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高考進東大的現代日本社會》
作者 京都靜源 教授/文學博士
其實，和日本鋪天蓋地的高考補習班相比，中國的所有類似問題簡直不算事。
在現代日本，從19世紀明治維新開始，一考定終身的現象就開始盛行！它比現代中國更加嚴重。而且，在日本考生、家長們努力的目標就是一個，那就是：“考進東京大學！”這是和中國考生、家長們的期望值表現出的最大的不同！我們知道，在現代中國教育體制下，除了北大是考生和家長們的首選之外，我們同時還可以選擇清華、復旦、交大、北師大、中科大等等一連串的那些985或211系列的教育部直屬重點大學。但是，對於日本考生及其家長們來說，全日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只有一所大學，那就是東京大學。
東京大學的鐘樓辦公樓是東京大學的標誌性建築
對於中國學生和讀者們來說，我們一定還知道鼎鼎大名的早稻田大學、京都大學、筑波大學、慶應義墅大學、一橋大學等等現代日本著名大學，但是，對於現代日本社會和日本人來說，他們眼中只有一所大學，就是東京大學。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呢？這是有其深厚的歷史原因的。
這所近現代日本社會和教育制度最大代表和奠基者——東京大學，成立於1877年。從1886年開始，她的名稱正式成為全日本第一所“帝國大學”。一直到二戰結束後的1947年才正式更名為“東京大學”，簡稱“東大”。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東京大學連續多年霸佔著亞洲排名第一的世界級名校的位置上。因此，她一直就有著“百代學閥”的敬畏稱號。為什麼東京大學在現代日本社會和教育體制中具有如此高的魔力呢？我們再看看下面這些數字就知道了：東京大學的畢業生佔據了日本各個大學和科研機構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職位！東京大學的畢業生佔據了日本各個公司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老闆職位！東京大學的畢業生佔據了日本全國國會議員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席位！東京大學至今培養了9名諾貝爾獎得主、6名沃爾夫獎得主、1名菲爾茲獎得主、16位日本首相、21位日本國會議長、數百位的全日本最高學術大獎和文化功勞勳章獲得者！還有大大小小上千位的日本著名學者、著名企業家、著名政治家出身於東京大學。一百多年來，她在日本國內的影響力和知名度遠遠超出日本任何一所其他大學。作為一所世界著名的頂尖級綜合性大學，東京大學一直保持著連續多年全日本和全亞洲排名第一、全世界排名進入前20行列的領先業績。
——更不用說她的百分之百的就業率和職場晉升率了！這一點是最切實際的！
誰都知道，一旦自己在職場上遇到的競爭者是一位來自東京大學的畢業生，在現代日本，那自己肯定就死定了！在一個以擁有多少個東京大學畢業生為榮的現代日本社會和企業中，沒有人敢和她們叫板！哪怕是那幾個出身其他大學卻有幸拿了諾貝爾獎、紅遍全日本和全世界的日本大牌學術大師，東京大學對取得如此輝煌業績的學術大師們，採取了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的態度，就是不聘請人家當東京大學的客座教授或兼職教授。那是因為東京大學在現代日本社會和日本人心目中永遠是“學術的唯一代表”！
一百多年來，在只有考進東京大學才算是人生走向成功的現代日本社會，為了考進這所著名大學，考生和家長們真的是拼錢、拼命、拼老師……
——拼老師，本質上就比拼高考補習學校的教學輔導名師。
