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豬(志怪故事)

靳春

晉北偏關縣老營城的東嶽廟山下,傍太羅河的北面,有三間廢棄石窯,院裡是葳蕤的草叢,裡面有一頭石豬,頭朝南晝夜臥著,凝望河水向西流去。這頭石豬的來歷,極不平凡。

距老營城三十里,有一個村子,叫東昌峪村。東昌峪村有個雕窩坡,坡下有一座陵園,就是埋葬清朝鎮守湖廣兩省的左督都劉詔的地方。

劉詔的陵園有碑樓、石馬、石虎、石豬,並有一文一武兩個石人。陵園落成時,有一頭石豬,是朱石匠陪同眾人,一路護送來的。朱石匠走時,看著石豬說,每年我都會來看你的。

那時,陵園四周還都是用磚砌的圍牆,有一位守陵的老人,叫李克凡。

一天傍晚,李克凡老人把陵園大門關了。老人白天太勞累了,吃過晚飯,便躺下了。

在睡夢裡,老人看到,一頭黑豬向他跑來,並一再蹭他的腿腳。老人驚醒了,才睡了不大一陣兒,聽到大門嗵嗵響著,還有豬的哼哼叫聲。老人奇怪了,這山野裡哪有豬啊?他點上胡油燈,從炕上下來,想出去看個究竟。誰知,房門是虛掩的。他在睡前,是把房門閂上了插關的,又用一根粗木棓榔頂住了,怎麼開了?老人出來,走到大門前,腿腳好像被啥猛拱了一下,險些跌倒,回頭,也沒什麼。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把大門打開,猛地,他又被撞了一下。他站在大門口,朝前望去,月明星稀,對面的人馬山,眼前的田地裡,什麼也沒有,靜夜裡,只有一種窸窸窣窣的響聲。

回到門房,老人越想越覺得蹊蹺,頓然間,他記起那匹石馬半夜跑出去,啃人家莊稼苗子,被守護的扔脫鐮刀,在身上劈了一個大口子,至今,還能伸進五指。這回,又有什麼跑出去了?老人打著燈籠,出去查看。他從碑樓下穿過,可不,一頭石豬不見了。老人知道,一頭石豬四尺五六寸長,臥在地上也有一尺五六寸高,重一千多斤,人是抬不走的,是石豬自個兒跑出去了?老人回到門房,左思右想,石豬遲不跑早不跑,怎麼今兒跑了呢?

石豬(志怪故事)

前晌,是有一位老者,滿頭鶴髮,來陵園參觀,說他是老營城附近村裡的朱石匠,這頭石豬,是他打雕出來的,它是一頭黑豬。今兒,他是來看看,以後,怕腿腳遲鈍了,再沒時間來了。李克凡老人懂得,朱石匠是來向石豬告別的。朱石匠蹲下,一再撫摸石豬,不知怎麼,石豬眼裡竟滴出了淚水。朱石匠也哽咽了,黑豬,你是有靈性的,在這裡待著,你也顯得風光。朱石匠走時,又回頭,眼裡模糊了,一再凝望石豬,是一副戀戀不捨的樣子。

這是大事,李克凡老人不敢懈怠,當即打著燈籠回到村裡,對劉家族長說了。

一大早,住在老營城東嶽廟山下的老兩口,剛做好飯,便聽到有豬的叫聲。他倆一出門,便見一頭石豬臥在院裡。他倆俯身,一再瞧著石豬。老漢挺納悶,這不是朱石匠為總兵劉詔陵園裡打雕的石豬嗎?今兒它怎麼又跑回來了?老婆也肯定地說,是那頭石豬,是咱們養的黑豬。她想到朱石匠打雕石豬發生的事,回家,把做的早飯,都用一個瓷盔端了出來,放在石豬前,你跑了一夜,也太苦了,吃喝一點。他倆回屋裡,心裡嘀咕:石豬回來,是福,還是禍?

