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希恕:辨六經.析八綱,再辨方證,以施適方治療,此即辨證施治

辨六經.析八綱,再辨方證,以至施行適方的治療,此即辨證施治一整套的方法體系,有如以上所述。不過這種治病方法的精神實質是什麼?還有待進一步探討。

不論什麼病,而患病機體的反應,在病位則不出於表、裡、半表半里,在病情則不出於陰、陽、寒、熱、虛、實,在類型則不出於三陽三陰。驗之於臨證實踐,這都是屢經屢見的事實。以是可知,則所謂六經八綱者,實不外是患病機體一般的規律反映。中醫辨證即以它們為綱,中醫施治,亦是通過它們而制定施治的準則。故可肯定地說,中醫的辯證施治,其主要精神,是於患病機體一般的規律反應的基礎上,講求疾病的通治方法。為了便於讀者理解,茲以太陽病為例釋之如下。

如前所述.太陽病並不是一種各別的病,而是以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等一系列的證候為特徵的一般的證。有如感冒、流感、肺炎、傷寒、麻疹等等。於初發病時,經常發作這樣太陽病之證,中醫即依治太陽病的發汗方法治之.則不論原發的是什麼病,均可給以徹底治癒。試想,以基本不同的各種病,而竟都發作太陽病這樣相同的證,這不是患病機體一般的規律反應是什麼?依治太陽病證的同一發汗方法,而能治癒各種基本不同的病,這不是於患病機體一般的規律反應的基礎上,而講求疾病的通治方法,又是什麼呢?

再就方證的說明來看,對於六經八綱治則的執行,勢必遵循適應整體用藥的嚴格要求,顯而易見,則中醫的辨證施治還存在有適應整體治療的另一精神。也就是說,中醫辨證施治,雖然是於患病機體一般的規律反應的基礎上,講求疾病的通治方法,但同時必須在適應整體的情況下施行之。若為中醫辨證施治下一個簡明的定義,那就是:於患病機體一般的規律反應的基礎上,而適應整體、講求疾病的通治方法。眾所周知。中醫以一方常治多種病,而一種病常須多方治療,即這種治療精神的有力證明。

對於辨證施治的精神,雖如上述,但它究竟治療疾病的實質是什麼?這一本質的問題還未明確,因而也就無從知其所以有驗的道理。解答這個問題,只有弄清患病機體之何以會有六經八綱這樣一般的規律反應才行。基於唯物辯證法“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因是變化的依據,外因通過內因而起作用”這一普遍真理。則患病機體之所以有六經八綱這樣一般的規律反應,其主要原因,當亦不是由於疾病的外在刺激.而是由於機體抗禦疾病機制的內在作用。眾所周知,

冬時天寒則多溺,夏時天熱則多汗,假如反其道而行之。人於夏時當不勝其熱,而於冬時將不勝其寒,此皆機體抗禦外來刺激的妙機。若疾病的侵害,則遠非天時的寒熱所能比,機體自有以抗禦之,又何待言!中醫謂為正邪交爭者.意即指此,屢有不治即愈的病,均不外於正勝邪卻的結果。不過往往由於自然良能的有限,機體雖不斷鬥爭,而病終不得解,於是則正邪相拒的情況,亦隨時以證的形式反應出來。如所謂表證,即機體欲借發汗的機轉,自體表以解陳其病的反應。如所謂裡證,即機體欲借排便或湧吐的機轉,自消化管道以解除其病的反應。如所謂半表半里證,即機體欲借諸臟器的功能協力,自呼吸、大小便、出汗等方面以解除其病的反應。此為基於機體的自然結構,勢所必然的對病鬥爭的有限方式.以是則表、裡、半表半里便規定了凡病不逾的病位反應。若機體的機能旺盛,則就有陽性的一類證反應於病位;若機體的機能沉衰,則就有陰性的一類證反應於病位。一句話,疾病刺激於機體,機體即應之以鬥爭,疾病不除,鬥爭不已,因是則六經八綱便永續無間地而見於疾病的全過程,成為凡病不逾的一般的規律反應。

