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角大樓文件事件——尼克松與媒體的戰爭

特朗普與美國傳統媒體之間的戰爭正打得如火如荼,而且越來越白熱化了。在歷史上,美國總統和媒體之間的戰爭並不鮮見,最悲劇的莫過於尼克松了。

尼克松跟媒體的恩怨最早要追溯到1948年-1950年之間發生的希斯間諜案。當時身為美國政府高官的希斯被《時代》週刊高級編輯錢伯斯指控為蘇聯間諜。希斯在申訴時博得了人們的同情,但是尼克松為了展示自己的反共鬥士形象,同時也為了打擊民主黨,用各種方法打擊希斯,最終希斯被判刑。尼克松聲名大噪,但卻引起了媒體的反感。

五角大樓文件事件——尼克松與媒體的戰爭

尼克松在尋找希斯間諜的證據

當時媒體上發了一張尼克松拿著放大鏡尋找證據的照片,原本是要宣傳他認真勤奮的工作,但是他的形象卻變成了尖酸刻薄、吹毛求疵。從此以後,尼克松的所有公眾活動都被媒體帶往尖酸刻薄的方向。因此尼克松對媒體非常痛恨,無時不刻不想著打擊報復媒體。

這個機會終於來了。1971年5月13日,《紐約時報》刊登了一篇國防部的文件,它是“越南戰爭歷史百科全書”的其中一部分。這套“越戰歷史百科全書”就是“五角大樓文件”,其內容非常豐富,它收集了美國對越南政策的制定到實施全過程,包含大量的筆記、會議記錄、電話記錄、備忘錄等等。

五角大樓文件事件——尼克松與媒體的戰爭

《紐約時報》刊登的《越南檔案》

這套文件能夠存在就非常神奇。1967年,當時的國防部長麥克納馬拉要編一套關於越戰的資料,他就讓自己的副手麥克諾頓負責這件事,然後他自己就再也沒過問,麥克諾頓又把這件事交給了自己的副手蓋爾伯。

麥克納馬拉也是個神奇的存在,他是1961年被肯尼迪任命為國防部長的,在接受這個任命之前,他是福特汽車公司的總裁。他是美國越南政策的制定者。至於他編這套資料的動機,現在誰也搞不清楚。他自己一直堅稱是為後來人留下研究歷史的原始素材,但這話沒人信。後來這套資料被報紙刊登出來後,已經下臺的約翰遜總統認為,麥克納馬拉應該是想用這份文件幫助羅伯特·肯尼迪(肯尼迪總統的弟弟,1968年競選總統時遇刺身亡)競選總統。不管怎麼說,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麥克納馬拉當時已經對越戰政策開始質疑了。

蓋爾伯召集了36名專家來進行這項工作,工作持續了差不多有兩年時間,1969年6月,五角大樓文件終於彙編完成,一共有7000頁的材料,涵蓋謀殺南越總統吳庭豔、東京灣事件、戰略和外交等方面的內容。文件一共印了15套,兩套送往國家檔案館,兩套送往國務院,一套給了麥克納馬拉,兩套給了蘭德公司,剩下的八套應該都留在五角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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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尼迪時期的國防部長麥克納馬拉

這時候關鍵人物出場了,丹尼爾·埃爾斯伯格。他當時是蘭德公司的成員,參與了五角大樓文件彙編工作。埃爾斯伯格原本是越戰的堅定支持者,曾經於1965年被派到越南,在越南的經歷讓他的立場產生了動搖。而參與五角大樓文件彙編工作,則促使他的立場發生了轉變,他從越戰支持者變成了堅決反對者。他認為這套文件就是證據,證明從艾森豪威爾總統開始,美國的越南政策就是錯誤的,他們在撒謊,掩蓋大屠殺的真相。

埃爾斯伯格將蘭德公司的那套文件進行了複印,然後找到一名反戰的國會議員,將文件摘要給了議員,希望他在國會公佈。但是議員拒絕了,因為這是機密文件,他不能公佈。不過議員給國防部寫了一封信,要求他們送一套到參議院去,但是被國防部以高度機密為由給拒絕了。埃爾斯伯格想讓法院出手,逼迫國防部交出文件,但是他的律師朋友提出,法庭這時候沒有理由這麼做。無奈之下,埃爾斯伯格只好鋌而走險,找到自己的老朋友《紐約時報》的記者尼爾·希漢,把複印件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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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爾斯伯格

《紐約時報》拿到這份文件,非常興奮,他們意識到“這是一座金礦”,立即組織人手閱讀文件以及撰寫報道。不過《紐約時報》並沒有興奮過了頭,他們安排了專人審查,把那些有關戰場計劃、武器計劃、外交計劃等涉及國家安全的內容全部剔除了。1971年6月13日星期天,《紐約時報》開始連續刊登文件,標題為《越南檔案》。

尼克松當天看到了報紙,十分震驚。其實這件事本來跟他是沒關係的,因為對越南的政策都是他的前任所為。但尼克松關注的是洩密,他聯想到1969年的轟炸柬埔寨事件,本來是秘密轟炸,後來這件事洩密了,尼克松大為光火,授意FBI監聽官員和記者的電話,想查出洩密者,結果一無所獲。這次又發生了洩密事件,尼克松對FBI失去了信任,他暗中建立了一個非法調查組織,名為“水管工”。“水管工”除了監聽,還會拆看郵件,甚至是入室搜查。

此外,尼克松早就對媒體不爽了,這次剛好可以打擊報復。於是,司法部長米歇爾給《紐約時報》發了一封電報,要求立即停止刊登五角大樓文件。不過尼克松真是黴運連連,司法部發的電報,一開始居然發錯了,誤傳給了一家漁業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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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時報》收到電報後,似乎就是要跟尼克松對著幹,他們拒絕停止刊登。他們在繼續刊登的同時,還另外寫了一篇評論,說“司法部長米歇爾要求停止發表越南系列”。