少頃,他倆又出來了,看到瓷盔裡的吃食,都沒有了。他倆抱來柴火,把石豬遮苫住了。他倆是怕那些行人看到了,走漏了風聲,引來麻煩。

朱石匠年歲大了,從自個兒村到東昌峪村行走了三十里。他吃不消,不能立即返回去,晚上,便在東昌峪村一家住下了。他在睡夢裡,又見到了黑豬。黑豬咬著他的褲管,久久地不放。朱石匠感慨地說,你是不讓我走。我是草木之人,哪能同你一輩子廝守在一起?黑豬聽了,轉身跑了,是朝西跑了。

吃過早飯,朱石匠知道黑豬從陵園裡跑了,村裡人說啥的也有。朱石匠聽了,也沒吭聲。他曉得,黑豬一定是跑回老營城東嶽廟山下那家了。

朱石匠緊趕慢趕,在晌午時,終於到了東嶽廟山下。他一進院裡,唰,那遮苫的柴火掉下來,露出了石豬。朱石匠上前,俯身把石豬從頭到尾,撫摸了一遍,這才站起來,黑豬,你老老實實地待著,我想他們是會尋找你的。說畢,又把柴火蓋在石豬身上。

老漢、老婆聽到院裡有說話的,便開門出來。他倆異口同聲,你返回來了。你不曉得,我倆等你,心急火燎,實在焦躁。

朱石匠進家靠在炕沿前,我昨兒路過這裡,今兒就發生這事了。

老漢囁嚅地說,早上,我還對老婆說,這頭石豬,是神豬,咱們不能小瞧它。像你說的,是石豬身上有黑豬的靈魂,你說,該怎麼辦?

州、縣裡也曉得了,下了命令,讓東昌峪村和周圍幾個村裡年輕力壯的後生,外出尋找石豬,一有消息,馬上稟報,並要給他們獎賞銀兩。州、縣裡的官員,也擔心上面怪罪下來,吃不了得兜著走。須知,劉詔陵園是大清皇帝撥出銀兩,州、縣監工,經過幾年修建,才竣工的。

當時,所有附近的能工巧匠都被徵用上了,自然,朱石匠也不例外。

朱石匠為選石料,跑了不少地方。他來到東嶽廟山下的住戶,抬頭望著峭壁巉巖,一再出神,他知道,太羅河上的三座石拱橋,是託舉長城的,還有修築老營城牆的岩石,這岩石的硬度,獨一無二。他要打雕一頭石豬,石料的要求,很嚴格。這家院裡有一頭黑豬,正蹭著他的腿腳。他回到家裡,同主人諞的話,都是打雕石豬的。突然,轟隆一聲,有一塊巨石落到了院裡。他們忙從家裡出來,一看,身上直冒冷汗,幸虧岩石是從石窯的右邊落下來的,假若靠近幾尺,毫無疑問,石窯也被砸塌了。

朱石匠看著岩石,又拿尺子量一下,喜出望外,這塊岩石,正好打雕一頭石豬。

如此,他便在這家住下,按照規定的長度、高度,開始打雕石豬了。這家的黑豬每天臥在他的身邊。朱石匠量了黑豬,怪了,同官家規定的長度、高度分毫不差。他以這頭黑豬為原型,打雕石豬。他看一眼黑豬,又在岩石上一手握錘子、一手握鑿子,打一下。這樣,週而復始。有時,他停歇下來,就撫摸黑豬,看那樣子,黑豬很舒服的,伸長腿腳,一再哼哼。不久,一頭石豬的雛形出來了。主家兩口子看了,讚不絕口。朱石匠又按照黑豬的眼、嘴、腿、腳等,精雕細刻,石豬同黑豬一模一樣,臥在一起,不靠近前,分不清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不幸的是黑豬瘦了,不吃不喝。這兩個多月的相處,讓朱石匠竟同黑豬有了情誼。他讓主家熬了一鍋稠稀粥,端到黑豬面前。朱石匠蹲下,撫摸黑豬,黑豬眼裡流出了淚水。朱石匠喉嚨也被堵塞了,很是難受。他抹一下眼窩,怎麼,你是嫌稠稀粥太熱?你稍等一下,我給你舀一瓢冷水去。朱石匠轉身,朝家裡走去。朱石匠出來,瓷盔裡的稠稀粥沒了。黑豬挺在地上,死了。朱石匠悶悶不樂,對主家說了,把黑豬弄個箱子裝上,埋在河邊。主家兩口子聽了,也同意了。他倆覺得,這頭黑豬是不簡單,不能死了,又被吃了。

