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癮少年”受難史
從楊永信的“網戒中心”出來後,一些親歷者開始發聲。
一個ID為“未消逝的青春2015 ”的微博用戶,長久以來,都以親歷者的身份,在微博上持續爆料。
他告訴我們,人間惡有千萬種,但沒有一種像這樣,披著拯救的外衣,藉以治療的名義,和家長一起迫害孩子。
而可怕的是,楊永信很可能還在繼續。
10月22日,13號室傳出孩子的慘叫,新京報通過追蹤報道,發佈了一個調查視頻。
視頻中有人爆料說:“雖然機構名稱變了,但楊永信仍在主持工作。”
令人毛骨悚然,細思恐極。
楊永信,臨沂網戒中心創始人。
2006年初,他對外宣稱,自己創立了一套“心理+藥物+物理+工娛”的網癮治療模式。
這就是傳說中的電擊療法。
在臨沂網戒中心,內部是不允許討論“電擊”的。取而代之的,是“導入治療”,“承擔責任”,“去提升一下”等。
楊永信用改換名稱的方式,讓電擊更接近於家長、孩子們的正面理解,繼而接納這種慘無人道的“治療方式”。
電擊到底是怎麼操作的?
它又有多痛苦?
我們來看看一些親歷者的回憶。
進去的第一天,孩子往往是懵的。
不知道父母把自己騙到這裡來,到底是想要幹嘛。
網戒中心的懲戒人員這時就會出動了。
他們分為ABC組,被稱為A組接待,B組接待,C組接待......
新人會被“A組接待”的六七個人帶到13號室,美其名曰檢查一下你有沒有說謊,有沒有網癮。
這是一間看起來很普通的房間。
裡面擺著一臺機器,機器上連著亂七八糟的電線,機器另一頭是一張像按摩床一樣的電擊臺。
被架上電擊臺後,他們就在你的虎口兩側,各插兩根針灸用的長針,連上電線。
打開電擊儀器上的四個按鈕。
劇痛一下子刺入大腦。
那種痛,非常人所能想象,也非常人能承受。
“第一下通電時沒意識到那是電,瞬間身體繃直,四肢從床上彈起,長時間抽搐,雙眼緊閉,黑色視界底子上泛起白色的漣漪。”
在這種極劇的痛苦中,有人會失禁,大便小便拉一褲子。
同時出現幻視,眼前佈滿白點和白線。
這時候,楊永信會陰惻惻地問你:“你有沒有網癮?”
“沒有。”
繼續電。
“有沒有網癮?”
“沒有。”
再電。
只要你不承認,就一直電下去。
孩子痛不可當,只好承認“有”。
柴靜在《看見》裡採訪楊永信時,曾告訴我們孩子們的感受:生不如死。
可是,這種“生不如死”的感受,還是裡面最輕的一種痛。
一個親歷者說,他印象中有一次被電得死去活來。
因為針插得太深,電得太重,楊永信親自拔,光拔針都拔了5分鐘,電得他“手心裡都是血”。
在裡面呆久的人,“虎口都是黑紫色的,滿滿的全是針眼。”
被虐待成這樣,人任何反抗能力都沒有了。只要能終結痛苦,做什麼都可以。
所以,當楊永信問:“這是懲罰還是治療?”
而在即將結束時,他又會問:“知道出去以後和父母怎麼說,怎麼做嗎?”
“知道。”
從13號室出來的孩子,見到父母,會和之前判若兩人。
先前飛揚跋扈,現在低眉順眼;
先前像個人,現在成了奴,各種哭訴和下跪。
父母喜不自禁,覺得楊永信醫術高明,效果立竿見影,開心地紛紛交錢。
接著,孩子就開始了在網戒中心輪流被電的日子。
這種日子,少則幾個月,多則數年。
出去以後,孩子們幾乎都性情大改,極度恐懼,隨身帶刀,難以正常工作和生活。
曾經看過一個關於保護動物、拒絕皮草的紀錄片,裡面有一幕,是一群鴕鳥排隊進電擊室。
進去之後,二話不說,就被人推上電擊臺。
之後就慘遭虐待。
看到這一幕時,所有觀眾都驚恐地睜大眼睛。
可是,在人類世界裡,在楊永信的13號室,青少年們也是這樣,排著隊進電擊室,等著被折磨。
不乖,電!
太活潑,電!
說“想回家”,電!
和父母哭訴,彙報自己經受的痛苦,電!
他有72環節,86條鐵律,違反一條,都會遭遇酷刑。
文明的發展,讓惡魔手中多了一把刀。
他們拿著電擊儀器,當成自己的武器,一邊謀利,一邊摧毀孩子。
被電的不止是網癮少年
在臨沂網戒中心,被電擊的不僅是孩子,還有大學生、本科生、研究生。
有些甚至都已經大學畢業,但也在“被治療”之列。
這些人都是什麼人呢?