古人於此早就有明確的認識。以下介紹有關論說,以供參考。

《素問 評熱病論》曰:“今邪氣交爭於骨肉,而得汗出者,是邪卻而精勝也。精勝則當能食,而不復熱。復熱者,邪氣也。汗者,精氣也。今汗出而輒復熱者,是邪勝也;不能食者,精無俾也;病而留者,其壽可立而傾也”

註解:此段大意是說.今邪氣與精氣正交爭於體表的骨肉間.此原是機體欲藉以發汗的機轉而解除病邪.故一般說來能得汗出者,大都是病邪卻而精氣勝。精氣來自谷氣.化生於胃,如果精氣真勝,則其人當能食。邪氣使人發熱,如果邪氣真卻,則必不復熱。若復熱。為邪氣還在,汗出,為精氣外越。今汗出而還發熱,顯系邪勝而精亡,而不得謂為邪卻而精勝也。若更不能食,則精氣斷絕而病獨留,故不免於死。

《傷寒論》第97條:“血弱氣盡,腠理開,邪氣因入,與正氣相搏.結於脅下。正邪分爭,往來寒熱,休作有時,嘿嘿不欲飲食,臟腑相連,其痛必下,邪高痛下,故使嘔也。小柴胡湯主之。”

註解:傷寒初作,則邪氣與精氣交爭於骨肉.即太陽病在表的一般病理過程。若精氣已不足拒邪於外。則退而衛於內。以是則體表的血弱氣盡,腠理遂不密而開,邪乃乘虛入於半表半里.與正氣相搏,結於脅下,因而胸脅苦滿,這就進人少陽病的病理階段了。正邪分爭,即正邪相拒的意思。正進邪退,病近於表則惡寒;邪進正退.病近於裡則惡熱,故往來寒熱。分爭時則寒熱作,否則寒熱亦暫息,故休作有時。熱邪鬱集於胸脅,故嘿嘿不欲飲食。胸脅之處,上有心肺,旁及肝脾,下接胃腸,故謂臟腑相連。邪熱激動胃腸中的水氣,則腹痛。邪高於胸脅之上,而痛在胃腸之下.故使其人慾嘔。此宜小柴胡湯主之。

按:以上《內經?素問》一段雖是論述陰陽交的死證,但與表證時,機體欲汗的抗病機制同理,尤其對或精勝或邪勝的闡述,均頗精詳。《傷寒論》一段,是說太陽病自表傳入半表半里,亦由於機體抗病機制的改變所致。古人對於疾病的體驗,達到如此精深境界,正所謂實踐出真知也。

六經八綱的來歷既明,對照前述的治則,顯而易見,則中醫的辨證施治,恰為適應機體抗病機制的一種原因療法,其所以有驗自非偶然。為證明所言非虛,再以太陽病證為例釋之。如前所述,太陽病是以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等一系列證侯為特徵的,今就這些證候分析如下。

脈浮:這是由於淺在動脈的血液充盈所致。

頭項強痛:因為上體部血液充盈的程度為更甚,故在上的頭項體部,更感有充脹和凝滯性的痛疼。

惡寒:體表的溫度升高,加大了與外界氣溫的差距,故覺風寒來襲的可憎。

由於以上的證候分析,正足以說明機體已把大量體液和邪熱,驅集於上半身廣大的體表面,欲汗出而不得汗的一種情況。太陽病的治則是發汗,這不正是適應機體欲汗出的機制,而使達到汗出的原因療法嗎?

由以上可看出。適應機體的抗病機制的治療,可以說是最理想的一種原因療法,即號稱進步的近代西醫,恐亦不免認為是一種理想而已。但中醫的辨證施治。其實質不是別的,而恰是這種最理想的治病方法,難道這在治療學上,不是極可診視的一大發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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