朱石匠又找來柴火,把石豬遮苫住了。這夜,朱石匠和主家兩口子聽到太羅河的流水聲裡,有豬在叫喚,是黑豬在叫喚。

河結冰了,石豬該啟程了。石豬得放在一塊厚木板上,由幾個壯年人在冰面上拉著,朝上游移走。誰知,三十幾人怎麼也從院裡挪動不了石豬。

朱石匠來了,對石豬說,你得走了,我會送你到雕窩坡下的。朱石匠說著眼圈紅了,他彎身,撫摸石豬……有人驚愕地說,石豬流淚了。朱石匠伸手,給石豬擦了,他強顏歡笑,說用不著這麼多人,有十來個人就行了。果然,十來個人把石豬抬上一塊大厚木板,送到了冰面上。

朱石匠站在石豬旁邊,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他回頭向站在黑豬墳旁的男女主人,大聲地說,我會兌現諾言的。男女主人也招手,一路順暢。寒冷的朔風中,他們聽到,總有豬的哼哼聲。

眼下,石豬回來了。這讓朱石匠和主家很是喜悅,又很是擔憂。老漢、老婆眼睜睜地望著朱石匠,咋辦啊?朱石匠想,石豬不願回陵園,就留在這裡吧。

這天夜裡,又有兩塊巨石,落在院裡了。

朱石匠回到村裡,取上工具,又來到這裡,開始打雕石豬。他感到神奇,身上有使不完的勁兒,只用了十天,便打雕出兩頭石豬。朱石匠同主人把跑回來的石豬,遮苫上了一堆厚厚的柴火,像一座小山。朱石匠安撫,黑豬,聽話,安靜地待著。你不管誰來了,都不能哼聲。

半個月後,李克凡老人騎著毛驢,找到了朱石匠,是你把石豬帶走的,對吧?我心裡曉得,也沒敢對別人提說。這事,你得出面,才能了結,也不能拖得日子太長。

朱石匠把李克凡老人領到那個院裡,這裡有兩頭石豬,你挑選一頭,等大寒到了,再運回去。李克凡老人驚喜地說,這是你打雕的?那個柴火小山,忽然抖動開了,有哼哼的豬叫聲。李克凡老人掀開柴火,看到石豬,並伸手撫摸,你不想回去,就待在這裡。

朱石匠挺喜悅,黑豬,同守陵的老人,也有情誼。

這樣,劉詔陵園裡的石豬又補上了。

後來,朱石匠下世了。七七四十九天,兒女給他上墳燒紙錢時,墳前有一頭臥著的石豬。

朱石匠的手藝,傳給了兒女。兒女從墳上回來,夜裡都做了一個相同的夢,朱石匠說,你倆還得打雕兩頭黑豬,那院裡我留下的石豬,過不了多少日子,它想走了。

行人路過東嶽廟山下看到石豬,都說是從東面跑回來的。這頭石豬,是神豬。有人還會掏出隨身帶的乾糧,虔誠地擺在石豬面前。

其實,這一頭石豬,是朱石匠兒女打雕的。

朱石匠走前,他打雕的石豬,已跑到了三十里外,在李克凡老人墳前,一直靜臥著。

老漢、老婆在下世前,遵照朱石匠的叮囑,在埋黑豬的地方,填了不少土,成了一座墳。對於這個,來來往往的行人,倒是不太知道,偶爾,有人說了,聽到的也會捧一抔土,撒在墳上。

老漢、老婆積德行善,齊年盡老。

東嶽廟也香火旺了,東西南北來的客人,看到廟門口也有一頭臥著的石豬,這個說,那個講,一傳十,十傳百……都是衝石豬來的。他們以為,這才是劉詔陵園裡跑來的,一頭真正的石豬。

這頭石豬,也是朱石匠兒女打雕的。當然,是朱石匠臨終吩咐兒女的。朱石匠又在兒女夢裡囑託,不這樣去做,那山下的石豬會被搬上山頭的。讓山下的石豬,陪伴死去的黑豬。抑或,石豬沒附上靈性,幾年過去,東嶽廟也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三百多年了,朱石匠打雕石豬,仍被人們津津樂道……

選自民間故事選刊·上2018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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