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M:獨家揭祕山東省留置第一案——他是誰?

來源 | 山東省人民檢察院

2018年1月8日,中國牡丹之都——菏澤市牡丹區迎來了一年一度的“兩會時間”。早上八點,在代表住地柏青大酒店,一名個頭不高,佩戴框架眼鏡的官員被菏澤市紀委監委工作人員帶離會議地點。

“根據《全國人大常委會關於在全國各地推開國家監察體制改革試點工作的決定》的有關規定,因你涉嫌職務違法犯罪,現決定對你實行留置措施。”

隨即,那人便在這張編號為“菏監留令﹝2018﹞”留了三個字——“周俊舉”。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這名曾手握重權的菏澤職業學院副院長逐漸消失在人們視野中。

這張留置令的簽署,意味著山東省第一家掛牌的監察委員會——菏澤市監察委員會,在成立兩天之後,查辦了山東省“留置第一案”。

這名山東省“留置第一人”緣何落馬?案件的來龍去脈到底是怎樣的?敬請關注本期《週末故事》。

“學校撥款速度也太慢了。”

“你想要到全部的工程款,沒個三年五載可下不來。”

“我知道有條捷徑。”

“是啥?”

“啥捷徑?”

“你要是有門道兒,和咱周主任搭上關係,沒準兒還能給多撥點兒哩!”

在菏澤職業學院工地上,一群人湊在一起閒聊著。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個不成文的“秘密”被一旁的範承澤聽了去。

老範最近實在是“壓力山大”,作為錦天公司的項目經理,他們承攬了學院的學生宿舍樓、學生食堂、洗浴中心等工程,打從工程一開始,他們一直在“自掏腰包”。

儘管在施工過程中,學院也預付了部分工程款,但偌大的公司既要給工人發工資還要保持自身正常運轉,預付的錢實在是杯水車薪。

這不,又到了年關,忙活了一整年的工人們急等著發工錢,上頭領導再三催促他“一定要把剩餘的工程款搞到手”。

想到這兒,範承澤把心一橫,決心先去會會這位周主任。

2014年,是菏澤職業學院正式掛牌後度過的第一個新年。

這個由菏澤市政府統一規劃,將菏澤工業學校、菏澤信息科技學校、菏澤財經學校三校合併,建立菏澤職業學院的宏偉藍圖終於變成了現實:

2007年7月,菏澤職業學院籌建辦公室成立,正式啟動籌建工作;2012年12月,山東省人民政府批准成立菏澤職業學院;2013年6月正式掛牌。

而在這個過程中,有一個關鍵人物不容忽視。他就是周俊舉。周俊舉曾負責原菏澤工業學校基建工作,憑藉多年經驗和出眾的能力被委任為該工程建設的“一線指揮長”。從選址到總體規劃,從拆遷徵地到新校區建設,從工程招標到驗收……每一個重要環節的把關他都親力親為。

此時,擔任學院籌建辦工程一部主任的周俊舉正坐在嶄新的辦公室裡,躊躇滿志地規劃著學院未來的建設發展。

一陣敲門聲將周俊舉的思緒一下子拉回了現實。

來人正是範承澤。

“周主任,這不馬上就要春節了嘛,我也不買啥東西了,就是我們公司的工程款還需要您多費費心。”

說著,範承澤拉開他辦公桌抽屜,把一張1000元的購物卡飛快地扔了進去。

“該幫忙幫忙,這卡我不能要。”周俊舉推辭道。

範承澤見周俊舉追過來,便加快腳步,迅速逃離了這間辦公室,順手帶上了大門。

幸運的是,那扇門始終沒有被打開。

果不其然,2014年春節前,400萬的工程款如期打到錦天公司的賬目上。儘管這還不是全部工程款,但撥付金額足以令範承澤喜出望外。

“不送錢不辦事,要錢還得花錢啊。”

自此,他成了周俊舉辦公室的“常客”。

和範承澤一樣的“常客”,周俊舉還能列出一長串,他的“好哥們兒”張韜也在這份名單之列。相比於範承澤的直接,張韜則更善用“迂迴戰術”。

被譽為“天下之脊”的太行山,是周俊舉這名資深驢友的鐘愛之地,每年他都要組織驢友徒步穿越太行山,雷打不動。

這天,承包學院建築工程的江蘇信達公司項目經理張韜跟周俊舉說了一個“不情之請”。

“院長啊,我濰坊的幾個朋友想去爬太行山,您常去,路熟,能來當我們的嚮導嗎?”