而相應的，在一個國立大學教授月薪才四十幾萬日元的時代，著名高考補習學校的名牌老師的月薪卻可以掙到兩百多萬日元！比如，著名的代代木高考補習學校的馬場教師，他的年薪居然高達2800萬日元！他能拿這麼高的工資就是因為他輔導的學生中，考中了東京大學的考生出奇地多！特別是他輔導的補習學生中連續出現考取了“天下最牛大學的最牛專業”的考生——東大法！即，她有著現代日本政治家和企業老闆搖籃之稱的東京大學法學部的簡稱。
這是代代木集團其中一個高考補習學校
2015年的一項調查顯示，東京大學70%的學生們從小學時代開始就上各種補習班。用時下中國的話說，那就是：“一群比你還聰明的人，從人生起跑線開始，就比你還努力、還勤奮的在奔跑著！”
——為了高考的一年補習班學費，更是高達180-300萬日元！
我在名古屋市居住的幾年中，因為老去一家日本餐廳吃那裡的鰻魚套餐，由此就認識一個叫小林佳美的女服務員。她四十多歲了，她的老公是一家小清潔公司的老闆——連老闆自己也每天開車加入移動清潔工作的那種小公司。可她的21歲的兒子，卻因為連續高考失利，不得不連續在代代木高考補習學校學習！連續幾年高額的學費和心理負擔，給她增加了巨大的生活壓力！最初，她只是週末上班兩天來幫忙而已，後來不得不每天來店裡打工了、甚至還接了晚上十點以後清掃店鋪的活兒！那個時期，她的臉上永遠是抑鬱的表情……直到有一天，她上班時主動給所有來店裡吃飯的客人們，每人送一瓶啤酒！我才知道她的兒子終於如願以償考上了夢寐以求的東京大學！從此，她和她的兒子，他們整個家族開始復興發達、開始人前顯貴！
從那天開始，喜氣洋洋的她，一掃過去幾年中經常出現的愁眉苦臉的神情；連走路都是發飄的，輕快地如鞋底上裝了輪子……到了當月的月底，她就主動辭職了。她說她完成了人生最重大的任務，從此以後她就等著享福了。
真的是這樣！在現代日本社會，一旦一家族成員中有一個人成了東京大學的學生，整個家族都可以揚眉吐氣了！光宗耀祖了！可以說，日本家長的全部教育可以歸結為一句話，那就是：“考入東京大學！”
一個家庭中，一旦有一個成員考入了東京大學，街坊和鄰居全都興高采烈地引以為榮！大家紛紛到他們家裡來祝賀，希望可以給自己的孩子增加勇氣和成為鄰里學習的榜樣！
恍惚間，我彷彿見到了范進中舉般的瘋狂場景……舉家歡騰！舉族歡騰！舉街歡騰！舉區歡騰！直到舉國歡騰！每年的東京大學高考發佈結果的幾天裡，就是全日本國民歡騰的日子！
是的，從七世紀開始接受了中國古代科舉制度的日本古代社會，到了現代21世紀的今天，舉國上下備戰高考的場景，幾乎就是古代東亞社會讀書人備戰科舉的縮影。
東京大學發佈錄取名單和興奮的合格考生
說到這裡，我又想起了讓我倍感沮喪的一段往事：
那是我剛剛來自費日本留學的1992年的暑假。為了找一份短期工作掙出學費，我四處查找招工廣告，打電話聯繫面試。結果一家公司招聘暑假四周時間的複印工。我覺得我很適合幹這個活兒。電話之後，當她聽說我來自北京時，人事科的女職員讓我立刻來公司面試。
一見面，她就興奮地問我：“你是否是北京大學的畢業生？”
我的回答立刻讓她失望了，她快速否決了我的申請。她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滿臉期待和欣賞，迅速變成了無限的失望和鄙視社神情。
我不解地問：“不就是複印資料嗎？我是北京大學還是北京師範大學的畢業生，和工作質量有什麼關係嗎？又不是搞策劃、搞研究，再說你怎麼知道我不能勝任？”
她一臉得意的表情告訴我：“公司老闆是東京大學的畢業生，我們公司僱傭的外國留學生短工一直是隻招募北京大學的畢業生！這是老闆定的原則！因為北京大學是東京大學的姊妹學校。”
此情可待成追憶，至今羞我難釋懷！
那一時刻，我除了恨自己無能之外，沒有任何語言可以表達我當時的鬱悶心情！是的，日本人愛東京大學愛到發狂的程度！哪怕是任何一個國家和東京大學締結了姊妹關係的著名大學，他們也以同樣的眼光和態度，崇敬她。比如說，北京大學、臺灣大學；比如說，哈佛大學、耶魯大學……正如丈母孃對女婿的愛，那是真正的假愛！她們愛的是她們自己的女兒！漢語所謂的“愛屋及烏”，說的正是這個道理。