ONE實驗室的長文報道中稱:
網戒中心治療過的,還有同性戀、晚婚的、吸毒的、打架的、自卑害羞的、自閉的、嗜酒的、早戀的、早孕的、家暴的、被性侵的少女、被父母發現打飛機的......
也就是說,任何不討人喜歡、不服從的人,都有可能被送來這裡。
你結婚太晚,被送來電一電。
你早戀、打架、自卑,也被送來電一電。
微博上有一個ID為@為了有尊嚴的活著 的人,曾在他的爆料長文中說,一個丈夫被妻子送來,沒兩天,丈夫就言聽計從。
每天給她洗腳、按摩,打不還手,罵不還嘴,“就像我養的一條狗一樣”。
@為了有尊嚴的活著 還爆料,一個被父親凌辱的女孩,被父親送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她成了父親的“寵物”。
不僅如此,自由戀愛的人,他也要管。
ONE實驗室稱,曾有懷孕女孩也被電擊。
@為了有尊嚴的活著 的爆料也佐證了這一點。
他說,網戒中心曾來過一個懷孕7個月的年輕孕婦,因父母不同意這場戀愛,就把女孩送來了這裡。
楊永信親自電擊。
“結果懷孕的女孩被強制做了人流。”
還有很多孩子,被送來的原因簡直微不足道。
一個叫陳卓的男孩就是這樣。
因為輕聲細語,說話小聲,父母不滿意,被送來網戒中心。
從13號室出來後,“這個男孩每天都扯著嗓子說話,他的父母滿意了。”
還有一些更小的兒童,也在其中受罪。
但大家都無可奈何。
自己都自顧不暇,根本無法保護他人。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小小的孩子一次次被電擊。
楊永信在網戒中心,是一個笑面魔王。
永遠笑容滿面。
但永遠心狠手辣,無惡不作。
沒有人敢反抗他的意志,哪怕大家知道他不對勁。
他讓每個孩子寫自己的隱私,越豐富越好。
如果不夠詳細,就說不老實,認錯態度不好,又要電一電。
所以大家都極盡誇張之能事,像寫黃色小說一樣,寫自己的私生活。
有一回,他讓一個女孩當眾公開自己的男女之事。
女孩被迫說得非常詳細,聽得全場發窘,女孩的父親“邊聽邊哭,最後暈了過去”,但楊永信還是一臉笑咪咪。
在網戒中心,它不僅瀰漫著暴力,還瀰漫著恐懼、色情。
但學員們無法自己走出。
只要家長不同意,或者說只要一猶豫,網戒中心就不會放人。
這是一個曠日持久的噩夢,只要開始,就難以終結。
逃無可逃,死也死不了
極端的環境,必須衍生極端的行為。
許多孩子忍無可忍,開始抵抗。
有人謀劃逃跑,有人開溜,有人扮成家長逃走。
但成功概率太低了。
一旦逃跑被抓,結局可想而知。
被抓回來的人,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你這是透支我們對你的信任。”
然後直接往穴位上扎針電,痛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以後的日子,折磨也不會消停。你成了重點治療對象。
受不了,逃不走,怎麼辦?
有人絕食,有人跳樓,有人咬舌,有人撞暖氣片,有人撞樓梯。
“腦子裡只有死這一件事”。
被虐待和控制得生不如死時,他們這樣說。
曾有一個女孩撞向樓梯拐角,可是,沒有死。
沒有死,連綿不絕的折磨就開始了。
在網戒中心,逃跑非常難,自殺同樣難。
楊永信就曾陰險地對學員說:“在這裡不會讓你餓死,我們給你輸液,實在不行給你灌腸......”
說這話時,他仍然笑咪咪。
家長知道這一切麼?
知道他們的孩子正在受苦受難麼?
他們知道。他們就陪在網戒中心。他們允許並縱容這些惡,在孩子身上發生。
他們甚至會舉報自己孩子,“你今天說想回家,我去舉報。”
經過這個魔窟,父母和孩子的感情徹底破裂。
無數孩子都說:我再也不信任他們了。
家長助紂為虐
其實所有這些劫難,只要家長頭腦清醒,就不會發生。
但是太多家長,不過是做了父母的人渣。
缺乏責任心,沒有科學教育觀念,不把孩子當人,成長時不陪伴,需要時不支持,但在傷害孩子上,卻獨有一套。
在上文大家也看到了,當父母看到女兒掙扎逃命,不僅沒幫忙,反而對保安說:“我孩子腦子有點問題,我們帶她去治。”又把她帶回魔窟。
可想而知,女兒心裡的爸爸媽媽,在那一刻,全都死了。
在13號室外,許多家長都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
但他們的反應卻是——
等孩子歷盡劫難出來,笑嘻嘻地、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站在一邊。
甚至有時候,13號室內,也有家長就在一邊看著。
記者問孩子:“你父母在身邊麼?”