這句話勾起了周俊舉蠢蠢欲動的心。

在別人眼裡,他是不抽菸、不喝酒,無不良嗜好的領導,可私底下,他也有著不為人知的“雅好”——戶外、文玩、玉石。

他愛的太行山,有俏麗的風景,當然,還有珍貴的崖柏。

嚴格意義上,崖柏是一種樹種,但是文玩圈裡的崖柏,並不是“植物學”中的崖柏。一般崖柏愛好者,都是將生長紮根在岩石縫隙之中,並且在自然條件下死亡,經過長時間風化形成的柏樹化石,稱為崖柏。文玩圈裡有句老話:“崖柏全國有,太行料為尊。”

幾乎沒有思考,周俊舉爽快地答應了。

穿上衝鋒衣、登山鞋的周俊舉煥發出不同以往的活力。

“大家夥兒知道嗎,太行山裡有一種特殊植物叫崖柏,生長在崖壁上,非常稀有,花紋也漂亮……”

話音未落,張韜毫不猶豫地掏出了5萬元錢交給周俊舉。

“我們好不容易來趟太行山,得帶點兒紀念品,老周啊,既然崖柏這麼珍貴,你熟門熟路,給大家買些做禮物吧。”

“嗯,這個嘛——”周俊舉假裝推辭著,還是把錢裝進了腰包。

當晚,一行人住在了山村裡的大隊部。

夜已深,周俊舉躺在床上,手裡來回把玩著剛買來的崖柏手串。

“今天運氣真不錯,淘到帶瘤疤的了,這品相,才這個價,真值!”

6月,山裡潮氣氤氳,各種小蟲不停騷擾著將要入眠的人們。

儘管住宿條件很差,但崖柏散發出的幽幽清香,讓已經筋疲力盡的周俊舉逐漸陷入酣睡。

鳥語花香、山清水秀、空氣清新,清晨的山嶺宛如秘境,這讓早已習慣城市喧囂的都市人不由地產生一種歸隱之情。

“這裡好是好,就是住宿條件太差了,要是能在山裡有個房子,有空的時候過來住幾天也不錯。”周俊舉說。

散步閒聊中,他們在一處荒廢的農家院前停住了腳步。

張韜哪有心思“歸隱山林”,滿心想的都是學院還沒有撥付的工程款,他正愁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給周俊舉“意思一下”。

“不如我把這個房子買下來,裝修裝修就是非常好的避暑基地。以後你帶驢友來了,也有個好的落腳點。”

張韜靈機一動,算準了周俊舉會答應這件事。

“你先問問人家要多少錢,回頭我給你。”

每年的中秋節和春節,是學院與建設單位集中結算的日子。

掐指一算,中秋節又要到了。每到這個時候,周俊舉就會像嚴守陣地一樣死守著他的辦公室。這間辦公室是他的“狩獵場”,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

菏澤市牡丹區檢察院公訴科員額檢察官 吳碧若:菏澤職業學院與建設單位的結算主要集中在中秋節、春節期間,並不是嚴格按照與建設單位簽訂的合同撥付結算的。每次集中結算前,周俊舉都會和院長、財務處長商量撥付工程款的事情。周俊舉會根據每個建設單位的工程進度提出撥款建議。因為周俊舉是工程基建部門負責人,對工程建設情況比較瞭解,一般情況下他提出的撥款建議,院長和財務處長都會同意。當確定給各建設單位的撥付數額後,列出給各建設單位結算數額的明白紙,就按程序進行結算。

換言之,給哪個工程隊款,給多少都是周俊舉說了算,不經過他辦不成事。這個道理,“獵物”與周俊舉都心知肚明。

無事不登三寶殿,兩個月後,張韜再次踏入周俊舉辦公室。

“太行山的房子打聽的怎麼樣了?”

“房主說要兩三萬。”

“我給你五萬,你買下來,正好再用剩下的錢搞搞裝修。”

“那怎麼行,你拿回去吧。”

張韜可是周俊舉辦公室的“常客”,知道他說這話是客氣話,順手就把一個裝茶葉的紙質手提袋給了周俊舉。

“最近公司資金實在是週轉不過來了,老周啊,您看看能幫忙加快我們公司的付款進度嗎?”

周俊舉打開袋子一看,裡面有五萬元現金。

“好說,儘量給你們公司傾斜。”

在這個位置坐久了,周俊舉逐漸產生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他不敢把一捆捆的“好處費”存到銀行,他害怕因為這些不義之財出事,害怕家人特別是孩子們對他產生看法。

在女兒心中,父親儒雅有學識,工作能力又強,是一位值得炫耀的老爸。

周俊舉1984年從山東工業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菏澤地區物資局工作,1984年12月來到菏澤地區經濟協作辦公室,從技術科科員一步步走到了科長的位置。不到四十歲便成為菏澤市牡丹區區長助理。2007年任菏澤工業學校黨委委員、工會主席;2014年5月任菏澤職業學院黨委委員。

印象中,父親的頭髮永遠保持著充滿活力的黑色。

她從未想過,自己收到的美國留學款究竟是怎麼來的,更不知道父親光鮮的背後實則暗藏危機。

“收了錢還不給辦事兒,走,咱把錢要回來!”

說這話的,是周俊舉的老鄉費德茂。

自打內退在家後,費德茂開始種植綠化樹木苗圃,由於家裡的生意一直難見起色,他覺得是時候找那個有出息的鄄城老鄉幫忙了。

於是他聯繫了遠在河北的方琦,決定借用方琦公司的資質去周俊舉辦公室碰碰運氣。

“老鄉啊,孩子馬上去美國讀書了,這是我和方琦兩人的一點心意,以後綠化工程的事還需要你操心啊。”

說罷,費德茂將一個檔案袋放到了桌上,裡面裝的,是他剛從銀行兌換的1萬美元。

“我會想著這個事兒的。”

周俊舉用手掂了掂檔案袋,客氣了一下。

之後,費德茂和方琦又請周俊舉吃了幾次飯,周俊舉答應不僅會把綠化工程交給他們,而且還會把學院的圖書館大樓交給他們幹。

可天底下真的有免費的午餐嗎?