——考入東京大學！是現代日本社會中全部考生的首選和人生奮鬥目標！實在考不上東京大學的人，才會百般無奈的轉而考慮其他大學。這將預示著他們這輩子也不要想出人頭地、晉升到公司高層、成為政府高官……可以說，現代社會日本人與人之間的等級差別，在他們考入哪一所大學的那一刻開始，基本上就已經決定了！
因此，出身校，特別是是否出身於東京大學，是決定日本人的一生事業發達與否、衡量一個人一生成敗的關鍵之關鍵環節！
而是否獲取博士學位則是在於其次的問題，甚至根本就不是值得考慮的問題——我們很少見到日本公司的老闆們、日本的政府高官們，會在個人名片上印上“某某博士”的字樣！他們也根本不會去各個大學裡考取這樣的在職、兼職或者專業的博士研究生。這不等於他們不注重學習和進修，而是日本人更看重的是大學本科的出身校，這是決定性的判斷標準！哪怕你同時具有日本其他大學或者海外大學的幾個博士學位、幾個碩士學位，只要你的本科不是東京大學畢業，你所擁有的再多的博士和碩士學位等於零！所謂“校友”、所謂“出身校”的概念，在現代日本社會指的就是一個人本科時代的大學同學和就讀的大學。
更可貴的是東京大學至今沒有給任何政府高官、企業高管發過一張“博士”文憑！回頭看一眼我們國內那些從985或211系列的教育部直屬重點大學取得了合法的真文憑的高官、高管“博士”們，該如何有臉面去面對東京大學的學術自尊和百姓們對其無限崇拜的狂熱呢？！而根據本文作者所知，面向政府高官、企業高管出賣文憑的世界著名大學的名單，現在可以形成另一個排行榜了！但是，在這樣的出售真的“假博士”文憑的黑色排行榜中，居然包括了美國和法國、英國等國家的在國際上聲名赫赫的著名大學！可是卻沒有東京大學！在她的影響下，相應的，京都大學、早稻田大學等在日本和在世界上著名的日系大學，也拒絕給政府高官、企業高管出賣文憑以換取捐款、科研項目、校長晉升、大學提升待遇等等諸多或明或暗的實際好處。我們的985或211系列的教育部直屬重點大學校長們，敢不敢先從杜絕面向政府高官、企業高管出賣“博士”文憑這一點做起，去追求科學的神聖和教育的崇高？！然後再來談實現“教授治校”這一老大難問題，如何？
——甚至，東京大學的校長公然拒絕接受日本軍方給予的用於軍事目的的科研項目和來者軍方的高額科研經費！他說這樣選擇只為了保證東京大學是日本“學術的唯一代表”這一學術榮譽！（我們很難設想北京大學校長、清華大學校長會作出同樣的選擇！那樣做無異於自殺！更會引起全體國民的愛國義憤！）
日本和中國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是她的文牘主義和官僚作風。辦任何事情都會被辦事人員嚴格苛求法律的認可和規範！而東京大學在日本具有如此巨大的影響力和廣泛的人際網絡，客觀上就決定了東京大學出身的政府高官、企業高管們，可以靈活地運用“東大校友”這一師兄師弟之關係，解決企業和政府工作中遇到的任何疑難問題和尋求幫助。“東大校友會”甚至就是日本的第二內閣、第二老闆會！任何機構的文牘主義和官僚作風，在“東大校友會”面前都會迴避三舍，給予必要的關照和通融。哪怕是事後出了問題，也不會追究辦事人員的責任，而是給予合理的理解和寬容。“人家是東大的，我怎麼可以……”這就是最好的解脫理由了。因此，東京大學畢業生從進入政府部門和企業第一天開始，就已經被列入了理所當然的接班人第一選擇梯隊。在這個時候，沒有人會關心政府高官、企業高管們是“博士”還是“碩士”。這也就是政府各個部門和企業各個老闆們主動、被動把最高職位留給東京大學的畢業生的根本原因吧。
本文作者並不是在鼓吹“東大決定論”。中國有句話，“錢不是萬能的，無錢則是萬萬不能的”，將這句話修改一下用在說明現代日本就很恰如其分了！即：“在公司和政府機構中，東大生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東大生則是萬萬不能的！”這就是現代日本社會的東大依賴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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