“在身邊。”
“你當時什麼感覺呢?”
“感覺有人在殺你,你父母在一邊袖衣旁觀”。
更可怕的一個家長是,當兒子被電擊時,母親大喊:“加大劑量,電死他。”
因為這一句話,孩子一生都沒有願諒她。
認知能力不高的父母,總有一種“我生了你,養了你,你必須對我言聽計從”的幻覺。
但他們從來不想想,自己有沒有失職、失責、失智之處。
柴靜在《看見》裡,問過父母們幾個問題:
“在座的家長中,對孩子曾經使用過暴力的請舉手。”
全舉起了手。
“因為以前過於忙自己的事情,而不顧及孩子的,請舉手。”
99%舉手。
“因為夫妻感情不好,將情緒發洩到孩子身上的,請舉手。”
全部舉手。
“不尊重孩子的獨立人格,在言論中刺傷孩子的,這樣的行為經常有的,請舉一下手。”
全部舉手。
“作為父母不懂得,怎麼跟孩子去溝通的,請舉一下手。”
全部舉手。
“在你們觀念中,覺得孩子是自己的,可以隨意支配的,請舉手。”
家長再次舉手。
這樣的父母,該電擊的不是你們嗎?
不懂獨立,不懂尊重,只知道控制,只知道吼、罵、打、冷漠、不管、 情緒化、歇斯底里、做負面榜樣......這樣的教育,孩子不出事才怪。
後來有媒體深挖,網戒中心成功率為什麼會高達90%。
其實就因為他使用了服用藥物+身體懲戒+精神控制+洗腦等多管齊下的心理控制方式。
進入網戒中心後,學員每天都必須服用藥物。
花花綠綠一大把。必須都吃完。
這些藥到底是什麼,四院說是補腦的。但真正的用途孩子們不知道。
有些孩子不想吃,藏藥,摳喉,但護士就威脅說:“你知道人身上可以插多少根針嗎?”
不得不吃。
有時候,陪床的父母甚至都會舉報孩子,說他沒吃藥,耍花招。
這與《飛越瘋人院》裡的場景如出一轍。
同樣密不透風的控制。同樣令人窒息的恐怖。
在這種封閉空間裡,楊永信還會不間斷地、見縫插針地、密集地對孩子及家長進行洗腦。
所有人全部穿迷彩服。
要大聲宣誓。
要讀弟子規。
唱各種感恩類的歌曲。
製造煽情場景,放催淚音樂,引誘大家掉眼淚。
孩子陸續走上臺,講自己的愧疚,說父母的辛苦,然後老老少少紛紛暴哭。
不哭不行。會被電。
所以這時候人人都會拼命擠眼淚。
情緒濃時,或真或假地抱成一團。
很多學員會去抱楊永信。
並且,他面前的位置很難爭,要有眼力見,抱晚了,哭晚了,位置就沒了。
楊永信有時也哭:“我救了你們這麼多人,外面的人卻要殺我。”
家長們就會熱血沸騰地說:“誓死保護楊叔!”所以網絡上,一大批家長成了楊永信的自來水。
他們瘋狂宣傳楊永信的“功績”,反擊對楊永信的不利言辭,雖然方法笨拙,但赤子忠心,非常執著。
能收買到這麼多人心,不得不說,楊永信還是深諳人性的。
而他最擅長的,就是威脅。
他的威脅不是凶神惡煞的,是笑裡藏刀的。
“來,觀摹一下電擊!”
