所以,曹先生對雨村和嬌杏的描述,是有深意的,方方面面都在影射寶黛。

對雨村來說,偶遇嬌杏真是意外驚喜,畢竟他是被困住在廟中之人,生活過得清苦不說,還缺乏情趣享受。面對老天送來的大禮,很多男人會走心並走腎,《西廂記》中的張生,就是這麼對待崔鶯鶯的。

說到《西廂記》,又不由得想到寶黛共讀西廂,被張生和崔鶯鶯偷情的故事深深吸引。

《紅樓夢》|賈雨村:他被讀者憎恨,卻是紅樓中最正常的男人

雨村不是張生,也不是寶玉,他沒有陷入情慾迷局,而是堅定不移地追求功名。以他現在的身份,向甄士隱要個丫頭並不難,然後呢?自己的生活尚且困頓,拿什麼養活女人?前途功名還要不要了?

這才是一個正常男人該有的思維:不把別人拖進自己的困局,我如果愛你,就應該給你更好的生活。

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雨村並非三心二意之人,科舉高中之後,納了嬌杏,並在原配故去之後將嬌杏扶正。

曹先生如此安排,難道不是影射寶玉缺乏擔當?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用意呢?對故事情節的發展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

只能說,嬌杏比黛玉幸運,因為嬌杏遇到的是雨村,而黛玉遇到的是寶玉。這也與作者懺悔的主旨相契合。

說完了雨村對待嬌杏的態度,回頭再來看雨村與士隱的交集,這是士隱帶給雨村的第二大助力。

士隱是好客之人,尤其喜歡結交讀書人,也因為自己生活寬裕,更願意幫助讀書人實現夢想。

何況,他非常欣賞雨村,認為他是有才幹之人:“吾每謂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飛騰之兆已見,不日可接履於雲霓之上矣。

隨著交往日深,彼此都掏了心,雨村說出了自己的困境:“目今行囊路費一概無措,神京路遠,非賴賣字撰文即能到者。

士隱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且喜明歲正當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闈一戰,方不負兄之所學。.其盤費餘事,弟自代為處置,亦不枉兄之謬識矣!

雨村到猴年馬月都難以解決的路費,士隱輕描淡寫地就解決了。

《紅樓夢》|賈雨村:他被讀者憎恨,卻是紅樓中最正常的男人

甄賈二人就此別過,一個由盛入衰,家破人散隨瘋道人出家;一個由衰及盛,科舉高中,進入權力中心。

這就是世事變幻,誰也無法預計明天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自己會走向哪裡。

拿到資助的雨村,都等不及黃道吉日,而且沒有好好告別,就急切地上路了,因為他是個現實主義者,從來不在乎那些虛偽的形式。

雨村是讀書人中的異類,他非常清楚讀書的目的是什麼,知道讀書只是實現抱負的工具,所以他不會因嬌杏停下腳步,也不會為士隱的青睞而困於形式。

這也是正常人該有的思維:分清目的與工具,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和不要什麼,不在形式中迷失。

讀者多不喜雨村,無非是因為他後面的黑化,尤其是沒有對英蓮伸出援助之手。

經典作品對人物的刻畫都是立體的,沒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讀書貴在跟隨作者立體地剖析人物。雨村的黑化固然可惡,但我們不應該因此就抹殺他身上那些值得我們學習的閃光點。

至少,他對女人的擔當,對目標的追求,是男人最正常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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