菏澤市牡丹區檢察院公訴科員額檢察官 吳碧若:關於綠化工程方面,周俊舉給費德茂發過一些資料,讓其參與招投標。但費德茂本想著能不通過招標把這個活接過來,沒想到還要走招投標程序,他覺得沒多少利潤空間,如果付工程款再不及時,還有可能賠錢,所以費德茂就沒參與投標。

“這個滑頭,他介紹的活兒又要我們墊錢又要參與投標,這不是賠本買賣嗎?”

費德茂看著周俊舉發來的資料,心生不滿。

2016年4月開始,這個在背後操控百萬工程款進賬的“周主任”,搖身一變,成了菏澤職業學院黨委委員、副院長。

“周院長”正式上線,“基建處”也順理成章地由他繼續管理,此外,他還分管後勤工作,兼任徵地拆遷指揮部和工程建設指揮部主要負責人,有求於他的人越來越多。

樹大招風,由於觸碰了一些人的利益,有人為了報復,甚至肆意編造由頭誣告周俊舉。

儘管被查實是誣告,但周俊舉仍心有餘悸。

學校傳言,曾有紀委工作人員來學院調查,做賊心虛的周俊舉坐立不安,打電話到隔壁領導的辦公室煞有介事地問:“兄弟,紀委是來找你的吧。”

此時的周俊舉已如驚弓之鳥,預感到自己的官場生涯大限將至。

2018年1月8日,周俊舉被菏澤市紀委監委工作人員帶至留置地點。

那一夜,周俊舉幾乎徹夜未眠。

他在20多平米的房間裡來回踱步,一幕幕往事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那些他簽下的名字,那些曾經的“獵物”。

而現在,他已經分不清到底誰是真正的“狩獵者”,誰又淪為了任人宰割的“獵物”。

不到一週的時間,周俊舉主動交代了組織尚未掌握的20起涉嫌受賄的事實,共計摺合人民幣99萬餘元。

2018年2月8日,在周俊舉被留置整整一個月後,他涉嫌職務犯罪問題被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9日,周俊舉被“雙開”,菏澤市牡丹區檢察院對其作出逮捕決定。

菏澤市牡丹區檢察院檢察官吳碧若在留置地點第一次見到了周俊舉。

菏澤市牡丹區檢察院公訴科員額檢察官 吳碧若:他面色憔悴,頭髮灰白了許多。可能是因為高度近視的緣故,他的眼神遊移,好像不太敢面對我們。他對自己受賄的每一筆記得很清楚,訊問的時候比較緊張,簽字的手還有些抖。

“認罪悔罪態度好”是周俊舉留給吳碧若最深刻的印象。到案後,他如實供述全部罪行,並在提審中主動交代了辦案機關未掌握的犯罪事實,從始至終未作出任何辯解。

在留置階段,周俊舉主動要求退贓。除去在其辦公室、家中扣留的40餘萬元非法贓物外,周俊舉又補繳50餘萬元。最終,本案受賄犯罪的贓款、贓物全部追繳。

2018年4月17日,庭前會議結束後,周俊舉的辯護律師代其轉交了一份“保證書”。這個情節讓吳碧若記憶猶新。

菏澤市牡丹區檢察院公訴科員額檢察官 吳碧若:這份保證書是周俊舉自己主動書寫,讓辯護人轉交給我們的,內容的大意就是表達其願意無條件接受組織的任何處分,沒有辯解,認罪悔罪。這樣的形式還是很少見的。

2018年4月20日上午,菏澤職業學院原黨委委員、副院長周俊舉受賄一案,由菏澤市牡丹區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在牡丹區人民法院公開審理。

菏澤市牡丹區檢察院起訴指控,2012年中秋節前至2017年10月,被告人周俊舉利用擔任菏澤職業學院籌建辦工程部主任、工程一部主任、黨委委員、副院長職務上的便利,為多家單位或個人在承攬工程、撥付工程款等方面謀取利益,本人直接或通過其妻先後多次收受上述單位或個人給予的財物共計摺合人民幣100餘萬元。

菏澤市牡丹區法院最終採納檢察機關指控事實,以受賄罪判處被告人周俊舉有期徒刑3年6個月,並處罰金人民幣25萬元,周俊舉服判未上訴。

“來這裡一月前,我也曾到廉政教育中心參觀,當時內心就特別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從吃吃喝喝這樣的小事走向犯罪的道路,作為一名黨員幹部我十分後悔,辜負了黨組織多年的培養,也無顏面對家人父母……”2018年2月8日,在留置地點,周俊舉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本文除周俊舉與檢察官外,人名、公司名稱均為化名。)

監製|徐安江

策劃、播音|王蓉蓉

撰稿|李婧一

製作|朱睿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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