尼克松看到這個估計臉都氣綠了。司法部立即以1917年的《反間諜法》為依據,以危及國家安全為由將《紐約時報》起訴了。紐約法官古爾芬當時才當上法官兩天的時間,業務不熟練,在雙方簡短辯論之後,古爾芬要求《紐約時報》暫停刊登文件,同時要求雙方在幾天後再開庭聽證。

由於命令是暫停,而不是禁止,《紐約時報》同意了,但是這件事已經演變成了全國性的大新聞。

尼克松以為可以鬆口氣了,沒想到他的另一個老對手《華盛頓郵報》殺了出來。從五十年代開始,《華盛頓郵報》就一直刊登漫畫,諷刺尼克松的尖酸刻薄。因此,尼克松對其恨之入骨,甚至在其女兒婚禮上,他直接拒絕了《華盛頓郵報》的記者參加。

在新聞界,《華盛頓郵報》是《紐約時報》的最大競爭對手,就在《紐約時報》刊登五角大樓文件的時候,《華盛頓郵報》正在為對手的獨家報道而苦惱,他們只能改寫《紐約時報》的報道,對媒體來說,這是非常恥辱的事情。法庭要求暫停刊登文件,給了《華盛頓郵報》機會,因為這時候埃爾斯伯格正處於憤怒之中。

五角大樓文件事件——尼克松與媒體的戰爭

郵報的編輯巴格迪肯已經猜測到文件的來源,他以前就認識埃爾斯伯格,因此他瘋狂給埃爾斯伯格打電話,但是都找不到人。《紐約時報》被要求暫停刊登後,埃爾斯伯格讓朋友給巴格迪肯打電話,要求巴格迪肯用公用電話打過來,兩人約定當晚見面。巴格迪肯立即帶著一隻空的行李箱坐飛機去波士頓。結果行李箱太小了,根本裝不下文件。巴格迪肯弄了一個大紙箱,而且給大紙箱也買了一張機票。

郵報當時要刊登這些文件其實面臨著極高的風險,當時郵報正在準備上市,弄不好就直接破產了。因此郵報主編雖然力主刊登,但是其他一些人不太同意,他們覺得還是先通報一下司法部長米歇爾比較好。最後雙方意見僵持不下的時候,郵報的老闆傳奇女性凱瑟琳·格雷厄姆拍板決定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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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國報業第一夫人之稱的凱瑟琳格雷厄姆

郵報刊登文件的當天,司法部就打電話給郵報,要求停止刊登,結果遭到了拒絕。隨後,司法部就以同樣的理由將郵報告上了法院。華盛頓的法官格賽爾做出了判決,拒絕了司法部的要求。司法部當然不服,立即將案子呈交到了上訴法庭。上訴法庭最終推翻了格賽爾的裁決,下令郵報暫停刊登五角大樓文件。格賽爾不得不在兩天後重新開庭聽證,但是最後華盛頓法庭維持了格賽爾的裁決,以憲法權利為由,確認《華盛頓郵報》有權繼續刊登文件,不過限制令被延長了,為司法部上訴留了餘地。

而紐約方面,古爾芬法官最終支持《紐約時報》繼續刊登文件,不過他同意延長暫停的命令,好讓司法部有時間準備上訴。

按照美國的法律,這時候就該最高法院出馬了。《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和司法部都向最高法院申請了複審,最高法院很快受理了此案,並且下令兩家報紙,在最終判決之前,禁止刊登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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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令發佈後,埃爾斯伯格所在城市波士頓的《波士頓環球報》,開始瘋狂尋找埃爾斯伯格,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埃爾斯伯格,並且獲得了1700頁的文件。第二天,他們就刊登了五角大樓文件。司法部於是將《波士頓環球報》也告上了法庭,不幸的是,波士頓法庭發出嚴厲命令,要求交出五角大樓文件,給法庭保管。

與此同時,《芝加哥太陽時報》、《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等十幾家報紙又加入了對五角大樓文件的報道。這樣,五角大樓文件案演變成了尼克松政府與新聞界的整體對抗。

1971年6月30日下午2點30分,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宣佈了判決結果,撤銷了對《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刊登五角大樓文件案的禁令。九名大法官最終以6:3的結果,判定政府未能履行舉證責任,證明進一步曝光文件會危及國家安全。法官們的依據是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保障言論自由,限制政府權力。

五角大樓文件事件——尼克松與媒體的戰爭

埃爾斯伯格當天主動來到波士頓法院,像一個殉道者一樣,在法院門口發表了一番演講,然後被逮捕了。他被指控觸犯了反間諜法案以及偷竊國家財產罪,可能面臨115年的監禁。但是埃爾斯伯格逃過了一劫,因為後來的水門事件曝光,尼克松的秘密組織“水管工”派人潛入埃爾斯伯格的心理醫生家裡,企業盜竊病歷。法庭認為政府企圖迫害平民,因此駁回了對埃爾斯伯格的指控。

五角大樓文件事件——尼克松與媒體的戰爭

埃爾斯伯格發表演說

政府的敗訴,使得尼克松的政府公信力遭遇到了極大的危機。尼克松更是怒不可遏,他和媒體之間的鴻溝進一步加深了,尤其是《華盛頓郵報》。他加強了非法調查工作,但是隨後發生的水門事件,將他的非法調查組織也洩密了,最終尼克松被迫辭職。在這場權力與公眾的戰爭中,權力完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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