和《融爐》裡的校長一樣,他一邊笑,一邊作惡。這使得他更加可怖,更加嚇人。
大家會由衷地恐懼他,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哪怕是做打手,做爪牙。
是的,在網戒中心,傷害孩子的,也是被傷害過的孩子。
《太平廣記》中寫道:“倀鬼,被虎所食之人也,為虎前呵道耳。”
他們是另一種倀鬼,良知漸漸泯滅,只要不被電,他們什麼都會做。
孩子控制孩子,孩子傷害孩子。
就這樣,不需楊永信出手,這個中心就能固若金湯地運行。
除了洗腦、威脅、煽情外,楊永信還鼓勵大家互相舉報。
如果你成功舉報別人,你的圈圈(一種懲罰計算方式)會減少,別人則加大。
為了這一丁點的生機,大家互相監視,互相偷窺,舉報成風。
比如上文中的小孩子,因為活潑,三番五次地被舉報。
小孩子不懂成人世界裡的陰險,就較真,氣得直哭,問為什麼要給他加圈。
一較真,又被舉報,又被電。
在那裡,每個人都拼命地裝。
不僅在“盟友”面前,還得在父母面前。
最最恐怖的是,出院不是終結。
網戒中心有個口號:“只要你在這裡掛上號,我們就會負責你一輩子。”
這會是你一生的噩夢。
你會一直活在陰影之中。
楊永信的能力,比我們想象的大得多。
在網戒中心之外,他的魔爪也能伸得到。
出院以後,如果你父母對你的“改造”不滿意,隨時可能被抓回來。
用網戒中心的話說:
“他們就會派車過去,全國各地去抓你。”這還真不是說笑話。
這是真的。
《中國青年報》報道過一個返院的案例。
一個叫張旭同的人,出院以後,隨身帶刀,每天換不同的地方睡覺,有門前放瓶子,一有人開門就會發出響聲,提醒他危險。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被父母帶著一幫親戚,捉住了。
他再次被送回網戒中心。
而ONE實驗室的深度特稿中,則提到一個叫宋明遠的人。出院以後,他上學,父親每天都來守他。
有一次,他和父親吵了起來。
這下糟了,父親立即打電話,要網戒中心的人來把他抓回去。
他嚇得跑到了同學家。
但父親也跟蹤了過去,並且當面說同學把自己兒子教壞了。
宋明遠去超市買了刀,半真半假地切腕。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即使如此,他還是被送回了網戒中心。
所有盟友都知道,回去意味著什麼。
於是,大家都想盡辦法不回去。
一個叫歐陽俊博的人,出院後,大概表現不太乖,母親想讓他返院,在他常喝的飲料裡下安眠藥。
他覺得不對勁,沒喝。
但沒喝,也還是被綁去了臨沂。
很多盟友一聽說要回去,寧願跳樓自殺。
大家都緊張無比。
隨時隨地提防著父母,活得戰戰兢兢。
小Z說:“出院後,基本上就是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什麼也幹不了。
這種狀態持續了6年。
一提到電,他就激動無比。
張旭同曾告訴《中國青年報》的記者,有一回,他看到電視上出現楊永信的側臉,大腦一下子放空。
醒來時,自己已經把電視機砸得粉碎。
而楊永信還洋洋得意地宣稱,自己治癒了6000多個網癮少年。
他沒告訴世人,這6000多個孩子,從此過得怎麼樣。
這場悲劇,我們該如何終結?
將楊永信繩之以法,砸爛網戒中心麼?
這個我當然希望看到。
但我們要清楚的是,一個楊永信倒下去,無數楊永信又會站起來。
君不見,全國各地多少網戒學校都在秘密營業。
君不見,無數孩子仍被體罰,被打龍鞭,被電擊。
楊永信自己也說過:“如果沒有學員,沒有家長,戒網中心一天也開不下去 ......”
也就是說,悲劇的根源,不在他處,就是家庭本身。
所以,跪求大家轉發此文,給所有當父母的人——
希望所有家長都明白,在人工智能橫行的當下,網癮已經不能再被定義為病。
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首席專家孫雲曉說:“這不是電擊、吃個藥就能解決的。”
問題出在哪呢?
不是出網絡上,而是出在孩子的自律上。
而孩子的自律意識,又需要父母給予良好的教導。
如果父母先做好表率,用心陪伴,科學管教,耐心引導,給予好的環境,好的方法,孩子不會出什麼大事。
生活習慣,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
在孩子痴迷遊戲的背後,必有一大堆的歷史問題在作崇。就像柴靜在網戒中心提問時,每一個父母都舉起了手。
所以,要改變孩子之前,請先改變你自己。
孫雲曉還告訴父母們,“現在的電競,已經逐漸規範化,也有了職業因素。”
如果靠電競獲獎,獎金可是奇高。
就在前幾天,王思聰帶領IG拿下冠軍,微博頓時爆了。
IG用自己的勝利,告訴所有人,電競不是“玩物喪志”,它是夢想的一種,是榮耀的一類,是年輕人的價值感來源之一。
希望所有父母醒來,看清這已不是農耕時代,而是互聯網時代!
希望惡先止於家庭,止於你自己。
也希望家長都能明白,孩子是他自己,不是我們的附屬品。
教育是一條漫長的路。
在這條路上,每對父子、母子都會出現矛盾,出現問題,但這時候請記得——
孩子的行為,不能靠恐懼來矯正,只能靠愛和自由來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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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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