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故事-相依為命

那是一個冬日,城南診所,我推門進去,娘躺在病床上。

娘正在打著點滴,一滴又一滴,似從高空掉下,擲落有聲……

我急急地問娘,您高燒,燒到多少度?

娘說,我試了體溫的,毛毛燒,年輕時挺得住。唉,年歲大了,不中用了,只好來吊水。

娘說得若無其事,但孃的臉上還是起了變化。我正眼看娘時,娘馬上側過臉去。

坐在對面桌上的醫生,急急地接了話:還毛毛燒,都40度了,幸虧來得早……

親情故事-相依為命

娘馬上岔開話題,和另一個打點滴的老婆婆拉起了家常。

娘問:你老人家有幾個崽女呀?

老婆婆答:三個,兩個崽,一個女。

娘看了看她孤單單的一個人,問:他們不管你?

老婆婆答:不管。稍停了一下,又說,也管不了這麼多。我跟著晚崽一起過。這個哈寶崽,也是前世的冤家來收債的,也不怪他們。

我再去看那老婆婆,原來是住在老街上的冬材他娘。

冬材娘老弱多病,卻還常常在老街上撿廢品賣錢。冬材呢,患了腦膜炎後遺症,是個弱智,與他的娘相依為命。冬材娘怕冬材走丟了,在他的每件衣服上都用白線繡了字:老街34號冬材。

娘又問:難道生病了,他們也不管?

冬材娘低低地回答:我們娘倆相互照應著。他們要討生活,各顧各的,也蠻不容易的。

娘看著天花板,再也無話。

很長一段時間,診所裡誰都無語。靜,只有長久的靜,還有點滴一滴一滴清脆落下的聲音。

孃的血管太細,打點滴時又用了七號針,很慢很慢。坐了一個多鐘頭,我的屁股下面似生了釘子一般,有點兒坐不住了。

娘看出來了,說,你有事忙你的,我打了針就回去了,不用管我。

醫生卻不屑,你娘打得還算快的,那個老婆婆都四個多小時了。她的崽,都還在外面一直等著呢。

我這時才發現冬材坐在門口一側,天氣很冷,他不時地打著哆嗦,還不時地透過拉緊的玻璃門往裡瞅著。也許是想看清楚些,他整個臉都貼在了玻璃門上,看上去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了。眼晴卻睜得老大,定定地看著門裡的一切。

娘也看到了,轉過臉來有點兒怪罪的意思。

娘問冬材娘:你怎麼不把崽喊進來?

冬材娘答:我不要他陪我來,他要陪我來。他陪我來,他又不肯進來。他不肯進來,是怕別人聞著他身上的味。你也曉得的,得了這種病的人,脾氣都倔得很。

娘埋下了頭,我看見了娘在擦眼睛。

冬材娘當然不會知道,她這一說,說到了我孃的痛處(我的小弟也從小患了腦膜炎落下後遺症)。

冬材娘先打完了點滴。醫生拔出針,要她自己用手摁一會兒。誰料她想急於起身,一用力,手上的血直冒,誰也沒有看見。卻見門口處的冬材拍打著玻璃門,嗷嗷嗷地叫著。

交完錢一出門,冬材就在門口扶著他娘,沒走五米遠下臺階時,冬材娘摔倒了。冬材嗷嗷嗷嗷又高聲大叫,近旁的人都擁了上去。

再看時,冬材扶著他娘一步一步走向遠處,遠處的天暗了下來……

親情故事-相依為命

過了幾年,我再去老街,老街看上去更老了,冬材家的老木屋斜歪歪的,似乎有隨時倒下來的危險。

我沒有見到冬材的娘,以為這屋沒有人住了。剛準備走開,卻聽見“吱呀”一聲,從虛掩的門縫裡探出個腦殼,是冬材。他的眼睛還是那樣睜得老大,臉已消瘦得不像個樣子,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掛在木架子上一樣,空空蕩蕩。

門開了一掌寬,冬材卻出不來,原來門上是一把長長的鏈子鎖。

冬材嗷嗷嗷嗷又高聲大叫,老街上卻是出奇的靜。抬頭看天,老街上的陽光也是淡白淡白的,了無生氣。

我走了幾家,才問到一個老人,知道冬材的娘過世了,只剩下冬材還住在老街上。

起先,大家都勸冬材的兄姐接冬材走。冬材卻死也不離開老街,不離開老屋。冬材說,要到老屋裡等娘,等娘回來。

冬材認定一個死理,娘走丟了,娘會回來的,娘不會離開冬材的。

冬材說,等著,等著,娘就回來了。

冬材畢竟有政府的低保,冬材的兄姐當然也不能讓冬材餓死。他們就商量著輪流送飯,一人一個月,一天兩次。事多了,事雜了,有時就忘記了,一天一次,甚至也有兩天一次的。

關在老屋裡的冬材,吃喝拉撒都在屋裡。冬材在老屋裡守著,他睡的時候少,唯恐睡熟了,不能第一眼看見回來的娘。於是,冬材終日把眼睛睜得老大。

有一天,在昏黃的燈光下,有人看見冬材竟能穿針走線,他照著娘在他衣服上繡的字,繡得有模有樣,那幾個字特別醒目:老街34號冬材。最令人驚訝的是,“冬材”兩個字後面繡了一個老婆婆滿是皺紋的臉。

我猜想,冬材繡的字應該是:老街34號冬材的娘。

冬材篤定,娘穿著他繡著字的衣服,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老街真的老了,冬材的娘早走了,冬材在去年最冷的那個冬天也走了。

今年冬天又是特別冷,我陪娘在鄉下旺旺的火塘旁烤著火。柴火燒得很旺,我和娘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突然,娘和我都異口同聲地說到冬材這個人。

娘說,老街真老了。

娘還說,這年月,傻的不見得真傻,正常的也不見得就正常。

娘又說,今年的老街肯定最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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